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飛找到后山禁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那個曾經比誰都起得早、比誰都練得狠、渾身散發(fā)著一股“生人勿近”的苦修氣息的大師姐,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塊大青石上。
一條腿搭著另一條腿,雙手枕在腦后,嘴里還叼著一根不知道從哪里薅來的狗尾巴草,隨著她的呼吸,一晃一晃。
陽光灑在她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慵懶的金色。
她的臉上,帶著一種林逸飛從未見過的、滿足而愜意的表情。
林逸飛感覺自己的道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這還是那個他追趕了十年,卻連背影都無法超越的江月初嗎?
“師姐!”
他高聲喊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痛心疾首。
江月初掀開一邊眼皮,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哦,是小林啊?!彼穆曇簦矌е还蓜偹训?、含糊的沙啞,“什么事?”
“小林”這個稱呼,讓林逸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是天劍宗外門最杰出的天才,上品木靈根,十五歲筑基,如今二十五歲,已是筑基后期,被譽為“百年一遇的奇才”。
在宗門里,誰見了他,不恭恭敬敬地喊一聲“林師兄”。
只有江月初,這個唯一能在“勤奮”上壓他一頭的女人,會直呼他的名字。而現(xiàn)在,更是直接變成了“小林”。
“師姐,我聽說……你退宗了?”林逸飛壓下心中的不快,沉聲問道。
“對啊?!苯鲁趸瘟嘶巫炖锏墓肺舶筒荩笆掷m(xù)都辦完了,我現(xiàn)在是自由人了?!?/p>
“為什么!”林逸逸的情緒有些激動,“師姐,我知道你天資受限,但你是我見過最有毅力的人!你的劍心,比宗門里九成的內門弟子都要堅定!只要再堅持一下,宗主一定會為你尋來‘筑基丹’,你明明……明明前途無量!”
江月初坐了起來。
她看著眼前這個一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師弟,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這就是典型的“奮斗逼”思維。
他們自己卷得不亦樂乎,就看不得別人有半點清閑。他們會把你所有的“不努力”,都歸結為“自甘墮落”。
“小林啊。”江月初盤腿坐著,很認真地看著他,“我問你個問題。”
“師姐請講!”林逸飛以為她要跟自己探討修行難題,立刻擺出了虛心求教的姿態(tài)。
“你覺得,修行的目的是什么?”
林逸飛一愣,隨即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是證道長生,逍遙天地間!”
“哦?!苯鲁觞c點頭,“那在你看來,怎樣的狀態(tài),才叫‘逍遙’?”
“那必然是……修為通天,法力無邊,念頭通達,萬法隨心!”林逸飛說得慷慨激昂,眼中閃爍著對未來的憧憬。
江月初笑了。
“你看,我現(xiàn)在就很逍遙啊?!彼f,“我想躺著,就躺著。想曬太陽,就曬太陽。沒人管我,沒人催我。我的念頭,就很通達。”
林逸飛被她這番“歪理”噎得半天說不出話。
“這……這不一樣!”他憋了半天,才漲紅了臉反駁道,“師姐你這是……這是不思進??!是逃避!”
“逃避什么?”江月初問。
“逃避……逃避修行的艱苦!”
“修行,為什么一定要是艱苦的?”江月初又問。
一連串的問題,把林逸飛那套被宗門灌輸了十幾年的、堅固的邏輯體系,問出了道道裂痕。
他感覺自己的腦子,變成了一團漿糊。
他看著江月初那張容光煥發(fā)、甚至比內門那些用昂貴丹藥養(yǎng)著的師姐們還要水靈的臉,再想想自己因為過度修煉而有些發(fā)青的眼圈,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感,油然而生。
“師姐,你……”他想說些什么來挽回局面,卻發(fā)現(xiàn)自己詞窮了。
江月初看著他那副糾結的樣子,搖了搖頭。
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
“行了,別在這杵著了。你耽誤我曬太陽了?!?/p>
說完,她就準備重新躺下。
林逸飛急了。
他今天來,是受了宗主和幾位長老的囑托,務必要把這位“迷途知返”的師姐勸回去的。
他上前一步,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拉江月初的胳膊。
“師姐,你聽我說……”
他的手,還沒碰到江月初的衣角。
一股柔和、卻又浩瀚如山海般、根本無法抗拒的力量,就從江月初的身上,散發(fā)了出來。
林逸飛感覺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溫暖的棉花墻。
他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飄了出去。
不,不是飄。
是飛。
他以一種非常緩慢、非常優(yōu)雅、甚至有點愜意的姿態(tài),向后倒飛出去十幾米遠,最后,屁股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山坡下一片最柔軟的草地上。
他沒有受任何傷。
但他整個人,都傻了。
他呆呆地坐在草地上,看著十幾米外,那個重新躺下,繼續(xù)用狗尾巴草搔自己鼻子的女人。
他的腦子里,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那股力量……
那股柔和、溫暖、卻又帶著天地之威的靈力波動……
是……金丹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