從雁塔回到家,夜也深了—
燭火在窗紙上投下?lián)u晃的影子,陳扶生正循著墨香摸索著翻書,忽然聞到一股甜暖的氣息從門縫鉆進來,像被誰揉碎了滿院桂花,混著新蒸米糕的熱氣漫過來。
他剛側(cè)過臉,就聽見李清晏“哎喲”一聲,緊接著是瓷碟磕在桌角的輕響。
“燙燙燙!”少年的聲音里裹著熱氣,陳扶生能想象出他捏著耳垂轉(zhuǎn)圈的模樣——定是指尖沾著黏糊糊的糖霜,像前日偷喝蜜水時那樣,連鼻尖都亮晶晶的。
果然下一刻就聽見吧唧嘴的聲音,混著含糊的嘟囔:“阿娘今日放了雙倍糖霜,甜得舌頭都要化了,我發(fā)現(xiàn)了,阿娘特別喜歡自己做吃食,以后我也要和阿娘學(xué)做吃食給你吃”
瓷碟被小心地推到手邊,帶著溫?zé)岬挠|感。
陳扶生剛要伸手去摸,指尖就撞上一團軟乎乎的東西,嚇得他縮回手,卻聽見李清晏咯咯直笑:“是糕子啦,我剛咬了一口,給你留著半邊呢?!?/p>
軟糯的米團被送到唇邊,桂花香混著少年指尖的皂角味漫進鼻腔。
陳扶生剛嚼了兩口,就被突如其來的甜嗆得咳嗽,原來少年趁他張嘴時,偷偷塞了塊沾著糖霜的杏仁進去?!斑@是阿姊腌的糖杏仁,”李清晏笑得肩頭直顫,“前日你說喜歡杏仁味,我特意讓阿娘加在糕子里的?!?/p>
話音剛落,窗外突然“嘭”地炸開一聲巨響,陳扶生下意識攥緊袖角,卻摸到一手黏膩——竟是李清晏嚇得把半塊桂花糕按在了他手背上。少年慌忙去擦,指尖蹭過他的腕骨,糖霜混著熱氣暈開,倒比燭火更暖些。
“是煙花!”李清晏拉著他往廊下跑,錦袍的下擺掃過門檻時勾住了木刺,發(fā)出刺啦一聲輕響。陳扶生跟著他的腳步往前挪,聽見少年踩著廊柱上的青苔打滑,悶笑變成了驚呼,隨即撞在自己背上。
“你聽這聲響,定是城西張戶家放的,但沒我家放的大!”李清晏貼著他的后背喘氣,聲音里帶著桂花糕的甜香,“去年他兒子娶媳婦,放的煙花還能變出鳳凰來呢。”話音剛落,又一聲巨響炸開,風(fēng)里飄來細碎的硫磺味,混著遠處酒肆飄來的酒香。
陳扶生忽然被拽著轉(zhuǎn)了個圈,少年的袖口掃過他的臉頰,帶著點癢。
“還有還有,波斯人的胡旋舞是這樣的,”李清晏邊說邊踮腳轉(zhuǎn)圈,錦袍掃過廊下的花盆,“嘩啦”一聲,碎瓷片混著泥土濺在兩人腳邊。
“是阿娘的蘭花!”李清晏的聲音瞬間變了調(diào),手忙腳亂去扶花盆,卻摸到一手濕泥。陳扶生聽見他吸氣的聲音,接著是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少年定是在用袖子擦泥,結(jié)果把泥蹭得滿臉都是。
“完了完了,”李清晏帶著哭腔嘟囔,“阿娘要是知道我把她的寶貝蘭花撞碎了,定要罰我抄《女誡》?!?/p>
他忽然抓住陳扶生的手往自己臉上按,“你摸摸,是不是像戲文里的黑臉張飛?”
粗糙的泥粒蹭過指尖,陳扶生忍不住笑出聲。
剛要開口安慰,卻聽少年突然“噓”了一聲,拉著他蹲到廊柱后。院門外傳來腳步聲,伴著李夫人的聲音:“清晏?糕子是不是你偷拿的?”
兩人屏住呼吸,聽著腳步聲漸遠,忽然同時笑出聲,卻又慌忙捂住嘴。
李清晏的指尖沾著泥,蹭得陳扶生掌心都是涼津津的,混著殘留的糖霜,甜絲絲的。
煙花還在繼續(xù),遠處傳來孩童的歡笑聲。陳扶生靠在廊柱上,能“看”到少年正偷偷用袖子擦臉,結(jié)果把泥蹭得更勻了。他忽然想起白日里聽書先生說的,中秋的月亮是團圓的模樣,此刻鼻尖縈繞的桂花香,掌心殘留的甜暖,或許就是團圓的滋味。
“剩下的糕子還在碟子里,”李清晏忽然湊近他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咱們回房接著吃,我藏在床板下的蜜餞也給你嘗嘗?!?/p>
他拉著陳扶生往回走,腳步踉蹌著踢到碎瓷片,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像在為這中秋夜敲打著甜暖的節(jié)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