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宿》第四章：壁櫥的低語
雅也被送走后，落椿旅館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絲生氣。夕陽把走廊的影子拉得老長，那些歪斜的木柱投影在墻上，活像一個(gè)個(gè)扭曲的人影。
我和里美負(fù)責(zé)清理雪見之間。她拿著消毒噴霧對著榻榻米一陣猛噴，酒精味混著霉味反而催生出更怪異的氣息?！斑@味道根本散不去?！?她皺著眉用紙巾擦手，紙巾上立刻沾了層灰綠色的絨絮。
我正用抹布擦著障子門，破洞處的風(fēng)突然變了方向，帶著股潮濕的寒意撲在臉上。那聲音又響了 —— 指甲刮擦木板的輕響，就在這房間里，比昨天清晰十倍。
咔…… 咔……
像是有人在極有耐心地?fù)竿谀绢^，每一下都隔著薄薄的障子紙傳來，帶著種黏膩的濕意。
“你聽見了嗎？” 里美猛地停下動(dòng)作，噴霧瓶從手里滑落在地，在榻榻米上砸出片深色的水漬。
我沒說話，只是盯著房間角落里的那扇壁櫥。聲音就是從那里發(fā)出來的，貼著木質(zhì)門板緩緩游走，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里面挪動(dòng)。
“別看了?！?里美抓住我的胳膊往后拽，她的手抖得厲害，“我們出去吧，讓健太或者大野來……”
“已經(jīng)晚了?！?我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它知道我們在這兒?！?/p>
壁櫥的銅拉手突然自己轉(zhuǎn)了半圈，發(fā)出咔嗒輕響。那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炸開，驚得里美捂住了嘴。
我深吸一口氣，一步步朝壁櫥走去。每走一步，地板就發(fā)出聲不堪重負(fù)的呻吟，像是在警告我別再靠近。離壁櫥越近，那股甜膩的腐味就越濃，隱約還混著點(diǎn)鐵銹般的腥氣。
咔…… 咔……
聲音更清晰了，甚至能聽出指甲斷裂的細(xì)微聲響。我停在距壁櫥半米遠(yuǎn)的地方，看見門板上的木紋里滲出細(xì)小的水珠，正順著溝壑緩緩?fù)绿省?/p>
“別碰它！” 里美在身后尖叫。
我伸出手，指尖剛要碰到黃銅拉手，那聲音突然停了。就像有個(gè)無形的東西在里面屏住了呼吸，只剩下壁櫥深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喘息聲。
“你看，什么都沒有?！?我故作鎮(zhèn)定地回頭，卻發(fā)現(xiàn)里美正盯著我的肩膀，瞳孔縮成了針尖。
她顫抖著抬起手，指向我身后的墻壁。我猛地轉(zhuǎn)頭，只見壁櫥門板上的水珠正匯聚成細(xì)小的水流，在灰層上畫出歪歪扭扭的痕跡，像個(gè)孩童寫下的不成形的字。
“快打開看看！” 健太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嚇了我們一跳。他和悟站在走廊里，手里拿著卷尺，“你們在這兒磨磨蹭蹭干什么？”
“里面有聲音?！?里美搶在我前面開口，聲音帶著哭腔，“壁櫥里有東西在抓木頭，真的！”
健太嗤笑一聲走進(jìn)來，徑直走向壁櫥：“我看你們是被這鬼地方嚇出幻覺了?！?他抓住銅拉手用力一拽，門板卻紋絲不動(dòng)，“搞什么？鎖上了？”
“本來就沒鎖?！?我盯著門板上的水流痕跡，那些液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滲入木頭，留下深褐色的印記，“剛才它自己動(dòng)了?！?/p>
“少廢話?！?健太從工具箱里翻出螺絲刀，插進(jìn)門板縫隙里用力一別。隨著聲刺耳的裂響，壁櫥門終于被撬開道縫，一股寒氣夾雜著濃烈的腥氣噴涌而出，嗆得我們連連后退。
“咳咳…… 什么鬼東西?！?健太捂著口鼻往縫里看，“里面只有……”
他的聲音突然卡住了。我看見他的瞳孔猛地放大，握著螺絲刀的手開始劇烈顫抖。
“怎么了？” 悟舉著手機(jī)湊過去，光照進(jìn)縫隙的瞬間，我看見壁櫥深處堆著些發(fā)霉的被褥，在那些灰綠色的絨絮里，隱約有團(tuán)深色的東西在蠕動(dòng)。
“是空的?！?健太突然后退半步，臉色慘白如紙，“什么都沒有，就是堆舊棉花?！?/p>
他的謊言拙劣得可笑。剛才那瞬間，我分明看見被褥下面露出只蒼白的小手，指尖沾著濕泥，正死死摳著壁櫥的底板。
“讓我看看。” 悟想推開健太，卻被他一把推開。
“都說了是空的！” 健太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種歇斯底里的瘋狂，“有什么好看的？趕緊干活！”
他猛地合上壁櫥門，黃銅拉手在撞擊中發(fā)出嗡鳴。就在門板閉合的剎那，我又聽見了那聲音 —— 指甲刮擦木頭的輕響，這次就在門板外面，貼著我的耳朵傳來。
咔……
我猛地后退，撞在里美身上。她指著我的脖頸，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悟的手機(jī)光照過來，我看見自己的衣領(lǐng)上沾著一縷濕漉漉的黑發(fā)，發(fā)梢還在往下滴水。
“這到底是什么地方……” 里美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健太，我們真的不能再待了，雅也的樣子你也看到了……”
“閉嘴！” 健太吼道，卻在看見里美手腕上的淤青時(shí)突然住了口。那是道環(huán)形的青痕，像被什么東西用力攥過，“我…… 我去看看大野那邊怎么樣了。”
他幾乎是逃著離開的房間，走廊里的腳步聲慌亂得不成章法。
悟推了推眼鏡，蹲下身仔細(xì)檢查壁櫥門板。“這上面有抓痕。” 他用手指撫摸著門板上的紋路，“很新，不像是老痕跡?！?/p>
我湊過去看，那些深褐色的印記里果然藏著細(xì)密的劃痕，縱橫交錯(cuò)，像是無數(shù)指甲在上面瘋狂抓撓過。最深處的木紋里還嵌著點(diǎn)暗紅色的碎屑，在光線下閃著詭異的光澤。
“像是血?！?悟的聲音有些發(fā)飄，“新鮮的?！?/p>
里美突然 “啊” 了一聲，指著壁櫥門底部。那里的地板縫隙里，正滲出暗紅色的液體，順著榻榻米的紋路緩緩蔓延，在我們腳邊匯成小小的水洼。
“我們必須告訴大野。” 我抓起里美的手往外走，“他是唯一懂建筑的，這壁櫥肯定有問題?！?/p>
悟跟在我們身后，舉著手機(jī)四處照射。屏幕的光掃過走廊墻壁時(shí)，我看見那些灰綠色的霉斑不知何時(shí)連成了片，像無數(shù)只眼睛在黑暗里眨動(dòng)。
湯殿的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泶笠暗闹淞R聲。我們推門進(jìn)去，看見他正蹲在浴缸邊，手里拿著撬棍猛砸排水孔周圍的水泥。
“這他媽的什么設(shè)計(jì)！” 大野額頭上青筋暴起，“排水管道是死的，根本不通往外面！”
浴缸里積著半缸渾濁的水，水面漂浮著層灰白色的泡沫，像某種腐爛物的油脂。排水孔黑黢黢的，像只凝視著我們的眼睛。
“大野先生，你得去看看雪見之間的壁櫥。” 里美急急忙忙地說，“里面有聲音，還有血……”
“又是你們年輕人的幻覺？” 大野不耐煩地打斷她，撬棍在排水孔里攪動(dòng)著，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這老房子到處都是毛病，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p>
他的話音剛落，雪見之間的方向突然傳來聲巨響，像是壁櫥門被猛地撞開。緊接著，那熟悉的刮擦聲再次響起，這次不再是細(xì)若游絲的輕響，而是瘋狂的、帶著絕望的抓撓，仿佛有什么東西正拼命想從里面出來。
咔！咔！咔！
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響，連浴缸里的水都開始跟著震動(dòng)，一圈圈漣漪擴(kuò)散開去，撞在缸壁上發(fā)出啪嗒輕響。
大野的臉色終于變了。他猛地站起身，手里的撬棍 “當(dāng)啷” 一聲掉在地上。
“那是什么聲音？” 他的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懼。
“就是我們說的聲音?！?我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它現(xiàn)在更厲害了。”
抓撓聲突然停了。整個(gè)旅館陷入種死寂，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過了幾秒，陣極其微弱的啜泣聲從走廊盡頭傳來，細(xì)若游絲，卻精準(zhǔn)地鉆進(jìn)每個(gè)人的耳朵。
那哭聲里充滿了絕望和痛苦，像個(gè)被遺棄的孩子在黑暗里無助地哭泣。
大野突然抓起撬棍，轉(zhuǎn)身就往雪見之間沖。我們跟在他身后，走廊里的陰影在燈光下扭曲變形，像是有無數(shù)只手從墻壁里伸出來，想要抓住我們的腳踝。
沖進(jìn)雪見之間的瞬間，我們都愣住了。
壁櫥門大開著，里面的被褥被翻得亂七八糟，灰綠色的絨絮飄得滿房間都是。而在壁櫥最深處，那塊腐朽的木板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抓痕，新的舊的層層疊疊，最深的地方甚至露出了里面的木茬。
抓痕之間，還殘留著些暗紅色的印記，像未干的血跡。
“看到了嗎？” 里美聲音發(fā)顫，“我就說有東西……”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一陣?yán)滹L(fēng)打斷。風(fēng)從壁櫥深處涌出來，帶著股濃烈的腥氣，吹得我們睜不開眼。等風(fēng)散去，壁櫥里的景象讓所有人倒吸口涼氣 —— 那些抓痕之間，不知何時(shí)多了個(gè)小小的手印，五指清晰，深陷在腐朽的木頭里，指縫間還沾著幾縷濕漉漉的黑發(fā)。
大野突然后退半步，撞在門框上。他指著壁櫥，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句話。這個(gè)在工地上摔斷過腿都沒哼過一聲的男人，此刻眼里充滿了純粹的恐懼。
“鎖…… 鎖起來。” 他終于擠出幾個(gè)字，聲音嘶啞得不像他自己，“找東西把它鎖起來！”
悟反應(yīng)最快，沖出去找來根粗壯的鐵鏈。我們合力把壁櫥門拉上，用鐵鏈死死纏住銅拉手，再用掛鎖鎖死。金屬碰撞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卻驅(qū)不散那股彌漫在空氣里的寒意。
“這樣…… 這樣應(yīng)該沒事了吧？” 里美看著被鎖死的壁櫥，聲音里帶著不確定。
回答她的是聲沉悶的撞擊。鐵鏈猛地繃緊，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咚……
又聲撞擊，更重，更急。
我們驚恐地看著壁櫥門在鐵鏈的束縛下微微晃動(dòng)，門板上的木紋開始滲出更多的水珠，沿著鐵鏈緩緩滴落，在地板上匯成蜿蜒的小溪。
咚！咚！咚！
撞擊聲越來越密集，越來越瘋狂，仿佛里面的東西終于失去了耐心，正用盡全力想要沖破這道最后的屏障。
大野突然抓起地上的錘子，轉(zhuǎn)身就往外面跑?！拔胰フ覗|西加固！” 他的聲音里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懼，“你們看好這里！”
他跑后，撞擊聲突然停了。
壁櫥里陷入死寂，只有鐵鏈偶爾發(fā)出聲輕響，像是在提醒我們里面的東西還在。
我盯著被鎖死的壁櫥門，突然意識到個(gè)可怕的事實(shí) —— 剛才的抓撓聲，根本不是從門板外面?zhèn)鱽淼摹?/p>
那聲音就在壁櫥里面，貼著門板，一寸寸地移動(dòng)。
就像有什么東西，正隔著木頭，靜靜地注視著我們。
而現(xiàn)在，它知道我們怕了。
走廊里的風(fēng)突然變得陰冷刺骨，帶著那若有若無的啜泣聲，在旅館的每個(gè)角落游走。我知道，這只是開始。落椿旅館里的那個(gè)東西，已經(jīng)不再滿足于躲在壁櫥里低語了。
它想要出來。
不惜一切代價(ji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