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很快就從榮國府的周瑞家的嘴里聽到了這消息。周瑞家的是從采買的小廝那聽來的，說 “揚州那邊都在傳，林老爺把救災的米賣了銀子”。
“這招夠陰的。” 沈硯聽完，反而笑了，“他們忘了，林如海是巡鹽御史，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 而且是能擺在明面上的銀子?！?/p>
他提筆給林如海寫了封信，只說：“把泰州的糧倉打開，讓流民自己看。再讓人把新米和陳米的樣本送到揚州城門口，貼上告示：‘凡能認出哪袋是新米、哪袋是陳米的，賞米一斗’。”
這法子看似簡單，卻戳中了謠言的命門。
揚州城門口擺了十袋米，有個老糧商自告奮勇去認，指著其中五袋說：“這是新米，米香足，顆粒飽滿；那五袋是陳米，看著亮，其實是用滑石粉搓過的，吃著發(fā)苦?！?/p>
旁邊的衙役立刻揭開糧袋 —— 老糧商指的新米，正是林如海從漕運衙門領的救災糧；陳米，則是從江南巡撫的私倉里搜出來的（林如海早讓人盯著巡撫的動向，趁他轉移陳米時截了下來）。
“原來克扣新米的是巡撫大人！” 人群里炸開了鍋。
林如海順勢讓人貼出告示：“巡撫私藏新米，以陳米充數(shù)，現(xiàn)已奏請圣上查辦。泰州糧倉的米，隨時可查，若有一粒陳米，林某愿受革職之罪。”
謠言不攻自破。
等十三爺胤祥抵達江南時，泰州的河堤已經(jīng)修好了半里地，流民們拿著糧票排隊領米，秩序井然。他看著河岸邊轉動的龍骨水車，又聽林如海說起 “梅花印糧票” 和 “辨米賞米” 的事，忍不住感嘆：“弘昱這孩子，心思比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還細。”
江南的事剛穩(wěn)住，宮里又起了波瀾。
端午節(jié)前，太后要在御花園設宴，讓各宮妃嬪和宗室女眷都去。周瑞家的偷偷告訴沈硯：“鐘粹宮的劉嬤嬤，說要在宴會上‘給元姑娘提個醒’—— 聽說她找了個蘇州來的戲班子，要唱《趙飛燕外傳》。”
沈硯臉色沉了?！囤w飛燕外傳》講的是漢成帝寵妃趙飛燕出身低微，卻憑著狐媚手段得寵，最后家族傾覆的故事。這哪是唱戲，是指著元春的鼻子罵她 “沒根基、會禍家”。
“劉嬤嬤背后是惠妃，惠妃是八爺?shù)脑滥?。?青硯咬牙，“他們在江南吃了虧，就來后宮找補。”
沈硯卻想起另一件事 —— 太后前幾日念叨，說宮里的香囊舊了，想換些新花樣。他看向案上黛玉送來的荷包，忽然有了主意：“青硯，你去榮國府，讓黛玉姑娘趕制十個香囊，要繡‘五谷豐登’的紋樣，越素凈越好。告訴她，就說是給太后的端午禮?！?/p>
黛玉聽說要給太后繡香囊，連夜帶著紫鵑趕工。她的繡工還生澀，但 “五谷豐登” 的紋樣簡單，麥穗、稻禾、棉花，一針一線都繡得認真。沈硯拿到香囊時，見每個香囊里都塞了曬干的梔子花 —— 是他之前送的花籽種出來的。
“把香囊送到太后宮里，就說是元春姑娘和她妹妹一起繡的，祝太后‘福壽安康，五谷豐登’。” 沈硯叮囑青硯，“再讓元春姑娘在宴會上，給太后講個江南插秧的故事 —— 就說她小時候聽林妹妹說的，農(nóng)人怎么插秧，怎么盼著豐收。”
端午宴上，鐘粹宮的戲班子剛要開唱《趙飛燕外傳》，太后忽然指著元春身邊的宮女捧著的香囊：“那是什么？看著倒新鮮?！?/p>
元春忙捧著香囊上前：“回太后，是臣妾和舍妹黛玉一起繡的，祝太后娘娘端午安康?！?/p>
香囊是月白布面，繡著青綠色的稻禾，里面飄出淡淡的梔子香，和宮里那些金繡銀線的香囊比起來，透著股清新。太后拿起一個，聞了聞：“這香氣好，不嗆人。上面繡的是稻禾？”
“是?！?元春屈膝行禮，聲音溫婉，“舍妹說，江南的農(nóng)人這個時候正在插秧，插得越整齊，收成就越好。她還說，以工代賑的時候，泰州的流民就是一邊插秧，一邊修堤，林姑父說，今年的收成，說不定能比往年還好?！?/p>
這話看似家常，卻句句都在說以工代賑的成效。太后聽得眉開眼笑：“好姑娘，心里裝著百姓呢。比聽那些風花雪月的戲文好多了 —— 李德全，讓戲班子換個《五谷豐登》的戲。”
惠妃坐在旁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準備的戲被換了，元春反而得了太后的夸贊，這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滋味，讓她恨得牙癢癢。
宴席散后，太后把元春留在身邊說話，還賞了支玉簪：“往后常來我這坐坐，陪我說說話?！?/p>
消息傳到養(yǎng)心殿，康熙正在看江南送來的奏報 —— 泰州的河堤修好了三成，流民已經(jīng)有大半返鄉(xiāng)插秧，林如海還附了張流民領糧票的名冊，字跡密密麻麻，足有幾十頁。
“這孩子，倒是會借力?！?康熙看著名冊上的編號，想起沈硯設計的糧票，又聽說元春在太后跟前講插秧的事，忽然對李德全說，“弘昱這幾日在上書房，是不是又在看河工的書？”
“回萬歲爺，小阿哥在看《農(nóng)桑輯要》，說想在京郊試試種雙季稻?！?/p>
康熙笑了：“他倒是什么都想試試。傳旨，讓內(nèi)務府撥二十畝地給弘昱，再讓太仆寺給他派個懂農(nóng)事的老把式 —— 他想種稻，朕就看看他能種出什么來?！?/p>
沈硯接到旨意時，正在給江南寫回信，讓林如海留意那些參與修堤的流民 —— 其中有不少是手藝好的石匠、木匠，可以借著修堤的由頭，把他們編入漕運衙門的工程隊，既解決了流民的生計，又能給漕運添些可用之人。
“二十畝地？” 青硯喜出望外，“小阿哥，這是萬歲爺把您當自己人疼了！”
沈硯卻盯著信紙末尾林如海的話：“八爺黨在江南的鹽商，開始囤積糧食，似有抬價之意?！?他指尖劃過 “鹽商” 二字，忽然想起黛玉的父親林如海是巡鹽御史 —— 鹽商和糧商，本就是一伙的。
“青硯，把那二十畝地，種成高產(chǎn)的稻子?！?沈硯眼里閃過一絲銳光，“要讓所有人都看到，糧食能自己種出來，就不用怕鹽商囤積居奇。”
他知道，八爺黨把寶押在了 “糧食” 上 —— 只要控制了糧價，就能拿捏朝廷的命脈。那他就偏要打破這個命脈。
窗外的陽光落在案上，照得黛玉繡的香囊透亮。沈硯拿起香囊，輕輕嗅了嗅梔子香，忽然覺得，這宮墻里的日子，雖然步步驚心，卻也藏著些暖意。
而他要做的，就是讓這暖意，能護著那些人，走過即將到來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