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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渡魔問仙心 池恩喵 25092 字 2025-08-10 12: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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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與火在她心腔里絞殺,仙元與妖力在血脈中撕裂。月漓的身體劇烈痙攣,銀發(fā)在夜風中狂舞,周身妖力不受控制地翻涌,竟隱隱透出不祥的暗紅——那是極致的恨與痛,引動了血脈深處潛藏的毀滅之力。

她疼得幾乎要昏厥,意識在黑暗邊緣反復拉扯??擅看我獕嬒氯r,眼前總會閃過娘親睜著的眼,阿黃叔焦黑的爪,小灰半焦的身子……這些畫面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醒她。

“不能……昏過去……”她咬碎了牙,血沫從唇角溢出,“我還沒……報仇……”

不知熬了多久,心口的劇痛漸漸沉淀為一種冰冷的、帶著毀滅欲的灼熱。那股冰與火交織的力量,竟在她的心臟里凝成了一道詭異的烙印,每一次跳動都帶著撕裂般的力量,卻也讓她的眼神愈發(fā)清明——清明得只剩下恨。

月漓緩緩直起身,望向青丘最邊緣的方向。那里黑霧翻涌,連月光都照不進去,是連最兇悍的妖物都不敢靠近的禁忌之地——幽冥血海。

她曾在族中古籍里見過記載:那是萬魔沉淵,怨氣凝結(jié)成海,魔氣能蝕仙骨、腐神魂。但同時,那里也藏著最狂暴的力量,足以讓弱者獲得撕碎神明的獠牙,代價是……永失神智,或魂飛魄散。

過去的月漓會對那里充滿恐懼,可現(xiàn)在,這片絕望之地,卻成了她唯一的生路。

“以我殘魂,燃盡此恨。”她對著雙親的新墳,對著青丘遍地的焦骨,緩緩跪下,叩首。額頭撞在血土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以我熱血,祭奠亡魂?!?/p>

“芷蘿,玄霄,九重天……”她抬起頭,臉上沾著血與灰,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駭人,像淬了血的寒星,“你們欠青丘的,我會一點一點,連本帶利討回來?!?/p>

“此去幽冥,若不成魔,便化灰。”她的聲音嘶啞,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縱使永世沉淪無間,我月漓……也要拉著你們,一起下地獄!”

話音落,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小小的墳冢,轉(zhuǎn)身,一步一步走向青丘邊緣的黑霧。

夜風卷起焦黑的灰燼,在她身后打著旋,像無數(shù)亡魂在為她送行。那抹銀白的身影,心口烙印著冰與火的傷痕,周身開始纏繞起淡淡的暗紅煞氣,最終徹底消失在幽冥血海翻涌的黑霧里。

青丘的焦土上,只剩新墳與死寂。而一條通往毀滅與復仇的路,已在她腳下,被恨與血,生生鋪就。

青丘邊緣的葬魂林終年彌漫著腐敗黑霧,像一層由絕望織就的粘稠薄膜。月漓穿過這片死寂的林地時,衣袂掃過枯骨的脆響在霧中回蕩,驚起幾片灰黑色的腐葉。當她的指尖終于刺破那層薄膜,眼前的景象讓她這顆早已被恨意浸透的心,仍忍不住泛起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

幽冥血海。

無邊無際的暗紅“潮水”在腳下翻涌,粘稠如融化的血漿,每一次起伏都帶著令人作嘔的腥甜——那是億萬生靈的血與怨凝結(jié)的氣息。鉛灰色的天幕低得仿佛要壓進血海里,暗紫色的閃電偶爾撕裂云層,剎那間照亮海面漂浮的慘白尸骸與扭曲怨魂,那些魂體張開空洞的嘴,發(fā)出無聲的哀嚎,卻能清晰地鉆入識海,攪起最原始的恐懼。

這不是水,是濃縮了萬載穢氣、怨念與魔能的活物。

月漓剛站定在岸邊礁石上,滔天的怨煞之氣便化作億萬根冰毒針,狠狠扎向她的護體妖力。那層本就因滅族之痛變得稀薄的屏障,“嗤”地一聲裂開無數(shù)細縫,陰冷歹毒的力量順著縫隙鉆入經(jīng)脈,像毒蟲般啃噬著她的血肉,腐蝕著殘存的妖元。

“呃!”她悶哼一聲,眼前陣陣發(fā)黑。腳踝不知何時蹭到了礁石邊緣的血漬,那暗紅液體竟像有生命般攀附上皮膚,瞬間灼出一片焦黑潰爛的傷口,穢氣順著傷口往上爬,所過之處經(jīng)脈傳來被強酸腐蝕的劇痛。

她踉蹌著后退,掌心按在礁石上穩(wěn)住身形,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低頭看著腳踝上蔓延的焦黑,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漫上來——連血海邊緣的一絲穢氣都承受不住,還談什么復仇?難道青丘的血,真的只能這樣無聲無息地干涸在焦土上?

不。

月漓猛地抬頭,赤紅的眼眸死死盯住翻騰的血海。爹娘臨終的眼神、族人焦黑的尸身、芷蘿那冰冷的瓊花印記……這些畫面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口的烙印劇烈搏動。她咬碎了牙,拖著潰爛的腳踝,一步,又一步,朝著那片能吞噬一切的暗紅潮水走去。

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在這里撕開一條生路。

離血海越近,蝕骨的痛苦越烈。月漓的半邊小腿已被穢氣染成青黑,每挪動一步都像踩著燒紅的鐵板。就在她意識即將被劇痛拖入黑暗時,一個滑膩如蛇的聲音,直接鉆進了她的識海:

“嘖……好甜的恨啊……”

那聲音非男非女,帶著古老腐朽的氣息,每個音節(jié)都像浸在毒液里,“比萬年怨魂的哀嚎還醇厚,難怪能闖到這兒來?!?/p>

月漓渾身一僵,強忍劇痛掃視四周。血海表面的暗紅潮水忽然翻涌起來,緩緩聚成一張模糊扭曲的巨臉——眼窩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輪廓由流動的穢氣構(gòu)成,仿佛隨時會散成血浪。

“誰?”她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錯辨的警惕。

“我?”巨臉低笑起來,笑聲里裹著無數(shù)怨靈的哭嚎,“我是這血海沉了萬載的恨,是魔隕時沒咽下去的氣,是幽冥自己哼的調(diào)子……你叫我‘無間’便是?!?/p>

無間的黑洞眼窩“盯”著她,語氣帶著嘲弄:“小狐貍,拖著這身爛骨頭來血海,是想讓怨魂分食你的殘軀么?看看你腳踝的傷——連血海的邊都碰不得,還想找九重天的麻煩?”

這話像淬毒的針,精準刺中她最痛的軟肋。月漓攥緊拳頭,掌心的血混著冷汗滴落,心口的烙印因憤怒而發(fā)燙:“我要力量!能撕碎神明的力量!”

“力量?”無間的巨臉在血海上扭曲,“這里最不缺的就是力量。但你付得起代價么?”它的聲音陡然變得蠱惑,“敞開你的魂,讓血海的魔能鉆進你的骨頭縫里——你的妖元會被撕碎,你的血肉會被重塑,連‘月漓’這個名字,都可能被魔性啃得只剩渣。最后要么成我這樣的怨魂,要么……在復仇前就炸成血沫?!?/p>

月漓看著自己焦黑的腳踝,又摸向心口那道融合了玉佩碎片與雙親血的烙印。那烙印下,是青丘萬條性命的重量。

“代價?”她笑了,笑聲嘶啞得像破鑼,赤紅的眼眸里最后一絲猶豫被恨意燒成灰燼,“只要能讓芷蘿、玄霄……讓整個九重天償命,我這條命,這縷魂,算什么?”

“好!好個瘋子!”無間的巨臉發(fā)出狂喜的尖嘯!

話音未落,血海猛地炸開!一道粗如巨蟒的暗紅洪流從血海中竄出,裹挾著最精純的穢氣與魔能,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直撲月漓心口——那里,正是那道烙印所在的位置!

“啊——!?。 ?/p>

比之前強烈萬倍的痛苦瞬間席卷全身!不再是腐蝕,而是億萬把燒紅的鋼刀在體內(nèi)瘋狂攪動、撕扯!骨骼發(fā)出“咯吱”的呻吟,仿佛被生生拆碎,又用魔火重新熔鑄;經(jīng)脈被魔能寸寸撕裂,又被粘稠的血海之力強行撐大、灌滿;原本溫順的狐族妖元像遇到烈陽的雪,瞬間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霸道到令人戰(zhàn)栗的幽冥魔能!

月漓的皮膚下,暗紅的魔紋如活物般瘋長,爬過脖頸,纏上臉頰,所過之處血肉仿佛在燃燒、異變。銀白的發(fā)絲從發(fā)根開始轉(zhuǎn)暗,迅速染上凝固血液般的深紅。額間那枚象征青丘血脈的新月銀紋劇烈閃爍,在魔能沖擊下幾欲崩碎,最終竟被硬生生染成妖異的暗紫,像一道刻在骨頭上的復仇印記。

她被暗紅魔能托在半空,身體劇烈痙攣,卻死死咬著牙,將所有痛苦都化作嘶吼:“芷蘿——!玄霄——??!”

這嘶吼不再是少女的聲音,而是糅合了魔性暴戾與刻骨仇恨的咆哮,在血海上空回蕩。她能感覺到“月漓”正在被撕碎——那個曾在青丘采花、對白衣神祇心動的小狐貍,正在魔能的洪流中一點點褪色。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堅硬、更冰冷、更渴望毀滅的存在。

心口的烙印成了魔能的熔爐,玉佩碎片的冰寒、雙親血的灼熱、她的恨意,與幽冥魔能死死絞在一起,最終凝成一道跳動的、帶著毀滅氣息的暗紅核心。

不知過了多久,當那道魔能洪流終于平息,月漓緩緩睜開眼。

眼眸深處不再是赤紅,而是沉淀成近乎墨色的暗紫,瞳孔邊緣縈繞著淡淡的紅魔光。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甲變得尖利泛著烏光,掌心的傷口早已愈合,只留下幾道暗紅的魔紋。腳踝的潰爛處覆蓋著細密的暗紫色鱗片,散發(fā)出陰冷的光澤。

她輕輕抬手,一股凝練的暗紅魔能在指尖匯聚,帶著能凍結(jié)神魂的寒意與灼燒仙骨的灼熱。

月漓懸浮在幽冥血海之上,暗紅的長發(fā)在血浪腥風中拂動,額間暗紫新月妖異閃爍。曾經(jīng)的青丘小公主已死,此刻立于血海之上的,是幽冥淬體而成的復仇之刃。

她低頭看向九重天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殘酷的弧度。

“很快……就輪到你們了?!?/p>

幽冥血海的深處,時間是凝固的怨魂。暗紅魔繭懸在血浪之上,每一次搏動都像遠古巨獸的心跳,將穢氣與魔能擰成絲,鉆進繭內(nèi)的軀體里。

月漓在繭中沉浮。魔能是最暴戾的工匠,拆碎她的狐骨,重鑄成裹著暗紋的利刃;血海怨氣化作針,刺透她的神魂,把青丘的血海深仇刻進每一縷殘念。她數(shù)著爹娘臨終的眼神、阿黃叔焦黑的爪、小灰半焦的身子……這些畫面成了錨,讓她在被魔性吞噬的邊緣,死死攥著最后一絲“月漓”的輪廓。

不知過了多少個晨昏(或許這里本就沒有晨昏),魔繭突然發(fā)出龜裂的脆響。

“咔嚓——”

裂痕從底部蔓延,像蛛網(wǎng)爬滿暗紅的繭殼。隨著一聲沉悶的炸響,繭殼崩碎成漫天流火,一道身影自火光中緩緩落下,足尖輕踩在粘稠的血海上,竟未沉陷分毫。

銀發(fā)已褪成凝固的暗紅,在腥風里翻卷,像燃到盡頭的魔焰。肌膚白得近乎透明,卻被暗紫色的魔紋纏繞——那些紋路從心口的烙印處蔓延,爬過脖頸時像纏繞的鎖鏈,掠過臉頰時似淌血的淚痕,在腕間結(jié)成妖異的環(huán)。額間的新月銀紋徹底染成暗紫,如同深淵睜開的眼。

最駭人的是她的眼眸。墨玉色早已燒盡,只剩下兩簇跳動的暗紅鬼火,映著血浪翻涌,卻照不出半分溫度,只有俯瞰眾生的漠然與焚盡一切的欲念。周身縈繞的妖月魔焰吞吐不定,冷時能凍裂神魂,熱時可焚化仙骨,混著血海的腥甜,成了獨屬于她的氣息。

她緩緩抬手,蒼白的指尖掠過腕間的魔紋。體內(nèi)的力量不再是撕扯的冰與火,而是奔涌的熔巖,順著血脈流到指尖時,凝成一縷暗紅的焰。

“力量……”她開口,聲音像生銹的鐵片摩擦,再無半分少女的清悅。

五指驟然收緊!

“轟!”

暗紅魔焰暴起,化作長矛刺破血浪,精準洞穿了前方一頭由萬縷怨魂凝成的巨影。那魔影發(fā)出刺耳的尖嘯,龐大的身軀卻在魔焰中迅速消融,連灰燼都沒留下——妖月魔焰的內(nèi)核,是湮滅,是連魂魄都能燒成虛無的恨意。

月漓看著空蕩蕩的血海面,暗紅眼眸里沒有波瀾。她低頭撫上心口的烙印,那里還殘留著玉佩的冰寒、雙親的血溫,如今都成了這股力量的燃料。

復仇的刀,終于開刃了。

離開血海核心時,月漓的腳步很輕。她需要磨礪這把新鑄成的刀,需要鮮血與神魂來喂飽體內(nèi)躁動的魔能——更需要確認,這股力量能否撕開神界的壁壘。

葬魂林邊緣的瘴氣最濃,枯木扭曲如鬼爪,地面覆蓋著滑膩的黑苔。這里是神妖邊界的緩沖帶,低階魔物在此盤踞,偶爾也有不知深淺的神族新兵來“歷練”。

一陣金屬摩擦聲自瘴氣深處傳來。三個穿銀甲的神族巡邏兵正背靠背前行,長槍上的神光在瘴氣里忽明忽暗,像風中殘燭。

“這鬼地方……連風都帶著腥氣?!弊钅贻p的神兵搓了搓胳膊,聲音發(fā)顫。他甲胄的護心鏡上還刻著新兵印記,顯然是第一次來邊境。

“閉嘴,握緊槍!”領(lǐng)頭的伍長壓低聲音,眼神警惕地掃過四周,“前天三隊的人就沒回去,說是撞見了……”

話未說完,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十丈外的枯樹陰影里,一道暗紅身影悄無聲息地立在那里。暗紅長發(fā),暗紫魔紋,還有那雙燃著鬼火的眼——僅僅是被那目光掃過,伍長就覺得甲胄下的皮膚像被冰錐刺過,又像被烈火燎過。

“魔……魔女!”

三個神兵瞬間結(jié)成三角陣,長槍交叉,神光勉強織成一層薄罩。這是他們在訓練營里練了千遍的防御陣,可面對那道身影,薄罩竟“嗡嗡”發(fā)顫,像隨時會碎裂的琉璃。

月漓甚至沒動。她只是歪了歪頭,看著那層神光——比玄霄的劍意弱了千萬倍,比芷蘿的神力淡得像水。體內(nèi)的魔能在叫囂,渴望撕碎這脆弱的“光明”。

下一瞬,她原地只剩下一道暗紅殘影。

伍長只覺眼前一花,那道身影已到了他面前。蒼白的手帶著暗紋,輕輕拂過他的臉頰,動作溫柔得像情人的撫摸。

“呃……”

伍長的吼聲卡在喉嚨里。那只手過處,他的眼神瞬間熄滅,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灰敗,生命力與微薄的神力順著對方的指尖流走,像被吸管抽干的水。他直挺挺地倒下,落地時已成一具枯尸,甲胄空得能塞進拳頭。

“跑!”

剩下兩個神兵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朝兩個方向逃竄。他們的腿在抖,槍早扔了,只恨爹娘沒多生兩條腿。

月漓站在枯尸旁,指尖捻著那縷剛吸來的神力。微弱的光在她掌心掙扎,很快被魔能吞噬,化作一絲暖流——這不夠,遠遠不夠,但足以稍稍壓下體內(nèi)翻騰的毀滅欲。

她抬眼看向逃竄的背影,暗紅眼眸里沒有殺意,只有漠然。像看著兩只慌不擇路的螻蟻。

掌心暗紅魔焰無聲凝聚,縮成拳頭大的火球,里面裹著細碎的怨魂尖嘯。

“嗡。”

火球射出,在空中劃出兩道暗紅弧線,精準追上百丈外的身影。

沒有爆炸,只有“噗”的輕響。

兩個神兵像被投入沸油的蠟像,無聲無息地融化了。銀甲、血肉、骨骼,連帶著他們的神魂,都在魔焰中坍縮成兩攤焦黑的粘液,冒著絲絲青煙。

月漓收回手,看著掌心殘留的魔焰。葬魂林的風卷來瘴氣,吹起她暗紅的長發(fā)。她望向九重天的方向,那里云霧繚繞,金光璀璨,像一塊裹著蜜糖的毒藥。

這點血,不夠償還青丘的債。

她需要更強的神力,更烈的神魂。需要讓九重天聽見,來自幽冥的、復仇的初啼。

從這天起,神界邊境的巡邏兵失蹤案,開始像血珠一樣,在九重天的卷宗上越積越多。

葬魂林的瘴氣又濃了幾分。

第七隊巡邏兵的蹤跡徹底湮滅在灰黑霧氣里,只在焦土上留下幾灘泛著油光的焦黑殘渣,空氣中飄著神甲熔化的鐵腥與魔焰灼燒的甜膩——那是神魂被碾碎的味道。低階神兵接連失蹤的消息,像藤蔓般纏住了神界邊境的巡防營,恐慌從篝火旁的竊竊私語,變成了甲胄碰撞時的顫音。

直到一份染血的卷宗送抵九霄云宮,壓垮了最后一絲僥幸。

“翊圣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雷燼,率本部十衛(wèi),下界清剿?!?/p>

敕令落下時,雷燼正摩挲著他那柄纏滿紫雷的巨斧。斧刃上還殘留著青丘焦土的氣息——三個月前,他親手劈開了那棵老槐樹,看著狐族幼崽在雷霆中化為焦炭。此刻聽聞有魔物作祟,他黝黑的臉上泛起嗜血的紅:“不過是些躲在陰溝里的雜碎,正好讓他們嘗嘗雷斧的滋味?!?/p>

十名翊圣衛(wèi)的赤金神甲在云光中亮得刺眼。他們是九重天的利刃,三個月前踏平青丘時,連眉頭都沒皺過。雷燼一馬當先,巨斧劃破云層,帶著十道流光砸向葬魂林深處——那里魔氣最濃,血腥味最烈,像一塊等著被撕碎的誘餌。

神念鋪開的瞬間,雷燼的瞳孔猛地一縮。

枯骨遍地的空地上,一道暗紅身影背對著他們。長發(fā)如凝固的血,頸間暗紫魔紋在瘴氣里若隱若現(xiàn),腳下正是剛冷卻的焦黑污跡——屬于第八隊失蹤的神兵。

“青丘余孽?”雷燼的聲音像碾過碎石,他認出了那隱約的狐族輪廓,盡管被魔焰扭曲得面目全非,“倒是比耗子耐活?!?/p>

三個月前的屠場記憶,讓他的雷霆瞬間沸騰。

雷燼的巨斧還沒完全舉起,紫雷已在斧刃上凝成狂龍。他記得這只狐貍——或者說,記得青丘所有狐族在雷霆中哀嚎的模樣。那時的他們脆弱得像紙糊的,連護體妖力都撐不過三息。

“九霄雷罰!”

紫電狂龍撕裂瘴氣,帶著凈化一切的神威砸落。雷燼甚至提前看見了魔焰崩碎、妖魂潰散的畫面,就像三個月前青丘的每一寸焦土。

可那道暗紅身影,只是反手虛張五指。

“嗡——”

暗紅魔焰在她掌心炸開,瞬間凝成菱形巨盾。盾面流淌著粘稠的血光,邊緣跳動著細碎的怨魂,像用無數(shù)枯骨拼砌的壁壘。

“轟!”

紫雷撞在魔盾上的剎那,雷燼的獰笑僵在了臉上。雷霆竟在魔焰中寸寸消融,那些能劈碎頑石的紫電,像被海綿吸干的水,連一絲漣漪都沒激起。反倒是魔盾上的暗紋越燒越烈,將雷霆之力扭曲成一縷縷黑煙,反哺給盾后的身影。

“不可能!”雷燼的怒吼里第一次摻了驚惶。

月漓緩緩轉(zhuǎn)身。

蒼白的臉被暗紫魔紋切割得妖異,暗紅長發(fā)下,那雙燃著鬼火的眼死死盯住雷燼。她認出了這張臉——青丘老槐樹下,就是這柄雷斧,劈開了阿娘試圖護住她的臂膀。

“是你?!彼穆曇粝裆P的鐵鏈拖過骨頭,沒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

下一瞬,她的身影在原地淡成殘影。

“結(jié)陣!”雷燼的咆哮劈碎空氣,十名翊圣衛(wèi)的神光剛要連成屏障,月漓已穿透最薄弱的側(cè)翼。一名圣衛(wèi)只覺胸口一涼,低頭時看見五根裹著魔焰的手指從后背穿出,帶著他溫熱的神血與潰散的神魂。

“噗!”

圣衛(wèi)的身體瞬間干癟,神甲空得能塞進風,落地時化作一捧飛灰。

翊圣陣應(yīng)聲而破。

“找死!”雷燼的巨斧帶著狂怒橫掃而來,紫雷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卻被月漓身前突然綻開的血色花海攔住——那是用魔焰織就的彼岸花,花瓣邊緣泛著湮滅一切的寒光。

“妖月·燼紅蓮?!?/p>

她的聲音落下,彼岸花猛地收縮,將雷霆巨斧死死裹住。雷燼只覺一股焚心蝕骨的力量順著斧柄爬來,那不是單純的魔焰,而是混雜著青丘萬魂哀嚎的恨意,專噬神兵的神魂。

“咔嚓!”

雷斧崩裂的脆響里,雷燼噴出一口金血,龐大的身軀像斷線的隕石,狠狠砸進身后的山壁,激起漫天碎石。

剩下的九名翊圣衛(wèi)看著同伴瞬間化為飛灰,看著副統(tǒng)領(lǐng)生死不知,握著長槍的手開始發(fā)抖。他們在這道暗紅身影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緒,只有一片能吞噬一切的虛無——比幽冥血海更可怕的虛無。

月漓抬手,指尖魔焰吞吐。她要碾碎這些曾踏平青丘的靴子,要讓他們的血,浸透這片與青丘同源的土地。

可就在這時,一股熟悉到讓她骨髓都發(fā)冷的威壓,毫無征兆地從九天壓落。

那威壓不是芷蘿的驕橫,不是雷燼的暴烈,是純粹的、凍結(jié)萬載光陰的冷。

像極了彼岸花海那天,劈開蒼穹的劍光。

月漓猛地抬頭,暗紅的瞳孔驟然收縮。

被能量風暴攪亂的瘴氣云層,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硬生生撕開。裂隙深處,星穹如墨,一道白衣身影靜立其中,霜華仙光從他衣袂間流淌而下,將周遭的混亂能量都凍成了冰晶。

白衣勝雪,墨發(fā)束以素玉簪,指尖凝著一點霜白劍意。

是玄霄。

他的目光穿透煙塵,精準地落在她身上。那雙寂滅如寒潭的眼,沒有驚訝,沒有憤怒,只有一片俯瞰塵埃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只恰好擋路的魔蟻。

可月漓卻在那目光觸及的瞬間,心口的烙印突然爆發(fā)出刺骨的疼。

那烙印里,有他遺落的玉佩冰寒,有爹娘的血溫,有幽冥的魔火。此刻被他的目光點燃,冰與火在她血脈里瘋狂撕扯,幾乎要將她的神魂劈成兩半。

“玄霄……”她咬碎了牙,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暗紅魔焰在周身瘋狂翻涌,像被激怒的困獸。

玄霄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這道魔焰……很吵。

吵得讓他想起些模糊的碎片——彼岸花海的血色,一只雪白小狐貍的驚惶眼瞳,還有……一枚不慎遺落的玉佩。

他指尖的霜白劍意微微波動,那是準備斬滅一切“雜音”的預(yù)兆??刹恢獮楹?,當他的目光掃過她額間那枚被魔焰染成暗紫的新月紋時,心底竟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滯澀。

像平靜的寒潭,被投進了一粒不該存在的石子。

月漓看著他指尖的劍意,那道曾斬滅兇獸的光,此刻正對著自己。她忽然笑了,笑聲嘶啞而瘋狂,暗紅魔焰在她身后凝成一片翻涌的血海虛影:“來??!像斬那只魔物一樣,斬了我?。 ?/p>

她體內(nèi)的冰與火還在沖撞,可更多的恨意正從骨髓里鉆出——恨他的漠然,恨他的隨手之物引來的屠場,恨他此刻依舊高高在上的眼神。

玄霄沒有動。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下方那團翻騰的魔焰,看著那雙燃著毀滅欲的赤瞳,看著她頸間隱約露出的、被魔紋半掩的烙印——那烙印深處,似乎藏著一絲與他同源的冰寒。

時間在這對視中凝固。

山壁的碎石還在滾落,雷燼的呻吟微弱可聞,翊圣衛(wèi)們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忘了。

只有葬魂林的風,卷著瘴氣與血腥,在白衣與暗紅之間,無聲地呼嘯。

玄霄指尖的霜白劍意凝如寒鋒,吞吐著足以凍結(jié)神魂的森然。那劍意未發(fā),周遭的能量亂流已被無形之力壓得凝滯,煙塵盡數(shù)散開,露出下方魔焰翻騰的暗紅身影——月漓雙目燃著鬼火,周身暗紅魔焰如活物般舔舐虛空,每一縷都裹著青丘萬魂的哀嚎。

殺意自九天壓落,純粹如冰,與彼岸花海斬魔時的威壓同出一轍。只是這一次,劍鋒直指她。

心口的烙印驟然爆痛。那烙印里藏著的玉佩冰寒、雙親血溫、幽冥魔火,被這同源的殺意狠狠攪動,冰與火在血脈里瘋狂撕扯,幾乎要將她的神魂劈裂??蛇@痛非但沒讓她退縮,反而點燃了魔血深處的暴戾——她要撕碎這高高在上的漠然,哪怕粉身碎骨!

“吼——!”

非人的低吼從喉間迸發(fā),月漓雙掌猛地合攏,暗紅魔焰在掌心瘋狂壓縮,凝成兩柄猙獰的血焰魔鐮。鐮刃流轉(zhuǎn)著粘稠的暗紅,仿佛剛從血海里撈起,每一道弧度都刻著“湮滅”二字。她足下的地面應(yīng)聲龜裂,焦黑的裂痕里滲出絲絲怨煞。

身影化作暗紅血線逆沖而上,雙鐮交叉斬出兩道半月形魔焰刀罡,撕裂空氣時帶著萬魂尖嘯,直取玄霄眉心。

“不自量力?!?/p>

玄霄的聲音冷如寒冰碰撞,身形未動,指尖只輕輕一劃。

“錚——!”

劍鳴響徹天地。霜白劍意驟然暴漲,化作橫亙天際的巨大劍罡,純粹由極致寒冰法則鑄就。劍罡斬落時,空間仿佛被凍成琉璃,連光線都在刃邊扭曲、黯淡。

“轟——?。?!”

魔焰刀罡與寒冰劍罡悍然相撞。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法則層面的無聲湮滅。暗紅魔焰里的毀滅之力,遇冰罡竟如沸水遇寒,瞬間凍結(jié)、凝固,隨后在絕對零度中寸寸崩解,化作虛無的冰晶粉末。月漓重創(chuàng)雷燼的全力一擊,竟被他輕描淡寫地瓦解。

寒冰法則順著潰散的魔焰逆襲而上,瞬間爬上月漓雙臂。

“咔嚓!咔嚓!”

魔焰鎧甲凝結(jié)出厚霜,冰藍色凍痕順著經(jīng)脈瘋狂蔓延。她悶哼一聲,前沖之勢被硬生生扼住,如撞冰山般倒飛出去,雙臂魔鎧寸寸碎裂,露出蒼白皮膚下急速擴散的寒意。

高下立判。仙尊之力,深不可測。

玄霄劍指未收,霜白劍意仍鎖定著倒飛的魔影。只需再添一分力,便能將這危險的魔女徹底冰封湮滅。

可就在此時,他的目光落在了月漓因魔鎧碎裂而露出的脖頸上——暗紫魔紋的邊緣,靠近鎖骨處,一道極其細微、幾乎被魔紋覆蓋的銀白色新月舊痕,如驚雷般劈入他寂滅的心湖。

那道新月舊痕!

玄霄萬年冰封的心湖,第一次掀起無法忽視的漣漪。

彼岸花海的血色、肩頭染血的雪白小狐、額間那點獨特的新月銀毛、自己指尖流瀉的療傷仙光……記憶碎片驟然翻涌。那道微弱純凈、帶著怯懦卻無邪念的妖氣,與眼前這狂暴污穢、充滿毀滅欲的幽冥魔氣,形成刺目的對比。

怎么會是她?

那只被他隨手治愈的小妖狐?怎會墮入魔淵,身負如此滔天魔焰與刻骨恨意?

玄霄指尖的霜白劍意第一次出現(xiàn)凝滯。那雙映過星辰寂滅、從未為任何生靈停留的眼眸,死死鎖住那道新月舊痕,冰冷眼底翻涌著前所未有的驚疑——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復雜。

就是這剎那的凝滯,被倒飛的月漓捕捉到了。

他認出來了?認出她是當年那只被劍氣所傷、又被他“施舍”治愈的小妖狐?認出她是因他遺落的玉佩,招致全族被屠的可憐蟲?

“呵……認出我了?仙尊大人?”月漓強行穩(wěn)住身形,無視雙臂凍痛,暗紅瞳孔死死盯住玄霄,聲音嘶啞如淬毒冰錐,“拜你所賜!拜你那塊‘恩賜’的玉佩所賜!青丘狐族、我的爹娘族人……盡數(shù)化作你身后那位神界公主的刀下亡魂!”

她的聲音震顫著空氣:“你們神界好威風!視我妖族如草芥,為一塊破玉便屠盡全族!好一個替天行道!好一個公正嚴明!”

每一字都如重錘敲在玄霄心頭。玉佩?芷蘿?屠戮全族?這些詞串聯(lián)起一個冰冷的可能——他遺落的玉佩,竟成了芷蘿滅絕青丘的借口?那個在他面前總帶著矜持笑容的公主,背地里竟行此喪心病狂之事?

玄霄萬年不變的冰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細微的裂痕。劍指上的霜白劍意無聲斂去。他沉默地看著下方魔焰翻騰的月漓,寒眸深處,風暴正在醞釀。

“住口!魔女休得污蔑公主!”

山壁后傳來虛弱的怒吼。雷燼掙扎著爬起,神甲破碎,浴血的臉上滿是猙獰:“青丘私藏仙尊圣物,褻瀆天威,罪有應(yīng)得!公主代天行罰,何錯之有?!”他想飛起,卻牽動傷勢,又噴出一口金血。

“罪有應(yīng)得?哈哈哈!”月漓發(fā)出凄厲的笑,笑聲里裹著無盡悲愴,“那我今日屠爾等神將,亦是替天行道!”

她猛地收聲,赤瞳死死鎖住玄霄:“玄霄!你若還有半分執(zhí)法仙尊的廉恥,便去問問你的愛慕者——那枚玉佩是如何‘失竊’的?我青丘萬千生靈的哀嚎,是否抵得上她一絲可笑的嫉妒?!”

控訴聲未落,月漓已悄然運轉(zhuǎn)魔元。趁著玄霄心神震動、雷燼嘶吼分神的瞬間,她逼出一縷極精純的本源魔焰——里面混著心口烙印殘留的青丘血脈氣息,屈指一彈,化作暗紅流光射向戰(zhàn)場邊緣。

那里,是雷燼脫手的巨斧掉落處。流光精準沒入斧柄末端的引雷晶石縫隙,氣息隱晦如螢火,混在戰(zhàn)場的血腥與能量亂流中,若非刻意探查,絕難察覺。

做完這一切,月漓不再戀戰(zhàn)。周身暗紅魔焰轟然爆開,化作遮天蔽日的血霧。

“血影遁!”

血霧彌漫,遮蔽所有感知。待玄霄揮手驅(qū)散霧氣時,原地已空無一人,只剩那充滿恨意的控訴聲仿佛還在回蕩,以及下方雷燼與殘衛(wèi)驚魂未定的喘息。

玄霄懸于虛空,白衣在余波中輕拂。他沉默地望著月漓消失的方向,目光緩緩落向戰(zhàn)場,最終定格在雷燼那柄掉落在地的巨斧上。神念如精密刻刀掃過,瞬間捕捉到引雷晶石縫隙里的氣息——魔氣裹著一絲微弱卻純凈的妖氣,正是月漓的本源。

青丘……妖氣……魔女本源……

玄霄的身影第一次顯露出凝重。他抬手,那柄巨斧連同一顆引雷晶石被無形之力托起,落入掌心。

“雷燼?!彼穆曇袈牪怀鱿才?,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帶人回神界。今日之事,不得妄議。此斧,本尊帶走?!?/p>

話音落,他握著巨斧化作霜白流光,沒入云層裂隙。只留下雷燼與殘衛(wèi)面面相覷,心頭掠過一絲不祥——仙尊的態(tài)度,似乎有些不對。

疑云已在九霄仙尊的心湖彌漫。青丘血案、芷蘿行徑、墮魔小狐的控訴……真相的碎片,或許就藏在這柄染血的斧刃里。仙宮深處,一場不為人知的調(diào)查,即將展開。


更新時間:2025-08-10 12:09: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