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縣衙，往日里或肅穆或忙碌的大堂，此刻卻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低氣壓中?？h令王明遠(yuǎn)高坐于明鏡高懸的匾額之下，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兩道濃眉緊鎖，擰成了一個解不開的疙瘩。堂下，一眾府衙屬官、書吏、衙役頭目，個個屏息凝神，垂手肅立，腦袋恨不得埋進胸口，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唯恐觸怒堂上那位正處于風(fēng)暴中心的父母官。
“啪——！”
一聲驚堂木的脆響，如同平地驚雷，猛地撕裂了堂上死寂的空氣，震得梁上的灰塵都簌簌落下。王明遠(yuǎn)目光如電，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掃視著堂下噤若寒蟬的眾人，最終釘在了師爺趙文清身上，聲音低沉而充滿威壓：
“趙師爺！今年的災(zāi)情，何以至此？！洪水肆虐，顆粒無收，流民如蝗，哀鴻遍野！本官讓你詳查各村的實情，報上來！一個字都不許瞞！”
師爺趙文清被點名，渾身一顫，慌忙小步趨前，深深一揖，幾乎將腰彎成了九十度，額頭滲出細(xì)密的冷汗：
“回……回稟縣尊大人！”他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天災(zāi)無情，實非人力所能及。自夏末那場百年不遇的大水過后，縣下百余村落，十室九空！除卻……除卻三五處地勢奇高、僥幸未被完全淹沒的村子尚存一絲元氣，其余……其余村落……”趙文清的聲音哽咽了一下，帶著沉痛，“田畝盡毀，糧倉沖垮，已是……已是餓殍盈野！據(jù)各里長、保正陸續(xù)報上來的數(shù)目……已……已逾萬數(shù)！且每日仍有新增！慘狀……慘狀實不忍言啊大人！”他抬起頭，臉上滿是憂懼，“更……更要緊的是，歲貢之期迫在眉睫，如今這般光景，莫說足額上繳，便是……便是能湊齊往年三成，恐怕也……也是千難萬難！縣尊大人，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王明遠(yuǎn)猛地站起身，案幾上的筆架硯臺都跟著一跳。他喃喃自語，聲音里充滿了絕望和焦慮，只有堂上近前的幾個人能聽清：“三年！本官這三年任期眼看就要滿了！治下無甚建樹，如今又?jǐn)偵线@等潑天大禍！歲貢交不上？別說升遷無望，連任更是癡心妄想！上峰震怒之下，追責(zé)問罪，罷官去職都是輕的！說不定……說不定還要……”他沒敢說下去，但眼中閃過的那抹恐懼卻無比清晰。他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再次掃過堂下，如同困獸般低吼道：“諸位！本官若因此事獲罪，爾等身為本縣僚屬，難道就能置身事外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這赤裸裸的威脅，讓堂下眾人的頭垂得更低了，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死一般的寂靜中，只有王明遠(yuǎn)粗重的喘息聲清晰可聞。
終于，一個主管錢糧的小吏硬著頭皮，哆哆嗦嗦地出列，聲音細(xì)若蚊吶：“縣……縣尊大人明鑒！強行增收……恐……恐激起民變??！如今流民遍地，猶如干柴，稍有不慎，便是燎原之火！到那時……后果……后果不堪設(shè)想！”
王明遠(yuǎn)聞言，像被抽干了力氣，頹然地跌坐回太師椅中。他煩躁地用手指敲擊著桌面，眉頭鎖得更緊，在大堂上來回踱步，沉重的官靴踏在青石板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壓抑的回響。他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試圖在絕境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片刻后，他停下腳步，臉上是深深的疲憊和無奈，看向眾人：
“增收不可，民變亦不可……那……那王爺那邊的歲貢，本官該如何交差？王爺?shù)钠?，你們不是不知道！這……這簡直是死局！” 他眼中最后一絲神采似乎也要熄滅。
就在這令人絕望的千鈞一發(fā)之際，一直躬著身的師爺趙文清，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猛地再次上前一步，聲音雖依舊恭敬，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
“縣尊大人！絕境之中，或有一線生機！”他深吸一口氣，語速加快，“大人容稟！屬下近日收到一份異常稟報！我安南縣下，有一村名為‘虎山村’！”
“虎山村？”王明遠(yuǎn)眉頭微挑，這個名字他有些印象，是縣里有名的窮山惡水之地，歷年都是需要賑濟的對象。
“正是！此村地處洼地，本是此次洪災(zāi)中受災(zāi)最重、也最貧困的村落之一！往年青黃不接時，餓死人是常事。然而，”趙文清刻意停頓了一下，加重了語氣，“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今年！今年整個虎山村，非但無一人餓死，反而……反而呈現(xiàn)出一片……富足安樂之象！”
“哦？！”王明遠(yuǎn)猛地坐直了身體，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竟有此事？快！細(xì)細(xì)說來！”這消息太過離奇，瞬間點燃了他心中的希望之火。
“據(jù)屬下派去暗訪的心腹回報，”趙文清精神一振，口齒清晰地匯報道，“虎山村的變化，始于今年夏末秋初，其關(guān)鍵，皆系于一青年農(nóng)夫——張大娃！”
“張大娃？”王明遠(yuǎn)咀嚼著這個陌生的名字。
“正是！此子仿佛有通天徹地之能！”趙文清語氣帶著驚嘆，“先是，他竟通曉神奇狩獵之術(shù)，帶領(lǐng)村民于山中廣設(shè)陷阱，獵獲野物無數(shù)，竟解了全村斷糧之危！更令人稱奇的是，其后不久，此子竟又于村東荒廢多年的野塘之中，發(fā)現(xiàn)了一種名為‘蓮藕’的奇物！此物深埋淤泥之下，其形如臂，其色如雪，挖出洗凈，生食脆甜，熟食粉糯，味美無比！且那野塘廣闊，蓮藕產(chǎn)量竟極為驚人！村民依仗此物，輔以獵獲之肉，竟……竟過上了衣食無憂的日子！”趙文清咽了口唾沫，繼續(xù)拋出關(guān)鍵信息，“不僅如此！這張大娃，還傳授了村民一種前所未聞的‘地窖儲存之法’！”
“地窖儲存之法？”王明遠(yuǎn)的好奇心被徹底勾了起來，“此為何法？”
“回大人！”趙文清躬身道，“此法堪稱神妙！據(jù)回報，村民只需在干燥之地向下深挖地洞（地窖），將收獲的糧食、肉類乃至那蓮藕存放其中。地底恒涼，竟能使食物長久保存，數(shù)月不腐不壞！正因如此，虎山村方能囤積大量過冬之糧，方能在此大災(zāi)之年獨善其身，安享富足！如今，虎山村名聲在外，附近村落的女子，竟都以嫁入該村為榮！”
王明遠(yuǎn)聽著趙文清的講述，眼睛越瞪越大，臉上的陰霾如同被狂風(fēng)吹散，取而代之的是震驚、狂喜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他猛地一拍案幾，力道之大，震得茶盞叮當(dāng)作響：
“妙！妙極！天助我也！這張大娃……竟有如此經(jīng)天緯地之才？！狩獵、識寶、儲糧……此等人物，簡直是天賜予我安南縣的祥瑞！是解本官燃眉之急的救星??！”
他霍然起身，在堂上興奮地踱了兩步，目光灼灼地看向趙文清，斬釘截鐵地下令：
“趙師爺！”
“屬下在！”趙文清連忙躬身。
“本官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王明遠(yuǎn)的聲音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勢在必得，“速速持本官名帖，帶上儀仗，務(wù)必以禮相請！不！以最恭敬的姿態(tài)，立刻、馬上，去把這‘奇才’張大娃給本官請到縣衙來！此等大才，豈能埋沒于山野？本官要重用他！要借他之能，解我安南之困，更要……更要成就本官一番功業(yè)！快去辦！不得有誤！”
“是！屬下遵命！定不負(fù)大人所托！”趙文清心頭也是一塊巨石落地，知道這是縣尊、也是整個縣衙唯一的救命稻草了，連忙高聲應(yīng)諾，匆匆轉(zhuǎn)身，幾乎是跑著沖出了壓抑的大堂，去執(zhí)行這關(guān)乎所有人前程的命令。
堂上，王明遠(yuǎn)望著趙文清離去的背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繃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劫后余生般的笑容。他坐回椅中，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眼神閃爍著復(fù)雜的光芒——有期待，有算計，更有一種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慶幸?；⑸酱?，張大娃……這個名字，此刻承載了他全部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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