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隨把豆?jié){留給許知意,踏著沉重的步伐往家走去。他沒騙許知意,他確實是真心實意得想在能力范圍內(nèi)照顧許知意。
許知意在霍隨的心里是不一樣的。為什么不一樣呢,霍隨也說不清楚。正如他小時候看月亮,最愛月亮照映的湖面,瑩瑩的月色與水與景相融,匯成一幅畫卷。許知意就像是那映在湖面的皎白月亮,看著不好靠近實則內(nèi)心柔軟,讓霍隨不由自主得想去守護。
同時也是,心疼他。那么美好的人兒,不該就這樣被蹉跎,被生活打壓得毫無血色,更不該有這么一個結(jié)局——奔赴西北為爺爺斂葬,路途中音訊全無,不知生死。
書中寥寥幾筆,道盡了許知意令人唏噓的一生。
霍隨想,就當(dāng)是報救命之恩呢,在曙光到來前,他想盡他所能護著許知意。
到家還早,梁小琴正擺弄著??蛑械募啿?,這是專門用來做豆腐的???。這邊做豆腐是用石膏,豆?jié){放入石膏水就可以點成豆腐花,豆腐花倒入??虻募啿贾邪饋韷簩?,沉淀一晚上就是豆腐了。
這樣做出來的豆腐質(zhì)地綿密,口感嫩滑,帶著淡淡豆香,用來做小蔥拌豆腐最是好吃。
看見霍隨回來,梁小琴笑,“小許覺得味道怎么樣?”
“那當(dāng)然是好極了?!被綦S伸出大拇指夸她,“我媽這手藝十里八村誰能比得上?!?/p>
這些豆腐梁小琴是準(zhǔn)備留給村里人置換的,兩個雞蛋換一斤豆腐,價錢公道,比供銷社便宜,還不要票,這也算是給大家的福利了。
現(xiàn)在實行計劃經(jīng)濟,不允許私人買賣,但是在村里以物換物是沒人會說嘴的。
梁小琴隔幾天便做一回豆腐,一次就兩板,一斤一塊,能切八十塊。她也不敢多做,倒不是怕賣不完,是怕做多了遭人眼紅,被說走資本道路,割社會主義尾巴。
但是光靠著這豆腐手藝,家里沒缺過蛋吃,也小存了一筆。大兒子霍連興的紅磚廠工作怎么來的,一方面霍志誠得了內(nèi)部消息,霍連興身板結(jié)實又是個初中生,人家樂意招他;另一方面便是梁小琴持家有道了,攢出了霍家殷實的家底,也舍得拿錢拿東西去打點。
霍隨幫著把豆腐壓實,做完豆腐還剩下不少豆渣。村里是有集體養(yǎng)豬的,整整八頭,讓做不動重活的老人飼養(yǎng),一天給最低工分。這些豆渣梁小琴會拿去喂豬,好給豬長長膘。
“媽,明天做豆渣飯吧?!?/p>
“三兒想吃豆渣飯啦?行,媽給做?!绷盒∏偻?。家里不缺這口吃的,既然小四想吃,那還說啥,給做。
于是第二天的許知意,捧著搪瓷杯裝的一杯豆渣飯不知所措。
豆渣混合著蛋液均勻分布在每一粒大米上,上面還加了翠綠的蔥花作點綴,一股濃濃的焦香撲鼻而來。
“這是豆渣飯,可好吃了,你快嘗嘗?!被綦S眉開眼笑得給許知意遞勺子。
“我……我不餓,你吃吧?!痹S知意想說自己不餓來拒絕,這么扎實的飯一看就費油費糧。
但是肚子不爭氣!明明早上喝過一碗高粱粥了,此時聞著飯香頓時咕隆叫了一聲,害得許知意瞬間臉紅。
霍隨笑,沒忍住輕輕捏了捏許知意臉頰,“我在家吃過了,這是特意給你帶的,別擔(dān)心,我可是吃飽了的?!?/p>
許知意感覺心里一暖,輕嗯了一聲。將這份飽含心意的豆渣飯一勺勺塞入口中。這是他第一次吃豆渣飯,米飯的嚼勁跟綿軟的豆渣融合,還伴著雞蛋的香,確實如霍隨所說,特別好吃。
“我媽做了豆腐呢,隊里人拿著碗在排隊換,兩個雞蛋能換一斤豆腐。你要是現(xiàn)在去我家,保證連大門都擠不進(jìn)去?!被綦S逗他。
“那是嬸子人好手藝好,大家都喜歡嬸子做的豆腐。”
“你愛吃嗎?我去讓我媽給你留一塊?”說著霍隨想起身,讓他媽別全賣完了。
許知意拉住他,“我可吃不下這么多東西。再說了我們知青點統(tǒng)一做飯,我一個人買塊豆腐算怎么回事?”
霍隨知道這也是吃“大鍋飯”的困擾了。單獨開火要水要柴的,費事。而一起吃嘛,很難得湊齊意見做個好菜,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出這個錢的。
看許知意清瘦的模樣,就能想象到知青點的生活有多艱苦了。
回想齊衡生那壯實的身板,一看就曉得私底下開了小灶的。
家境好的知青,時不時能收到家里寄來的錢票或者東西,日子當(dāng)然好過很多。
霍隨剛來到這個時代,萬分感慨的同時也在不斷適應(yīng),他目前的能力有限,說句不好聽的也還是靠著家里才不愁吃穿,易地相處,要是他身無長物得下鄉(xiāng),一年下來很可能也就混個水飽。
霍隨越發(fā)想念他的糧油鋪了,那可是他辛苦打下的基業(yè),別人穿越都有金手指,他怎么著也得有個吧,老天能把他的糧油鋪給他嗎?
“你想不想去縣城玩?”霍隨想到什么,問許知意。
許知意眼神瞬間亮起,“可以去縣城嗎?”
去一趟縣城很麻煩,首先,20多公里的距離靠人走要三四個小時,來回就是七八小時。其次,曠工是很嚴(yán)重的,確實有事需要去請假,半天一天的小隊長可以批,兩天以上就得大隊長大隊書記批了,還需要大隊開具介紹信,不然住宿都成問題。
“嗯,我過幾天會去縣城,我騎單車載你!你可以想想有沒有想買的?”
“我可以寄信嗎?”許知意連忙問道。
“當(dāng)然可以,我到時帶你去郵局,寄去哪里都可以?!被綦S肯定說道。
“嗯!”許知意很開心,他斟酌開口,“我爺爺在西北農(nóng)場……他年紀(jì)大了,我很擔(dān)心他,想給他寄封信。”
他下鄉(xiāng)后雖然有收到過齊衡生父親的來信說爺爺一切安好,但是沒有親自聯(lián)系上爺爺他總歸是不安心。鎮(zhèn)上的郵局太小,無法寄信去西北那么遠(yuǎn)的地方,縣城對他來說太遠(yuǎn),憑他的腳力難以到達(dá),同時,他跟村里人也不熟,無法尋求到幫助。
霍隨懂了,貼心問道,“那要不要給老人家寄點東西?西北偏僻、風(fēng)沙大,物資肯定沒咱這邊豐厚?!?/p>
“你不介意嗎?”許知意望向他的眼眸,“我爺爺是改造分子,犯過錯誤。我,我其實成分不好……”
“這沒什么的,”霍隨頓了頓,怕自己語出驚人,于是委婉道,“正如我相信你不是壞人一樣,我也相信能把你養(yǎng)得那么好的爺爺不是壞人。你要相信,成分只是出身,并不能決定你的一生?!?/p>
許知意第一次聽到這種言論,第一次有人告訴他,他不會被成分決定一生。這一刻,許知意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他眼前的霍隨仿佛在發(fā)光。
霍隨撓撓頭,被許知意那帶著驚喜與崇拜的水盈盈眼眸注視著,他感覺自己被泡在溫泉里一樣,嗯,渾身舒坦。
其實霍隨本來沒有那么想去縣城的,還是因為過幾天就到了他20歲的生日,很驚奇,原主的生日跟他居然是同一天?;裟竼査漳翘煲灰タh城玩,去買點想吃的想玩的都可以。
第一次被這樣當(dāng)小孩子哄,霍隨心生感動,想想去趟縣城也可以,于是順帶問問許知意想不想去。
沒想到!許知意比他更要想去縣城,這真是問對了。也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