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虎山村的家中,張大山依舊眉頭緊鎖,臉上寫滿了難以釋懷的惋惜和不甘。他蹲在門檻上,“吧嗒吧嗒”地猛抽了幾口旱煙,濃重的煙霧也化不開他心頭的疙瘩。終于,他忍不住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正在整理工具的張大娃,聲音里帶著急切和不解:“大娃子!剛才路上人多,俺沒好細(xì)問??蛇@心里頭,像貓爪子撓似的!聽三娃那小子說,今兒在林子里撞見的老虎崽子,壓根兒沒多大,估摸著就是剛離窩不久的奶娃子!那玩意兒,渾身毛茸茸的,還沒斷奶呢!你……你為啥非得催命似的讓大家伙撒丫子就跑啊?那可是潑天的富貴掉眼前了!老虎崽子?。∩嚼锱偈硯纵呑拥睦汐C戶,怕都沒這福氣見上一眼!這玩意兒金貴著呢,有錢都買不到的好寶貝!抓著了,咱們?nèi)宀痪湍芊砹???/p>
張大娃停下手中的活計,直起身來。他臉上沒有張大山預(yù)想中的興奮或懊悔,反而是一片沉靜,眼神里透著遠(yuǎn)超年齡的通透。他走到張大山旁邊,也蹲了下來,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讓人不由自主想聽下去的耐心和力量:“大山叔,你的心思,我懂。看到那玩意兒,誰不眼熱心跳?可這事兒,真不是光靠膽大和運(yùn)氣就能成的。咱得往深了想,往遠(yuǎn)了看。”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簡陋的院墻,仿佛能穿透到更遠(yuǎn)的山林和人心:“**且不說我們抓了老虎幼崽后能否安然無恙的走出林子。** 您想想,那母老虎是吃素的?咱們動了它的命根子,它不得跟咱拼命?那會兒,就不是咱們追小虎崽,是發(fā)狂的母老虎追著咱們滿山跑了!咱們這些人,手里就幾把柴刀木棒,夠它幾爪子撓的?能活著跑出來幾個都難說!”
看到張大山張了張嘴想反駁,張大娃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繼續(xù)沉穩(wěn)地說道:“好,就算老天爺開眼,讓咱們順順當(dāng)當(dāng)把那小崽子弄出來了,**咱們這么多人怎么分?** 這寶貝不是一只山雞一只兔子,能剁成塊兒分。它是一個活物,一個價值連城的活物!潑天的富貴擺在眼前,誰不想多沾點(diǎn)光?平日里為幾斤糧食都能紅臉,這么大個寶貝疙瘩,**會不會有人為了這寶貝眼紅,做出什么不利與團(tuán)結(jié)的事?** 到時候,親兄弟、好鄰居,為了爭這‘富貴’,背后捅刀子、下黑手,這禍?zhǔn)拢率潜壤匣⑦€兇!”
張大娃的聲音更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沉重:“**就算是大家伙齊心協(xié)力,不爭不搶,** 都想著把寶貝換成銀子大家均分——可**咱們整個縣城,誰人有這個財力能買下如此珍貴的寶貝?** 您掰著手指頭數(shù)數(shù),鎮(zhèn)上最大的財主王員外?他怕是傾家蕩產(chǎn)也湊不夠買只活虎崽的銀子!這消息一旦傳開,必定會像風(fēng)一樣刮到縣太爺耳朵里。到時候驚動了官府,那官府的衙差,一個個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他們能眼睜睜看著這潑天的功勞和財富落到咱們一群泥腿子手里?隨便安個‘私獵禁獸’、‘圖謀不軌’的罪名,就能把寶貝奪了去,順便把咱們?nèi)ミM(jìn)大牢!**只怕到底是銀子沒撈著,咱們命都得搭進(jìn)去!** 這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咱們沒那個身份,沒那個勢力,手里攥著這燙手的寶貝,就是催命符!”
張大娃直視著張大山漸漸變得蒼白的臉,語重心長地總結(jié)道:“所以啊,大山叔,**在沒有足夠?qū)嵙ΡWo(hù)這個寶貝之前,最好是不要去碰自己能力范圍之外的東西。** 這富貴,看著誘人,可底下是萬丈深淵。咱們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踏踏實(shí)實(shí),用陷阱弄些野雞野兔,讓村里人先填飽肚子,把根扎穩(wěn)了。等以后……真有了那份底氣,再想別的也不遲。**我這么說大山叔你能理解嗎?**”
張大山手里的煙桿不知何時已經(jīng)熄滅了,他呆呆地聽著,額頭上不知不覺滲出了一層細(xì)密的冷汗。張大娃的話,像一盆冷水,把他心頭那點(diǎn)被富貴燒起來的燥熱徹底澆滅了。他想象著母老虎的瘋狂報復(fù),想象著村里人為了分贓反目成仇、大打出手的血腥場面,想象著官差如狼似虎闖進(jìn)村子、鎖鏈加身的恐怖情景……這些畫面,比那虎崽的金貴模樣更清晰地印在了他腦子里。他猛地打了個寒顫,只覺得后背陣陣發(fā)涼。半晌,他才重重地嘆了口氣,聲音干澀嘶啞:“俺……俺曉得了。大娃子,是叔……是叔眼皮子淺,光想著發(fā)財,差點(diǎn)……差點(diǎn)把全村人往火坑里推啊!” 他低下頭,用力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眼睛,再抬頭時,看向張大娃的目光里充滿了后怕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敬畏。月光下,這個年輕后生的身影,在他眼中顯得格外高大和沉穩(wěn)。
在這個食不果腹的艱難時期,如果眾人真的得到一只老虎,那無疑會帶來無窮的麻煩。畢竟,整個鎮(zhèn)上都沒有人有能力購買如此昂貴的獵物,而且這很可能會驚動官府。到時候,官府的人說不定會直接過來將老虎搶走,甚至還可能會給他們帶來殺身之禍。想到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張大山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張大山越想越覺得大娃的決定是正確的,他不禁感嘆自己被這巨大的誘惑沖昏了頭腦。好在大娃聰明機(jī)智,及時提醒了他。
張大山意識到自己今天忙碌了一整天,身體已經(jīng)十分疲憊,于是他對大娃說道:“大娃啊,你做得對,是我糊涂了。今天忙了一天,我實(shí)在太累了,先回去休息了。明天咱們什么時候去查看陷阱呢?”
大娃想了想,回答道:“早上吧,不用太早,這樣我們也能多休息一會兒?!?/p>
張大山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同意,然后便轉(zhuǎn)身回家去了。這一夜,張大山躺在床上,思緒萬千,但最終還是在疲憊中漸漸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早上,眾人又集結(jié)到了張大娃家門口,都等著去看自己辛苦一天的成果,看能不能抓到野物。** 晨曦微露,空氣中還帶著夜露的涼意,但聚集在張大娃門前的漢子們臉上都寫滿了期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大家互相打著招呼,眼神卻頻頻投向那條通往山林的小路,低聲議論著昨天下套的位置,猜測著可能的收獲。張大娃簡單清點(diǎn)了人數(shù),見昨天參與設(shè)套的都到齊了,便大手一揮:“走,上山!”
一行人沿著熟悉又陌生的山路行進(jìn)。經(jīng)過昨日驚險的老虎巢穴附近時,大家都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警惕地四下張望,昨日大娃的分析言猶在耳,讓眾人心有余悸。所幸,除了幾聲尋常的鳥鳴和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聲,并無異樣。他們加快了腳步,向著布下陷阱的山坳趕去。
**眾人行至山中,距離陷阱不遠(yuǎn)處就聽到了野豬的聲音。** 那聲音并非尋常的呼嚕,而是充滿了痛苦和狂躁的尖利嚎叫,伴隨著沉重的撞擊和樹枝折斷的噼啪聲,在山谷間回蕩,聽得人頭皮發(fā)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互相交換著驚喜又緊張的眼神——有動靜!而且聽這動靜,個頭不??!
“快!聽聲音就在前面那個坑附近!”有人壓低聲音喊道。
大家握緊了手中的柴刀、木棒,屏住呼吸,貓著腰,小心翼翼地?fù)荛_茂密的灌木叢,循著聲音快速靠近。
**上去一看,坑中陷阱里面卡住了一只體型不大的野豬,應(yīng)該也就七八十斤,是一只小野豬。** 只見它半個身子陷在偽裝巧妙的深坑里,后腿和腹部被坑底削尖的硬木枝狠狠刺入,暗紅的血跡染紅了它粗糙的鬃毛和身下的泥土。劇烈的疼痛和求生的本能讓它發(fā)了瘋似的扭動、沖撞,試圖掙脫,每一次掙扎都帶起更多的血沫和痛苦的嘶嚎。坑壁被它有力的獠牙和蹄子刨得泥土紛飛,幾根支撐的樹枝也搖搖欲墜,場面既驚心動魄,又透著幾分慘烈。
“好家伙!真套住了!” “是頭野豬崽子!” “看它這勁頭!”眾人圍在陷阱邊,既興奮又有些心悸,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野豬即使體型不大,那兇悍勁兒也讓人不敢小覷。
**野豬被鋒利的樹枝插穿了身體,正拼了命的掙扎。**
張大娃迅速掃視了一圈周圍環(huán)境,確認(rèn)沒有其他危險,尤其是沒有成年野豬的蹤跡后,當(dāng)機(jī)立斷:“**大山叔,用刀解決掉它,** 別讓它再遭罪,也省得它把陷阱徹底毀了。動作利索點(diǎn)!” 他轉(zhuǎn)頭對身邊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說:“**我?guī)讉€人再去看看其他陷阱。** 大家散開些,仔細(xì)點(diǎn),別漏了!”
張大山應(yīng)了一聲,臉上閃過一絲不忍,但更多的是對食物的渴望和獵人的決斷。他抽出別在腰后的鋒利柴刀,深吸一口氣,看準(zhǔn)野豬因劇痛而暴露出的脖頸要害,眼神一凝,手起刀落!伴隨著一聲短促凄厲的哀嚎和骨肉撕裂的悶響,小野豬劇烈的掙扎戛然而止,身體抽搐了幾下便不動了,汩汩的鮮血迅速在坑底蔓延開來。
與此同時,張大娃領(lǐng)著幾個人,像經(jīng)驗(yàn)豐富的獵手一樣,分散開去,撥開草叢,仔細(xì)檢查昨天布下的其他七八處陷阱。有的陷阱空空如也,只有被踩踏過的痕跡;有的則傳來了驚喜的低呼——一只肥碩的山雞被繩套牢牢捆住了腳,正撲棱著翅膀;另一處淺坑里,兩只灰毛野兔被倒下的木排壓住,驚慌地蹬著腿。
**查看完所有的陷阱,一共弄到了有幾只山雞,幾只野兔,再加上這一頭小野豬,收獲還算不錯。** 雖然沒能再捕到大家伙,但這些實(shí)實(shí)在在的獵物堆在一起,對于常年饑餓的村民來說,已經(jīng)是天大的驚喜了。山雞漂亮的羽毛在晨光中閃著光,野兔溫?zé)岬纳眢w還在微微起伏,加上那頭已經(jīng)咽氣的小野豬,沉甸甸的收獲感取代了清晨的忐忑,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如釋重負(fù)的笑容,眼中閃爍著對食物的渴望和對未來的希望。這第一次集體狩獵的成果,比預(yù)想的要好!
眾人拖著疲憊卻難掩興奮的身體回到村中,收獲的野物引來一片驚嘆和羨慕的目光。張大山扛著小野豬,血跡染紅了肩頭的粗布衣服,卻步履生風(fēng)。幾只山雞和野兔被其他人拎著,撲騰的翅膀和蹬動的腿腳顯示著最后的活力。他們徑直走向村中德高望重的族老家。
族老正坐在院門口的石墩上抽旱煙,煙霧繚繞著他溝壑縱橫的臉??吹揭恍腥藥е鴮?shí)實(shí)在在的野物走近,他那雙原本有些渾濁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他顫巍巍地站起身,手中的煙桿都忘了放下,幾步迎上前,目光死死地盯在張大山肩頭那只還在滴血的野豬身上。
“大娃子!大娃子!”族老的聲音因?yàn)榧佣行┳冋{(diào),他一把抓住張大娃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好!好??!你可是立了大功了!天大的功??!我…我替全村的老少爺們兒,婦孺娃娃,謝謝你!你是咱們村的恩人?。 闭f著,這位平日里極重禮數(shù)的老人,竟激動地就要屈膝下跪。
張大娃嚇了一跳,慌忙用力托住族老的胳膊:“族老!您這是折煞我了!使不得,萬萬使不得!”他臉上帶著幾分惶恐,更多的是真誠,“我張大娃能有今天,還不是靠您和村里叔伯嬸子們的幫襯?小時候沒少在您家蹭飯吃,以前二妹生病也是大家伙湊的藥錢。如今我能幫上一點(diǎn)忙,心里高興還來不及呢!您要這樣,我以后可不敢進(jìn)山了?!?/p>
族老被他托住,沒能跪下去,眼中卻泛起了淚花,他用力拍著張大娃的手背,嘴唇哆嗦著:“好孩子,好孩子啊…仁義!有本事還念舊情,好!”他深吸一口氣,平復(fù)了下情緒,目光掃過眾人和地上的獵物,“那…那族老我托大,說說看這些野物怎么分派?”
人群立刻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族老和張大娃身上。短暫的沉默后,一個面黃肌瘦的中年漢子鼓起勇氣,聲音帶著哀求:“族老,大娃子…我…我老婆孩子餓得直哭,野菜糊糊都喝不上了…能不能…能不能拿點(diǎn)去鎮(zhèn)上賣了?換些炒米回來?哪怕一小袋…讓孩子能嚼點(diǎn)干的…”他的話像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立刻引起了幾聲低低的附和。
“是啊族老,肉吃了就沒了,炒米能頂好幾天…”
“我娘病著,就想吃點(diǎn)糧食…”
族老臉上的激動褪去,換上了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看向張大娃,眼神帶著詢問。
張大娃沉吟片刻,點(diǎn)點(diǎn)頭:“族老,這位大叔說得也在理。肉香,但確實(shí)不頂餓。咱們現(xiàn)在知道怎么下套了,以后還能抓。今天這頭小野豬和幾只山雞兔子,我看不如這樣:按今天上山出力的人頭,把肉分一分,各家都帶點(diǎn)回去,讓家里人也能沾點(diǎn)葷腥,肚子里有點(diǎn)油水。沒上山的,只能先委屈一下了?!?/p>
族老贊許地點(diǎn)點(diǎn)頭:“大娃子想得周到。就這么辦!今天出力的人,都有份!拿回家去,讓家里老人孩子也開開葷!明天開始,所有能走動的后生,都跟著大娃子進(jìn)山!學(xué)本事,下套子!今天去過的,負(fù)責(zé)教會其他人!”
人群里響起一陣小小的歡呼,分到肉的人臉上洋溢著難以言喻的喜悅和滿足,小心翼翼地接過屬于自己的那份,像捧著稀世珍寶。沒分到的,眼中雖有失落,但聽到明天還有機(jī)會,也燃起了希望。很快,人群便帶著各自的收獲,三三兩兩興奮地議論著散去了,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和一種久違的生氣。
喧鬧散去,院子里只剩下族老、張大娃和幾個幫忙處理獵物的老人。族老臉上的喜色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憂慮。他拉著張大娃走到院角的老槐樹下,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沉重的嘆息:
“大娃啊,肉分了,大家伙高興了。可我這心里,還是沉甸甸的石頭壓著啊?!彼噶酥改切┱诒粍兤ぬ幚淼囊拔铮按謇锒嗍抢先鯆D孺,能像今天這樣上山的壯勞力,掰著手指頭數(shù)得過來。光靠這幾只野雞野兔,還有運(yùn)氣好撞上的野豬崽,杯水車薪??!就算天天進(jìn)山,又能抓多少?這山里的野物也不是取之不盡的。更愁人的是這天兒,”他抬頭看了看明晃晃的日頭,抹了把額頭的汗,“熱得邪乎!這肉,最多放一兩天就得臭!咱們現(xiàn)在好歹還能挖點(diǎn)野菜摻和著??啥炷??大娃子,你想想那大雪封山的日子,鳥都飛不進(jìn)來,野菜都凍死了,那才是要人命的關(guān)口??!往年餓死凍死的,不都是寒冬臘月里?”
張大娃的神情也嚴(yán)肅起來:“族老,往年冬天,大家是怎么熬過來的?”
“往年?”族老苦笑一聲,“往年地里多少能收點(diǎn)糧食!小米、蕎麥,曬干了能存!勒緊褲腰帶,一碗粥熬成三碗喝,總還能吊著命。可去年大旱,今年這苗頭看著也不對…存糧早就見底了。所以我才愁?。 彼麥啙岬难劬镩W爍著老農(nóng)的智慧,“我想著,咱們抓的野物,除了分點(diǎn)給大家解饞,大部分,尤其是以后獵到的,得想法子弄到城里去賣!換了銀子,再買回能存得住的糧食!小米、糙米、麥子,哪怕是豆子、也行!這些東西,才是過冬的指望!”
張大娃眼睛一亮:“族老,您這法子好!換糧食存著,是正理!另外…”他頓了頓,想起前世的知識,“我知道一種保存肉的方法,叫‘臘肉’。就是把肉用鹽和香料腌透了,再用松柏枝、橘子皮之類的煙火慢慢熏烤,熏得干干的。這樣處理過的肉,掛在通風(fēng)陰涼的地方,放上小半年都不容易壞!雖然味道跟鮮肉不一樣,但到了冬天,那可是救命的油水!”
“臘肉?熏烤?”族老聽得一愣一愣的,隨即眼中爆發(fā)出巨大的驚喜,“還有這法子?當(dāng)真能存那么久?大娃子,你…你從哪兒學(xué)來的這些本事?”
張大娃含糊地笑笑:“以前聽一個走南闖北的老獵戶提過一嘴,自己瞎琢磨的?!彼s緊轉(zhuǎn)移話題,“族老,還有個事兒我挺納悶的。我看咱們村各家各戶的菜園子,夏天那菜長得可旺了。像黃瓜、豆角、茄子這些,經(jīng)常是吃不完,堆在家里爛掉了??闪硪贿?,像村東頭李寡婦家,孤兒寡母的,還有王大爺家,就老兩口,勞力弱,菜園子就長得差,經(jīng)常只能靠挖野菜,或者等好心鄰居接濟(jì)一點(diǎn)。我就奇怪了,那些菜多得吃不完的人家,為啥不把多余的菜存起來?或者…互相幫襯點(diǎn)也好?。俊?/p>
族老聞言,長長地嘆了口氣,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無奈:“大娃啊,你心善,想得是好的。可這人啊…唉,說到底,都是先顧著自己鍋里的。‘各家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話糙理不糙。有富余的,情愿看著它爛在地里…哦不,爛在家里,”他意識到口誤,改了一下,“也不愿意白白送人,怕送慣了,人家就賴上了,或者覺得是應(yīng)該的。人心隔肚皮啊。所以你看,明天開始上山的人,必定是各自為伍,誰家套到的算誰家的。要不是我豁出這張老臉,跟他們說你大娃有真本事,能帶著大家找到活路,他們今天也不會跟你去。無利不起早,這是人性。你也別怪大家伙自私,都是為了活命,為了自家炕上那幾張嘴?!?/p>
張大娃默默點(diǎn)頭,心中了然。他想起前世農(nóng)村的地窖,那才是解決蔬菜儲存的關(guān)鍵?!白謇?,您剛說‘地窖’?”
“地窖?什么地窖?”族老一臉茫然。
“哦,我是說,”張大娃解釋道,“其實(shí)那些吃不完的菜,是可以存起來過冬的。方法就是在自家院子或者屋后,選個干燥背陰的地方,往地下挖一個深坑。挖得深一點(diǎn),比如一人多深,口子小點(diǎn),里面空間弄大些。這地底下啊,冬暖夏涼,溫度比地上穩(wěn)定多了。夏天挖下去都涼颼颼的,冬天下面反而比上面暖和。把蘿卜、白菜、這些不怕凍的菜,或者秋天收的瓜果,放在這地窖里,蓋上厚厚的草簾子或者木板,能存好幾個月不壞!這樣夏天吃不完的,冬天也能吃上了?!?/p>
“地底下挖洞…存菜?”族老聽得目瞪口呆,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想象著那個場景,眼神從震驚慢慢變成了狂喜和不可思議,“這…這…這法子真行?地底下…還能這樣?大娃子,你這腦袋瓜子是咋長的?這些主意一個接一個的,神了!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張大娃被他看得有點(diǎn)心虛,撓了撓頭,含糊其辭道:“那個啥…就是…自己瞎琢磨的唄。想著地底下涼快,東西放里面壞得慢。您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在家先挖個小點(diǎn)的試試看效果。反正挖個坑也不費(fèi)啥事?!彼戳丝刺焐?,“族老,時候不早了,我家里弟弟妹妹他們還等著呢,我先回去了啊?!闭f完,不等族老再追問,趕緊提起自己分到的那塊約莫兩斤重的野豬肉,逃也似的離開了族老的院子。
張大娃提著那塊還帶著體溫和泥土氣息的野豬肉,腳步輕快地往家走。夕陽的余暉給簡陋的村莊鍍上了一層暖金色,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分肉時的喧鬧和喜悅。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正在灶臺邊忙碌的張二姐聞聲回頭。
“哥!你回來啦!”張二妹的聲音清脆得像山澗的溪水。當(dāng)她看清張大娃手中提著的、那紅白分明、還滲著血珠的野豬肉時,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小嘴微張,滿是難以置信的驚喜:“呀!真…真的抓到啦?!這么大一塊肉!哥!你太厲害了!”她丟下手中的柴火,像只歡快的小鹿蹦跳著跑過來,想碰又不敢碰那肉,只是圍著張大娃興奮地轉(zhuǎn)圈。
張大娃看著妹妹因驚喜而紅撲撲的臉蛋,心中涌起一股強(qiáng)烈的滿足感和保護(hù)欲。他故意挺了挺胸膛,下巴微揚(yáng),帶著幾分少年人特有的得意:“那是!你哥我本事大著呢!這點(diǎn)野味算啥?這才剛開始!以后啊,保管讓你和弟弟頓頓有肉吃!”
張二姐用力點(diǎn)頭,眼睛里閃爍著崇拜的光:“嗯!哥你最厲害了!”她小心翼翼地從張大娃手中接過那塊沉甸甸的肉,仿佛捧著什么稀世珍寶,臉上是純粹的、毫不掩飾的幸福笑容?!案?,你和弟弟今天辛苦了,快去屋里歇著!灶上熱水燒好了,先洗把臉。我這就去把肉拾掇了,晚上咱們吃頓好的!”說完,她腳步輕快地跑向灶房,背影都透著歡樂。
張大娃看著妹妹雀躍的身影,聽著她哼起不成調(diào)的小曲,感受著這個小院里久違的、充滿希望的生氣,一天的疲憊仿佛都消散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帶著肉腥味卻無比踏實(shí)的空氣,嘴角揚(yáng)起一個堅(jiān)定的笑容。這只是第一步,他告訴自己,要讓這個家,讓這個村子,真正好起來的路,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