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宿》第十四章:花子的黑暗
布包上的山茶花又多了片花瓣。銀白色的發(fā)絲纏繞在新繡的針腳里,在晨光下泛著冷光,像極了田中清吉照片里那雙空洞的眼睛。我數(shù)了數(shù),加上新增的這片,正好十三片 —— 與木箱底部刻著的 “第十三位客人” 莫名呼應(yīng)。
深夜的嘆息聲里,開始夾雜著孩童的笑。那笑聲起初稚嫩清脆,像花子該有的模樣,可笑著笑著就會突然變調(diào),尖銳得像指甲劃過玻璃,從隔墻深處鉆出來,撓得人耳膜發(fā)麻。我試著用隔音棉封堵墻洞,卻在拆開時發(fā)現(xiàn),那些棉絮里纏滿了細小的黑發(fā),每根都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閣樓里找到的布偶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書架上。它的和服裙擺沾著新的污漬,像是剛從泥水里撈出來的。最詭異的是那雙黑線縫的眼睛,原本是平視前方,現(xiàn)在卻微微下垂,正直勾勾地盯著地板上的某塊瓷磚。
瓷磚被撬開時,下面的水泥是濕的。一股甜膩的腥氣噴涌而出,與落椿旅館倉庫里的味道如出一轍。手電筒照下去,赫然發(fā)現(xiàn)水泥層里嵌著個紅色的手球,正是花子總抱在懷里的那個,球面的金線已經(jīng)磨禿,縫隙里塞滿了灰白色的粉末。
“姐姐說,不聽話的孩子要關(guān)起來。” 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我猛地回頭,布偶正歪著頭朝我笑,嘴角咧到了耳根,“就像當(dāng)年關(guān)那個壞女人一樣?!?/p>
手球被剖開時,里面掉出的不是棉絮,而是一綹糾結(jié)的長發(fā),發(fā)色枯黃,明顯不屬于雪乃或花子。發(fā)絲里裹著半張褪色的照片,上面是個穿洋裝的年輕女人,站在落椿旅館的庭院里,懷里抱著個嬰兒,背景里的山茶花正開得燦爛。
悟的攝像機又自動開機了。屏幕上沒有畫面,只有一段音頻在循環(huán)播放 —— 像是兩個女孩的對話,聲音被處理得扭曲變形,卻能聽清關(guān)鍵的詞句。
“…… 她總摸爸爸的手……”
“…… 媽媽的和服被她穿了……”
“…… 姐姐說,讓她永遠留在湯殿……”
“…… 水好冷,她在哭呢……”
湯殿。這個詞讓我渾身一僵。想起大野發(fā)狂時的樣子,他的手插進排水孔里,嘶吼著 “好多手”;想起賬冊上的記錄,“湯殿排水孔堵了,工人說里面有頭發(fā)”;想起布偶背后的夾層里,除了雪乃的日記,還藏著塊繡著 “美津子” 的和服碎片。
我突然想起檔案里的疏漏 —— 警方記錄只提到雪乃和花子失蹤,卻從沒提過她們的母親。而田中清吉的戶籍資料顯示,他在昭和四十七年春天就與妻子離婚,那個女人的名字正是 “美津子”。
抓撓聲突然從浴室傳來,不是隔墻,是浴缸的排水孔。我沖過去時,正看見一縷黑發(fā)從孔里鉆出來,在水面上緩緩舒展,像條貪婪的蛇。排水孔深處,隱約傳來冒泡的聲音,咕嘟,咕嘟,節(jié)奏與當(dāng)年湯殿里的一模一樣。
“她在換氣呢?!?布偶的聲音又響了,它不知何時挪到了浴室門口,和服裙擺滴著水,“當(dāng)年把她頭朝下塞進去的時候,也是這樣冒泡的?!?/p>
排水孔被撬開時,一股濃烈的腐臭撲面而來。管道深處卡著團暗紅色的東西,用鑷子夾出來,發(fā)現(xiàn)是塊腐爛的布料,上面繡著半朵山茶花,與美津子照片里穿的和服圖案完全一致。布料里裹著枚銀戒指,內(nèi)側(cè)刻著 “清吉” 兩個字。
攝像機的屏幕突然亮起,自動播放起新的畫面 —— 落椿旅館的湯殿,昭和四十九年的夏天。紅外線鏡頭里,兩個小小的人影正站在浴缸邊,看著水里掙扎的女人。雪乃按住女人的肩膀,花子則用力往下按她的頭,水面上漂浮著那枚銀戒指,在黑暗中閃著微弱的光。
“是她先搶爸爸的?!?雪乃的聲音冰冷得不像個孩子,“媽媽的位置只能是我們的?!?/p>
“她的頭發(fā)好長,像水草一樣?!?花子咯咯地笑,手里把玩著紅色的手球,“爸爸說,湯殿的排水孔永遠不會堵了?!?/p>
畫面突然切換,出現(xiàn)了閣樓的場景。雪乃在寫日記,花子坐在旁邊的木箱上,用黑色的線縫補布偶的眼睛。“姐姐,那個叔叔也會像美津子一樣嗎?” 她突然問,聲音里帶著天真的殘忍,“他摸我的時候,手好冷?!?/p>
雪乃的筆頓了頓,墨水在紙頁上暈開個黑團:“爸爸說,他會帶更多叔叔來。我們要聽話,不然就會像美津子一樣?!?/p>
原來如此。
被砌進墻里的不只是姐妹倆和她們的父親。湯殿的排水孔里,還藏著另一個犧牲品 —— 她們的繼母美津子。而這場屠殺的開端,或許并非高利貸的逼迫,而是兩個女孩扭曲的占有欲,她們?nèi)莶幌氯魏畏肿吒赣H關(guān)注的人,包括那個試圖取代母親位置的女人。
手球里的發(fā)絲突然開始蠕動,像有生命般鉆進地板的縫隙。浴室的鏡子蒙上了層白霧,用手擦開,赫然發(fā)現(xiàn)上面用鮮血寫著幾行字:
“姐姐說要乖
爸爸才會喜歡
那個女人不乖
所以永遠睡在水里
后來的叔叔也不乖
他們都在墻里呢”
字跡歪歪扭扭,明顯是花子的手筆。最后一句話下面,畫著個小小的壁櫥,門是打開的,里面畫著好幾個蜷縮的人影,每個都被黑色的線纏繞著。
布偶突然發(fā)出刺耳的笑,它的和服裙擺裂開道口子,里面掉出個小小的紙人,穿著西裝,胸口插著根細針。“這是第三個叔叔?!?它歪著頭說,黑線縫的眼睛里滲出黑色的液體,“他想帶花子走,姐姐把他的骨頭敲碎了,砌進了雪見之間的壁櫥?!?/p>
我猛地看向書架,雪乃的日記正攤開在某一頁。上面用紅筆寫著:“花子今天又不乖了,她把那個男人的眼睛挖出來,塞進了手球里。” 字跡娟秀,卻透著股令人膽寒的平靜。
隔墻的嘆息聲變成了哭嚎,像美津子在湯殿里的掙扎。我沖到臥室,用撬棍再次砸開墻洞,里面的木箱已經(jīng)空了,只有底部刻著新的字跡:“美津子,湯殿。佐藤,雪見之間。安藤,倉庫?!?/p>
佐藤。安藤。這兩個名字在賬冊的角落出現(xiàn)過,記錄著 “酒錢”“住宿費”,后面跟著奇怪的符號,當(dāng)時以為是記賬的標記,現(xiàn)在看來,更像是死亡的編號。
“第十三位客人,該選位置了?!?布偶的聲音突然變得陰冷,它站在墻洞邊,和服無風(fēng)自動,“是湯殿?還是壁櫥?或者…… 像爸爸一樣,埋在地基下?”
墻洞深處伸出無數(shù)只手,有女人的,有男人的,還有小小的孩童的手,都在朝著我揮舞。那些手的指甲縫里塞滿了濕泥,帶著濃烈的腥氣,像是剛從水里或墻里爬出來的。
我舉起從手球里找到的黑發(fā),猛地塞進墻洞。一聲凄厲的尖叫響徹公寓,所有的手瞬間縮回,布偶的和服突然燃燒起來,黑色的火焰舔舐著絲線,卻燒不掉那雙詭異的眼睛。
“你知道得太多了。” 燃燒的布偶突然開口,聲音不再稚嫩,而是混合著雪乃的冰冷、花子的天真和美津子的悲戚,“現(xiàn)在,你也是我們的一員了?!?/p>
火焰熄滅時,布偶消失了。墻洞被自動封死,水泥層上滲出那個熟悉的符號,中心處多了個小小的 “遙” 字。浴室的排水孔不再冒泡,閣樓的手球也不見了蹤影,只有閣樓里找到的布偶還在書架上,靜靜地看著我,嘴角掛著詭異的笑。
深夜的抓撓聲變成了合唱。無數(shù)個聲音在隔墻里低語,有雪乃的,有花子的,有美津子的,還有那些不知名的男人的,他們在討論著什么,聲音模糊不清,卻能感受到那份令人毛骨悚然的興奮。
我知道,花子的黑暗才剛剛揭開一角。這個總被姐姐保護的小女孩,或許才是整個詛咒最恐怖的存在。她用天真的外表掩蓋著殘忍的本性,將所有 “不乖” 的人一一處理掉,再讓姐姐寫下那些看似無辜的記錄。
而我,作為第十三位客人,已經(jīng)被拖進了這場延續(xù)了幾十年的屠殺。布包上的山茶花還在繼續(xù)生長,每多一片花瓣,就意味著又一個犧牲品的加入。
閣樓里找到的布偶突然歪了歪頭,那雙黑線縫的眼睛里,映出我身后的景象 —— 隔墻的水泥層正在剝落,無數(shù)只眼睛在黑暗中閃爍,正靜靜地注視著我。
“游戲開始了哦?!?花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天真的殘忍,“這次,該輪到你躲貓貓了。”
抓撓聲再次響起,這次不再是從隔墻傳來,而是從四面八方涌來,天花板、地板、衣柜、書架…… 像是整棟公寓都在蠕動,要將我徹底吞噬。
我低頭看向手腕上的疤痕,那個 “吉” 字旁邊,又多了個小小的 “花” 字。
花子的黑暗,終于將我徹底籠罩。而這場由孩童的殘忍引發(fā)的詛咒,還遠遠沒有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