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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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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速風暴”網(wǎng)吧的喧囂如同永不疲倦的潮汐,一波又一波地沖刷著每一個角落。余生生將最后一張用過的紙巾掃進簸箕,直起有些酸痛的腰。劣質(zhì)香煙和汗液混合的渾濁空氣,在深夜似乎變得更加粘稠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個熟悉的角落——鷺傾還沒來。

她走到吧臺,拿起自己的水杯,里面是早上從家里灌的涼白開。冰涼的液體滑過干渴的喉嚨,帶來短暫的清醒。老板正埋頭在油膩膩的電腦屏幕后玩著紙牌游戲,頭也不抬地嘟囔了一句:“A區(qū)13號機,鼠標有點飄,去瞅瞅?!?/p>

余生生放下水杯,拿起工具箱里的小號螺絲刀和一瓶電子清潔劑,走向A區(qū)。光線在這里更加昏暗,只有屏幕的光映亮一張張沉浸在虛擬世界里的年輕臉龐。13號機前坐著一個頭發(fā)油膩、眼窩深陷的男生,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激烈的游戲畫面,手指在鍵盤和鼠標上瘋狂敲擊。

“您好,檢查下鼠標?!庇嗌吐曊f了一句,男生不耐煩地“嗯”了一聲,側(cè)了個身,給余生生留出了一個極窄小的空擋。

她蹲下身,狹窄的空間里充斥著男生身上濃重的汗味和煙味。她擰開鼠標底部的螺絲,小心地拆開外殼,露出里面同樣積滿灰塵污垢的電路板和滾輪。她熟練地拿起清潔劑,對著滾輪軸和光電感應(yīng)器的縫隙噴了幾下,然后用棉簽小心地擦拭。動作麻利,眼神專注,仿佛在修復(fù)一件精密的儀器。

就在這時,一陣壓抑的、帶著濃重醉意的咒罵聲,混雜著什么東西被粗暴踢翻的巨響,毫無預(yù)兆地從網(wǎng)吧后門外那條狹窄、堆滿雜物的巷子里傳來。那聲音穿透了網(wǎng)吧的嘈雜背景音,像一把生銹的鈍刀,猛地刺進余生生的耳膜。

“……狗東西!……錢!……給老子拿出來!……”

“……沒有!……”

接著是更響亮的撞擊聲和一聲被強行咽回去的悶哼。

余生生擦拭滾輪的手瞬間僵住了。棉簽停在半空。是樓下那個聲音!鷺傾的父親!他找到這里來了?那……鷺傾呢?她猛地抬頭,看向網(wǎng)吧后門的方向。那扇油膩的綠色鐵皮門緊閉著,但門縫下透進來的慘淡路燈燈光,被兩個激烈扭打、撕扯的人影粗暴地切割、晃動。

心臟驟然縮緊,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工具箱里的螺絲刀在她無意識緊握的手里變得滾燙。網(wǎng)吧里震耳欲聾的游戲音效、玩家的嘶吼,在這一刻仿佛都退到了遙遠的背景里,只剩下門外巷子里那充滿暴戾和痛苦的喘息、咒罵和撞擊聲,一下下敲打在她緊繃的神經(jīng)上。

她幾乎是憑著本能站了起來,動作快得帶倒了腳邊的工具箱,里面的工具“嘩啦”一聲散落在地。那個打游戲的男生被驚動,不滿地瞥了她一眼,嘟囔了一句臟話。

余生生顧不上道歉,也顧不上散落的工具。她的目光死死盯著那扇搖晃的后門,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抖。出去?面對那個醉醺醺的、失去理智的男人?她不敢。報警?這么多年了,報警了無數(shù)次,依舊沒有解決。她該怎么辦?鷺傾……

就在她大腦一片空白,恐懼和一種莫名的焦灼感在胸腔里沖撞時,網(wǎng)吧后門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面撞開了!

鷺傾跌跌撞撞的躲進他長待的角落。

隨后,一個高大的、渾身散發(fā)著濃烈酒氣的黑影踉蹌著沖了進來。正是鷺傾的父親。他臉色赤紅,眼球布滿血絲,額角似乎有一塊新鮮的擦傷,正滲著血絲。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目光兇狠地掃視著煙霧繚繞的網(wǎng)吧,嘴里含糊不清地咆哮著:“……小畜生!……給老子滾出來!……”

網(wǎng)吧里瞬間安靜了一瞬,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者驚住了,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老板也猛地從電腦后抬起頭,臉色難看:“喂!干什么的!出去!”

鷺傾的父親根本不理睬老板的呵斥,他充血的眼睛掃過一張張驚愕的臉,最終,那兇戾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猛地釘在了角落里——那個穿著藍白校服、剛剛放下書本、正緩緩站起身來的鷺傾身上!

“你!……”男人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搖搖晃晃地就要沖過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瘦小的身影,帶著一股豁出去的決絕,猛地擋在了鷺傾和他父親之間!

是余生生。

她張開雙臂,像一只試圖保護幼崽的、羽翼未豐的雛鳥,死死地擋在鷺傾面前。她的身體因為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著,臉色慘白如紙,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緊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她的眼睛瞪得極大,里面盛滿了驚懼,卻死死地迎向那個散發(fā)著濃烈酒氣和暴戾氣息的男人,沒有絲毫退縮。她的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而尖利、顫抖,像繃緊到極致的琴弦:

“你……你出去!這里……這里不準鬧事!老板……老板報警了!”她幾乎是吼出來的,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試圖用虛張聲勢來對抗那令人窒息的恐懼。

網(wǎng)吧老板也反應(yīng)過來了,一邊抓起吧臺上的電話,一邊厲聲喝道:“對!我報警了!趕緊滾!不然警察馬上到!”

鷺傾的父親被這突如其來的阻攔和老板的呵斥弄得一愣,充血的眼睛在余生生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和老板手里的電話之間來回掃視,暴怒的勢頭似乎被短暫地遏制了一下。但他隨即又看到了余生生身后,那個站得筆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卻冷得像冰碴一樣的鷺傾。一股更深的怒火和某種被忤逆的羞辱感瞬間淹沒了他。

“滾開!臭丫頭!”他咆哮著,蒲扇般的大手帶著風聲,猛地朝余生生搡去!

余生生下意識地閉緊了眼睛,等待著那無法抗拒的暴力降臨。

然而,預(yù)想中的巨力并沒有落在她身上。

一只手臂從她身后有力地伸出,穩(wěn)穩(wěn)地抓住了男人粗壯的手腕!那手臂的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清晰,肌肉緊繃,蘊含著不容小覷的力量。動作快、準、穩(wěn),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決斷。

是鷺傾。

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跨前一步,半個身子擋在了余生生前面。他緊握著父親的手腕,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根根凸起,泛出森冷的白。他的臉側(cè)對著余生生,下頜線繃得像三角形直角邊,緊抿的唇線透著一股壓抑到極致的寒意。他沒有看余生生,深湖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那個因暴怒而面目扭曲的男人,聲音低沉得可怕,像冰層下涌動的暗流:

“有什么事,回家說?!泵恳粋€字都像淬了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跟她沒關(guān)系。”

他的力氣顯然出乎了醉醺醺男人的預(yù)料。男人掙扎了一下,竟沒能掙脫。他赤紅的眼睛死死瞪著鷺傾,又看了看鷺傾身后那個嚇得面無血色卻依然倔強擋在前面的女孩,以及周圍越來越多驚疑、厭惡的目光,還有老板手里那部隨時可能撥通報警電話的手機。

最終,那滔天的怒火似乎被一種更深的、混雜著挫敗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情緒的疲憊壓了下去。他猛地甩開鷺傾的手,力道之大讓鷺傾也微微晃了一下。男人狠狠地、像要噬人般瞪了他們一眼,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含混不清的咒罵,然后搖搖晃晃地轉(zhuǎn)身,帶著一身濃重的酒氣和戾氣,踉蹌著沖出了網(wǎng)吧后門,消失在昏暗的巷子里。

網(wǎng)吧后門“哐當”一聲,無力地晃蕩著。

死寂。

網(wǎng)吧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機器散熱風扇的嗡鳴和遠處游戲里傳來的零星音效。所有人都看著門口的方向,又看看角落里那兩個人。

余生生還保持著張開雙臂的姿勢,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劇烈的恐懼感退潮后,留下的是虛脫般的無力感和一陣陣的后怕,讓她雙腿發(fā)軟,幾乎站立不穩(wěn)。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擋在她身前的身影微微動了一下。

鷺傾緩緩轉(zhuǎn)過身。他胸前的校服因為剛才的拉扯有些凌亂,額前的碎發(fā)也垂落了幾縷,遮住了一點眼睛。他低頭看著余生生。她臉色慘白,嘴唇還在不受控制地輕顫,那雙瞪得大大的眼睛里,驚懼尚未完全散去,像受驚過度的小鹿。

他沉默著,深湖般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波瀾,沒有感激,也沒有責備。他只是伸出手,不是碰觸她,而是繞過她,彎腰,開始沉默地、一件一件地拾起她剛才慌亂中碰翻散落在地上的工具——螺絲刀、鉗子、幾顆散落的螺絲釘、電子清潔劑……

他的動作有條不紊,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沖突從未發(fā)生。只有他緊抿的唇線和過于用力的指節(jié),泄露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余生生僵硬地看著他蹲在地上撿拾工具的背影,看著他微微起伏的肩胛骨線條。剛才那擋在她身前的手臂,那抓住暴力手腕的力量,那低沉冰冷的“回家說”……像一道道微弱卻灼熱的電流,穿透了恐懼的余波,在她冰冷麻木的心底,燙下了一個模糊而滾燙的印記。

網(wǎng)吧的喧囂重新涌了上來,像潮水般試圖淹沒剛才的插曲。老板罵罵咧咧地走過來,似乎在抱怨什么。但余生生都聽不清了。她只是看著鷺傾沉默地將最后一把螺絲刀放回工具箱,然后合上蓋子,站起身。

他依舊沒有看她,也沒有說話。只是拎起那個小小的工具箱,越過她,走向吧臺的方向。背影挺直,步伐沉穩(wěn),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無足輕重的鬧劇。

只有余生生還站在原地,指尖冰涼,胸腔里那顆狂跳的心臟尚未平復(fù)。鼻尖似乎還殘留著那濃烈的酒氣和鷺傾身上那股淡淡的、被汗水浸染的洗衣粉味道。工具箱冰冷的金屬觸感仿佛還停留在她的指尖,而鷺傾擋在她身前時,那瞬間傳遞過來的、帶著隱忍力量的溫度,卻像黑暗洞穴里猝然亮起的一點螢火,微弱,卻燙得她靈魂都在震顫。


更新時間:2025-08-08 19:5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