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工回來,許知意趁著大部分人還沒回來前趕緊洗了個澡。
他們整個知青點有十八個知青居住,十四個男同志分為兩撥住進(jìn)了兩間房,四個女同志在另外一間,床都是上下鋪,沒住滿,因為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很多人,也走了很多人。
回城的機(jī)會渺茫,能回城的當(dāng)然會想盡辦法回城,但更多的男知青會選擇在鄉(xiāng)下娶妻生子,在岳家的支持下徹底安頓下來。
女知青就更不用說了,不缺獻(xiàn)殷勤的男同志,她們也會在其中挑條件好的嫁人,不然一個女同志獨自在鄉(xiāng)下是很難熬日子的。
知青點僅剩的這四個女同志是跟許知意同一批來的,兩年時光能讓所有人清楚意識到鄉(xiāng)下生活的艱辛,為了活的好一點,所有人都在不同程度上得找出路。
許知意自嘲笑笑,他與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不也是看中霍隨的身份才救他,想巴著他過得好點嗎?
齊衡生走了進(jìn)來,他之前確實跟許知意關(guān)系要好,畢竟他父親是許知意爺爺?shù)拇笸降?,從小被許爺爺收養(yǎng),跟兒子也沒差了。他則跟許知意一塊長大,許知意從小不喜歡中醫(yī)連湯頭歌都背不全,哭著鼻子躲在他身后,他則偷偷拿山楂做糖葫蘆哄許知意,一切仿佛昨日,又格外遙遠(yuǎn)……
許爺爺出事,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跟徒子徒孫,他主動撇清跟所有人的關(guān)系,一力承擔(dān)所有責(zé)任。大部分人剛烈,堅決為老爺子伸冤,落個一并處罰的下場。許爺爺唯一的兒子,也就是許知意的父親,以血明志,在家中自殺。許知意生母早逝,許家就剩下他這根獨苗了。
齊衡生父親作為大弟子,在此期間選擇沉默。但是之后他保全了許知意,讓他跟著齊衡生一起下鄉(xiāng)。
剛下鄉(xiāng)那會許知意精神狀態(tài)極其不好,像個小刺猬一樣豎起了全身毛刺,見人就扎。而且他一貫是被家里所有人嬌養(yǎng)著的,那真是一點活兒都不知道干的。
齊衡生沉默著幫了很多,但是他自己以前也是個城里的公子哥,哪里能時刻照顧到許知意。
日子越久,在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埋怨滋生,尤其在此期間齊衡生還遇到了自己的真愛——趙蓮,他一門心思都去追人家去了,也更加顧不上許知意了。
許知意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主動與齊衡生疏遠(yuǎn)了關(guān)系。
干了一天活兒,已經(jīng)很累的齊衡生只想休息,但是今天趙蓮跟他說的話讓他如鯁在喉。
許知意本質(zhì)傲氣,很難討好,齊衡生也是因為跟許知意一起長大的交情才得到青眼相待,霍隨又憑什么,就一個泥腿子!而且還是他的“手下敗將”。這讓齊衡生覺得許知意變了,雖然人都會變,但是許知意變得令他心慌,他急切想找許知意證明什么。
“知意,跟我來一下?!饼R衡生喊許知意出來,許知意不想理他,但是他一直杵在那,一副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
許知意蹙眉,還是跟齊衡生走了出去。
他們來到屋后角落,這邊有大樹遮蔽,大家一般很少過來。
“你想說什么?”許知意不耐煩得道。
話醞釀了半晌,齊衡生以兄長的語氣說道,“你是不是跟霍隨走得近?他為人粗鄙暴躁,聽趙蓮說他以前在學(xué)校里是個惹事頭子,初中就讀不下去了,這種人你跟他來往……”
許知意冷笑出聲,“我跟誰來往與你何干?”
齊衡生一愣,“我好歹是你師兄,總不能看你被人帶偏?!?/p>
“呵,師兄?你敢認(rèn)?你們不是都登報解除跟我爺爺?shù)膸熗疥P(guān)系了嗎?”
“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知意,你也年齡不小了,要知道在那個時候許爺爺也是要我們明哲保身的……”
“我知道,”許知意打斷他,“但是既然明哲保身,就請維持到底,不要在這惺惺作態(tài)了?!?/p>
登報解除關(guān)系是一回事,他在意的是下鄉(xiāng)了,在外人面前齊衡生可不敢喊他師弟!知青所的人都只知道齊衡生跟他是朋友,可沒人知道他們真正的關(guān)系是師兄弟!
“知意……”齊衡生還想說些什么。
“對了,以后可以叫我許同志,老是知意知意得叫,我怕趙同志又來找我說我資本家作派逼迫你干活呢。”
齊衡生臉色瞬間又青又紫,他從來不知道趙蓮私底下跟許知意說了這些!他雖然有時也會對父親要求照看許知意感到不滿,也曾抱怨過許知意大少爺做派,但是被許知意就這樣揭穿,他還是感到有些難堪。
“我們從小長大的交情,照看你是應(yīng)該的,不要聽她胡說?!?/p>
“我不需要。”許知意盯著他的眼睛,“我不會去打擾你的好事,也請你不要來對我指手畫腳?!?/p>
許知意的意有所指,讓齊衡生知道他察覺出了什么,趙蓮是他現(xiàn)階段最好的選擇,他不會放棄,對于許知意,他只能深感抱歉了。
內(nèi)心其實早已作出了選擇,齊衡生還是擺出一臉愧疚的樣子,“知意,我永遠(yuǎn)是你的師兄,你有任何事都可以來找我。”
說完,齊衡生也不敢等許知意回應(yīng),扭頭回去了。
留下許知意站在原地神色漠然。呵,說得好聽。
許知意剛下鄉(xiāng)的時候,確實因為從小的感情依賴過齊衡生。爺爺去了西北農(nóng)場改造,父親逝世,自己又來到人生地不熟的鄉(xiāng)下,那段時間的孤獨感差點將他壓垮。能有齊衡生這個熟人,許知意內(nèi)心被撫平不少。
但是逐漸許意識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周圍竊竊私語說他嬌生慣養(yǎng),活兒都讓齊衡生干了,紛紛為齊衡生打抱不平。而齊衡生呢,一副沒辦法,他就是這么嬌氣的語氣,讓他感覺很不是滋味。
而齊叔叔從一月一封信給許知意寄錢寄票到半年一封信,更在信中跟他講述了家里又有孩子了,開銷變大,可能沒辦法支援他更多,等緩過來一定給他補(bǔ)上如此種種。他明白,也“懂事”得回信表示他成年了,可以養(yǎng)活自己,不需要更多幫助了。從此很久都沒再有信件寄來。
于是許知意開始從零學(xué)起,開始獨立自主,手掌磨出了血泡也還在堅持,他想好好活下去,他還有爺爺在等他。
……
等許知意收拾好情緒,轉(zhuǎn)過身便驚訝得看到了站在知青點不遠(yuǎn)處的霍隨!暮色的余暉將霍隨的影子拉得格外長。
霍隨一路笑著朝許知意走來,他其實早來了,看見許知意跟齊衡生的談話,秉持著紳士原則,霍隨沒有靠近,當(dāng)然了,要是齊衡生有任何“不軌”動作,他會讓齊衡生知道不到百米的距離他能有多快!
“你怎么來了呀?!痹S知意問他。
霍隨打開手里手中的搪瓷杯的蓋子,淡黃色的豆?jié){冒著熱氣,“我媽今天晚上在做豆腐,我舀了一勺豆?jié){給你送來?!?/p>
許知意眼里星光閃爍,“為什么要送我吃啊?”
“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喝吧,我加了糖,味道應(yīng)該還行?!?/p>
“你給了謝禮的,其實已經(jīng)不欠我的?!痹S知意垂眸輕聲道。
“那哪成啊,滴水之恩都得那啥涌泉相報呢,我就樂意報恩?!?/p>
“要是別人救了你呢。”許知意低頭,腳尖踢著石子。
“什么?”霍隨沒明白。
許知意抬頭看向他,“要是換做是別人救了你,你也會對人那么好嗎?要是……”許知意說著停頓了,“要是我救你本來就有私心呢?憑你大隊長兒子的身份,其實一堆人在岸上搶著救你。”
終于把話說出口,許知意不敢再看他,“你做得已經(jīng)夠多了,不需要再對我那么好?!?/p>
霍隨靜靜地等許知意說完,他認(rèn)真看向許知意,“沒有別人,沒有如果,那天就是你救的我。”
“還有,”霍隨接著說,“因為是你,所以我很開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樂意做的,我把你當(dāng)朋友。你要相信,總會有人對你好的?!?/p>
說完,霍隨把一直小心端著的豆?jié){往前遞給他,“喝吧,豆?jié){冷了就不好喝了?!?/p>
許知意再也忍不住,在暮色的遮掩下,眼淚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