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溫言的耳邊傳來一陣喧鬧,陸硯辭揪著他落地后,順勢摘掉了遮住他眼睛的黑色紗布。
眼前大亮,溫言怕光地緩緩睜眼,等適應光線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山下那條街的盡頭,那是一處比整條街高出幾個臺階的顯眼的高臺,放眼望去,此時整條街的兩邊站滿了人。
他們和溫言來時看到的一樣,有些看著與正常人無異,有些雖然維持著人形,卻也保持著他們本體的一些特征。
見兩人現(xiàn)身,他們大喜,目光紛紛落在陸硯辭身上,并不約而同地給陸硯辭行禮。
形式走完,溫言站在高臺之上,成了眾矢之的,他們好奇地圍觀過來,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議論什么,那犀利而充滿殺意的眼神如同一根根刺往溫言身上扎。
凌亂的頭發(fā)遮住溫言的余光,他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兩邊手肘上爬著一條條紅色的傷痕,看著觸目驚心,衣袍上有泥,那都是他摔跤時弄到的。
他看見臺下的人捂著嘴笑,似乎很滿意他這副狼狽的模樣,這時,人群中有人開始高聲喊叫起來。
路人甲指著溫言,面色變得猙獰,他咬牙切齒道,“我認得你,兩年前在臨水鎮(zhèn),是你殺了小妹,當時她才剛化形,還是個孩子啊,你怎么下得了手的!”
路人乙哭著附和,“還有我的幺兒啊,當時不過是跟小妹走遠了些,一起到河邊洗個手的功夫,就慘死在你這個惡魔的劍下……”
路人丙說,“溫言,你也有今天,當年你在臨水鎮(zhèn)大開殺戒的時候,沒想過有一天會落在我們手里吧,真是因果報應,老天開眼??!”
他們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指著溫言哭訴,聲音越來越大,到后面吵得溫言一句都沒聽清楚,只覺得耳膜要被他們震碎了。
溫言乖乖站在高臺上,擺出一副苦瓜臉,內(nèi)心直喊冤枉,拜托,兩年前他還不知道在哪個世界摸魚刷積分呢。
只是現(xiàn)在的他無法反駁,眾人皆醉,唯溫言獨醒,在他們眼里,造孽的人就是溫言。
指責和哭訴還在繼續(xù),溫言看見人群中有人提著籃子蠢蠢欲動,陸硯辭顯然也察覺到了,但他非但沒有阻止的意思,反而冷漠地往旁邊退了幾步。
眾人見此,手暗暗抓起了籃子里的爛菜葉,溫言想,只要有人帶頭,迎接他的將會是漫天的爛菜葉和臭雞蛋。
溫言預料的事比他想象的來得更快,只聽見“啪”地一聲,一顆雞蛋從旁邊扔過來,正中他的側額,雞蛋當即就碎了,蛋清散發(fā)著臭味,黏在他的墨發(fā)上,并順著額頭滑下他的臉頰。
溫言抬眸,順著雞蛋飛來的方向看去,這時又一顆雞蛋砸到了他的胸膛。
他們壓抑了太久,此時像是得到默許一般徹底瘋狂了,紛紛抓起籃子里的東西往溫言的方向扔來。
可溫言并不躲,他怔怔地看著站在右邊的那個人,那顆最開始把雞蛋扔向他的人,此時正抱臂而立,冷漠地看著他。
【系統(tǒng):宿主,你還行嗎?這種情況,貌似不適合使用道具?!?/p>
“我沒事,就是讓人很不爽。”溫言應了系統(tǒng)一聲,失望地緩緩垂眸,他不明白,為什么陸硯辭是最先對他發(fā)起攻擊的人。
雞蛋和爛菜葉鋪天蓋地地襲來,粘稠的液體和腐爛的菜葉順著凌亂的碎發(fā)、臉頰和衣袍滑落,他的身上開始散發(fā)出難聞的味道。
溫言毫不在意,他定定地站在原地,讓他們肆意地將東西砸在他身上。
不知道為什么,他竟覺得有點難過,像是被熟悉的人從背后捅了一刀,是他太理想化了嗎?以為陸硯辭好聲好氣好臉色地讓他住了幾天寢殿,他們的關系就可以得到緩解。
也對,他們現(xiàn)在還是不共戴天的敵人,陸硯辭之所以不殺他,不過是為了利用他救出他的族人,僅此而已。
溫言很快想通了,任務是艱巨的,他不能指望陸硯辭三兩天就對他這個殺他族人的敵人放下仇恨,因為換做是他,他也不能做到這么輕易原諒。
這樣想著,溫言雖然還是不爽,但也接受如今這樣糟糕的場面,被扔個爛菜葉臭雞蛋而已,又不會要他的命。
他抬眸,站在他正對面的人群中央的是剛才說話的路人甲,他手中的籃子已經(jīng)見底,但溫言犀利地捕捉到了一塊石頭的影子。
路人甲盯著溫言,竟是勾起嘴角嗤笑一聲,露出一個邪惡的眼神,他拿起籃子里的那塊石頭在手中掂了掂,然后蓄力,直直沖溫言砸來。
時間像是變慢了,石頭在溫言的眼睛里慢慢放大,如果他不躲,那石頭就會精準地砸向他的額頭,按照這力度計算,他的額頭估計會當場砸出一個血窟窿。
這得要他命吧?溫言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真是烏鴉嘴。
他本能地想要躲閃,偏這時候他像被人施了定身術一樣動彈不得,用現(xiàn)代的話解釋,是人在受到突如其來的巨大驚嚇時觸發(fā)了身體的保護機制,從而產(chǎn)生短暫的僵化反應。
又或者單純是有人把他定住了。
總之,溫言只能倒霉地迎接他的血窟窿,他緊緊閉上眼睛,三秒后,乘著蝸牛飛來都該到了的石頭還沒有砸到他的額頭上。
像是忽然起風了,溫言的墨發(fā)擦過臉頰,他聽見人群發(fā)出一聲驚嘆,隨后歸于死寂。
溫言的眼睛瞇開一條縫,確認安全后才睜開眼睛,見臺下的人變得畏畏縮縮的,都往他右邊看。
石頭已經(jīng)化作流星飛向遠方,陸硯辭將揮出的手收回,低沉著聲音道,“夠了?!?/p>
眾人被陸硯辭不怒自威的神色嚇到了,不敢多說一句,也沒有再往溫言扔東西,而是默默散去,重新站回街的兩邊。
【系統(tǒng):宿主,陸硯辭這是啥意思?。恳贿厧ь^欺負你,一邊裝大好人幫你。】
溫言無聲道,“我是他肚子里的蛔蟲嗎?”
【系統(tǒng):好吧,我撤了?!?/p>
系統(tǒng)剛下線,天空就閃過三道光芒,如流星墜落一般落在不遠處的街上,落地后,三道光芒一同消失,轉而變成了三個人。
一左一右是青淵和風初,站在中間同樣被蒙著眼睛捆綁著手的是個身著寬袖白衣的中年男人。
溫言認得他,在原主的記憶里,他是溫言的二伯溫見塵,嵩陽宗的長老,癡迷于煉丹,是個野心勃勃的修仙士,修為在所有宗派里是排得上榜的。
可能是原主又蠢又好使喚,溫見塵和他的兒子都與原主親近,平時就愛給原主出餿主意,利用原主不斷激化人族與妖族的矛盾。
據(jù)他所知,先前跟在他身邊的小跟班給他的毒蠱,就是溫見塵找來的。
青淵和風初揪著溫見塵走來,見溫見塵一拐一拐的,兩邊的人看樂子似的嘲笑說嵩陽宗怎么派了個瘸子過來。
他們本來準備用來扔溫見塵的東西全都扔在溫言身上了,所以此刻只能用語言攻擊他。
三人走近,青淵和風初見溫言狼狽不堪,臉上卻一副不屑的表情,他們皆愣了一下才行禮。
風初行完禮,嘟嚷說剛才不知道哪里飛來的石頭把溫見塵的小腿給砸了,溫言眼睛一瞪,抿著嘴“噗嗤”地笑出了聲。
溫見塵抬手往前摸了摸,摸到他的胸膛,一攤黏黏膩膩的東西粘在他手上,他霎時收回手,出聲道,“是阿言嗎?阿言你有沒有事?別擔心,這次二伯是來帶你回家的。”
溫言咳兩聲,頓時變成苦瓜臉,他一張嘴才發(fā)覺陸硯辭還沒解他的禁言,他像蠕蟲一樣挪動兩步,發(fā)出“唔唔”的聲音以示回應。
溫見塵粘上黏液的手不知所措地停在空中,嗆鼻的臭味涌入他的鼻腔,他后退半步,呵斥道,“好啊,你們竟敢這么對嵩陽宗的少宗主,看來是沒多少誠心……”
溫見塵話未說完,他張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陸硯辭安定眾人的情緒,對溫見塵說,“請溫長老隨我移步一品閣,再洽談相關事宜?!?/p>
溫言笑得想死,溫見塵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如今在妖族的地盤,他雖然修為高,但陸硯辭也不是吃素的,加上這么多族人在此,一人吐一口口水都能把他淹死,他囂張個什么勁兒。
陸硯辭不理會,他往右邊走兩步,推開了眼前的門。
溫言一抬頭,雕刻著“一品閣”三個大字的招牌就掛在府邸上方,溫言跟上去,青淵和風初則帶著溫見塵緊隨其后,并順勢關上了門。
府邸共有三層,一層是寬敞的大廳,進門左邊是柜臺和掛著布綢的小門,其余地方則有序地擺著桌椅。
順著樓梯往上走,二層可見呈方形環(huán)繞的回廊,回廊后是雅座,站在回廊上,可以將大廳的中央盡收眼底,在往上的三層則是一個個緊閉著門的雅間。
幾人上了三樓,隨意進了一個房間,屋內(nèi)點著熏香,徐徐升起的香氣彌漫全屋,正對著門的是擺著茶壺和瓷杯的桌椅和一處可以遠眺的露臺,左邊有一架古箏,右邊掛著珠簾,撥開珠簾,青帳隨風飄起,一張床映入眼簾。
陸硯辭坐下,自個兒倒了兩杯茶,青淵和風初則將他摁在陸硯辭對面坐下,然后解開溫見塵的繩子和蒙眼的紗布。
溫見塵得以自由,他活動兩下手腕,焦急地尋找溫言的身影,見溫言站在陸硯辭身旁,青淵和風初轉而守在他身后,溫見塵才松了一口氣。
他滿眼心疼,幾近哽咽道,“阿言,是二伯沒有照看好你,讓你受委屈了?!?/p>
溫言眼泛淚光,點頭以示回應,內(nèi)心卻毫無波動,他暗暗翻了幾個白眼,覺得溫見塵的演技未免太差了。
他的胡子與肩齊平,遠看倒是個慈祥長輩,只是近看眉眼小而圓,準頭無肉,耳后無腮,下巴尖削,頗有賊眉鼠眼之相。
這就導致從他嘴里說出的煽情話,怎么看都覺得違和。
陸硯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沒有打斷兩人各懷心思的敘舊,等溫見塵實在演不下去了,陸硯辭悠悠道,“人已經(jīng)見了,舊也敘了,還是談談正事吧?!?/p>
溫見塵頓時嚴肅起來,與陸硯辭對視,“陸大王的意思,我們已經(jīng)明了,經(jīng)過我派宗主和長老的商討,決定就按陸大王說的做?!?/p>
陸硯辭說,“倒是爽快,你們少宗主就在這里,沒缺胳膊瘸腿,那貴派打算何時放我族人?”
溫見塵說,“你的族人,我們已經(jīng)秘密轉移到臨水鎮(zhèn)的某一處地方,你的屬下來時已經(jīng)見到部分的了,都還好好的,只要你我雙方達成共識,隨時都能放人?!?/p>
陸硯辭看向青淵和風初,兩人輕點頭,證明他說的是事實,陸硯辭說,“既已達成共識,那就現(xiàn)在放人?!?/p>
溫見塵笑道,“陸大王這就有些急了,我不是說要拖延,只是就算放人,我們雙方也需要到臨水河邊進行交換,將你的族人聚集到那里,進行部署以防偷襲等等,也是需要時間的,畢竟人多,你應該能理解。”
陸硯辭暗暗握緊雙拳,他面無表情道,“最快什么時候?”
溫見塵說,“若無意外,就是明天,最慢后天也行了。”
陸硯辭緊擰眉心,“在那之前,我會派人把你送回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