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耳邊呼嘯，肺部像是被火焰灼燒。
艾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著芬恩逃出來的。
她的記憶被分成了兩段。
上一段是那個鋼鐵巨人拔出胸口長戟，然后一擊將凱爾像砸蟲子一樣砸飛出去。
下一段就是現(xiàn)在，她被芬恩拽著，在長滿苔蘚的巖石間瘋狂奔跑，雙腿早已麻木，全憑本能邁動。
直到芬恩將她猛地拉進一個隱蔽的山洞，她才一個趔趄，癱倒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
“呼……哈……呼……”
她大口喘著氣，喉嚨里滿是血腥味，胸口劇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裂開。
芬恩的狀態(tài)比她好不了多少。
他背靠著濕滑的巖壁，一只手按著腰間的短刀刀柄，另一只手捂著胸口，臉色蒼白得像紙。
洞外是明媚的陽光和翡翠谷一如既往的寧靜，可他們兩人眼中，只剩下那片被撕開的黑色深淵，以及那個緩步走來的、帶來絕對死亡的鋼鐵身影。
寂靜在洞穴里蔓延。
只有兩人粗重的呼吸聲和心臟狂跳的聲音。
“凱爾……他……”艾拉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抖。
芬恩閉上了眼睛，沒有回答。
但他腦海中清晰地浮現(xiàn)出凱爾胸前那整個凹陷下去的鎧甲，以及那柄斷成兩截的巨劍。
不需要回答了。
“那到底……是什么東西？”艾拉抱著膝蓋，身體縮成一團，火紅色的長發(fā)凌亂地貼在汗?jié)竦哪橆a上，“那是魔神嗎？”
作為B級冒險者，他們小隊討伐過食人魔，圍剿過雙足飛龍，甚至在一次任務中從一只A級魔獸“地行龍”的爪下僥幸逃生。
他們見識過強大的力量，也體會過瀕臨死亡的恐懼。
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
“我不知道?！狈叶鞯穆曇艉艿统粒暗遣皇俏覀兡軕兜膶κ??！?/p>
“不是能應付？我們連讓它后退半步都做不到！”艾拉的情緒有些失控，她尖叫起來，“我的火球術！我壓縮了魔力的火球術！打在它身上連個黑印子都沒有！”
芬恩沉默著。
他回想起了那個巨人揮舞長戟的動作。
慢。
實在是太慢了。
慢得像一個剛學會用武器的農夫，充滿了破綻。
可就是那樣一個樸實無華的橫掃，凱爾那個以力量和防御著稱的狂戰(zhàn)士甚至沒能擋住一下。
那不是技巧的碾壓，而是純粹在力量維度上的差距。
就像一個成年人面對一個嬰兒，無論嬰兒的拳頭揮舞得多快都毫無意義。
“不行！”艾拉猛地站起來，因為動作太急，眼前一陣發(fā)黑，“我們必須馬上把消息傳回去！那個委托等級是C+！C+！這會害死多少人！”
她伸出雙手，一團柔和的藍色光暈開始在掌心匯聚。
但她的手抖得太厲害了，那團光暈明滅不定，幾次都險些潰散。
“冷靜點，艾拉?！狈叶靼醋∷募绨?，“集中精神?！?/p>
艾拉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閉上眼，腦中觀想著多普勒鎮(zhèn)冒險者工會的魔法坐標。
幾秒鐘后，她掌心的光暈終于穩(wěn)定下來，形成了一面巴掌大的、波光粼粼的水鏡。
水鏡晃動了幾下，露出了工會委托臺后方，那個總是睡眼惺忪的執(zhí)事老頭的臉。
“哦？是‘熾焰虎’的艾拉啊。這么快就解決了？我就說嘛，翡翠谷能有什么……”
“聽著！”艾拉用盡全力吼道，打斷了執(zhí)事的話，“立刻封鎖所有前往翡翠谷的道路！馬上！”
執(zhí)事被她吼得一愣，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翡翠谷的委托是陷阱！”艾拉的語速極快，聲音因為恐懼而尖銳，“威脅等級評估完全錯誤！不是C+！不是B！甚至不是A！”
水鏡那頭的執(zhí)事臉色變了。
他看到了艾拉蒼白的臉和眼中的驚駭，那絕不是在開玩笑。
“凱爾隊長……陣亡了?！卑?拉一字一句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子，割在自己心上，“他被那個怪物一招就殺死了?！?/p>
“什么？！”執(zhí)事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水鏡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工會大廳里其他冒險者的聲音也傳了過來，帶著震驚和難以置信。
凱爾隊長，在多普勒鎮(zhèn)可是成名已久的強大戰(zhàn)士，B級冒險者中的佼佼者。
一招秒殺？
這怎么可能！
“那個怪物從一個黑色的空間裂隙里走出來?！卑瓘娖茸约夯貞浿强植赖囊荒唬叭戆谄岷诘逆z甲里，武器是一把巨大的長戟。我的魔法對它完全無效，凱爾的巨劍被它一擊打斷?！?/p>
“它的動作很慢，但力量……是毀滅性的。我們和它……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生物！”
“立刻向王都求援！不！王都來不及了！向最近的貝爾梅斯城求援！”
“聯(lián)系‘銀翼騎士團’！或者請動‘高塔’的首席法師！”
“告訴他們，多普勒鎮(zhèn)東部的翡翠谷，出現(xiàn)了疑似S級的災害！”
“重復一遍，疑似S級！讓所有人都不要靠近！快跑！不要來送死！”
說完最后一句，艾拉再也支撐不住，掌心的水鏡“啪”地一聲碎裂成無數(shù)光點。
她整個人軟倒下去，被芬恩一把扶住。
整個多普勒鎮(zhèn)的冒險者工會，陷入了一片死寂。
執(zhí)事老頭呆呆地站在原地，冷汗從額頭滑落。
S級災害。
這個詞，已經(jīng)有幾十年沒有在利亞姆王國東境的這片安寧土地上出現(xiàn)過了。
那代表的不是強大的魔物，而是足以毀滅一座城市，甚至一個國家的天災。
他顫抖著手，拿起了旁邊一個布滿符文的傳訊石，那是只有在最緊急狀態(tài)下才能動用的直通貝爾梅斯城主府的最高級通訊渠道。
與此同時。
地下城核心祭壇。
林羽正對著那個“60”的信譽度數(shù)字，唉聲嘆氣。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他盤腿坐在篝火旁，用手撐著頭盔，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我明明已經(jīng)把難度降到最低了。古達老師的韌性都被我砍了30%，隨便一把直劍都能打出硬直。沖鋒也被我削了，基本等于原地踏步。攻擊前搖那么長，閉著眼睛都能躲開?！?/p>
“結果呢？戰(zhàn)士玩家上來硬剛，被彈反秒了。法師玩家刮痧，射手玩家逃跑?！?/p>
“這屆玩家的水平也太差了吧？”
“難道……是我削得還不夠狠？”
林羽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灰燼審判者·古達】那張卡片上。
“不行，不能再削弱古達老師了，再削就成木樁了。這違背了我的良心，也玷污了魂系列受苦的精髓?！?/p>
他站起身，在祭壇上踱步。
“問題到底出在哪里？為什么他們會給我差評？”
“恐懼？絕望？開發(fā)者的惡意？”他回想著系統(tǒng)給出的評價關鍵詞。
“我這么一個充滿善意的GM，怎么會跟惡意扯上關系？”
他百思不得其解。
“有了！”他忽然一拍大腿，“我明白了！”
“是獎勵！一定是獎勵的問題！”
“他們辛辛苦苦（雖然并沒有）打BOSS，結果什么都不掉，連個魂都沒有，那肯定會給差評啊！”
“對！就是這樣！這屆玩家太功利了！一定是看打完沒獎勵，所以直接跑路，順手給了個差評！”
林羽覺得自己找到了問題的癥結所在。
“必須給他們一點甜頭！讓他們知道，我這個地下城，是能獲得成長的！”
他立刻打開了系統(tǒng)界面，開始設計他的“新手大禮包”。
“嗯……直接給裝備，顯得太刻意了。得讓他們有‘這是我憑本事刷出來的’感覺?！?/p>
“這樣吧，在古達老師門口，放幾個小怪。就是那種最菜的、一刀一個的活尸兵。打死之后，必掉一個‘殘火’。殘火這東西，能提升血上限，新手神器??！”
“打完小怪，再往前走，在一個角落里，放一個寶箱。寶箱里……就放一把‘闊劍’！對，闊劍！直劍里的豪杰，削韌強，耗精低，面板還好，簡直是萌新之友！”
“有了殘火加血，有了闊劍當武器，再去打我這個削弱版的古達老師，那不是隨便打？打完之后，再掉落一萬魂和古達的戟?！?/p>
“這一套流程下來，玩家獲得了道具，提升了實力，戰(zhàn)勝了強敵，獲得了豐厚的獎勵。滿足感、成就感，直接拉滿！”
“到時候，好評還不是刷刷地來？我這個信譽度，肯定能降回0！”
林-良心GM-羽越想越興奮，感覺自己已經(jīng)洞悉了玩家心理學，找到了降低信譽度的康莊大道。
他立刻消耗了為數(shù)不多的“魂”，在通往古達戰(zhàn)場的路上，設置了幾個活尸小怪，和一個藏在角落里的寶箱。
做完這一切，他滿意地拍了拍手，再次隱去身形，期待著下一波玩家的到來。
他堅信，這一次他的“善意”一定能被正確地接收。
他完全不知道，他剛剛那一番自以為貼心的“優(yōu)化”，在外界看來無異于一個精心設計的死亡陷阱。
那個魔神不但強大到令人絕望，甚至還開始在自己的領域里布置起了嘍啰和……誘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