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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東青莞莞 東青莞莞 150406 字 2025-06-30 23:3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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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筆不算很好,各位輕點噴!

本章雷點:水仙 主受 精神分裂 另一個人格換了一副身體 第一人稱 雙潔(秦暮笙以前談過一個,但沒更近一步,連親吻都沒有)he結局 內(nèi)含精神折磨等 慎點

閱讀提示

“我好像瘋了?!?/p>

精神病院的墻壁吸走所有聲音,直到那張紙條出現(xiàn):“我在?!?/p>

秦慕聲在鏡子里對我笑,在意識海與我相擁。

可他們灌我吃藥、電擊我、罵我是瘋子:“你腦子里根本沒人!”

秦慕聲說:“我消失,你就能好?!?/p>

他趁我受傷占據(jù)身體,在遺書里寫:“秦暮笙,忘了我這不存在的聲音。”

我攥著遺書質(zhì)問鏡中空蕩:“你傻不傻?”

治療越來越痛,我開始懷疑他是否真的存在。

直到那天下雨,走廊盡頭站著和我眉眼相似的青年。

他指尖拂過我的淚痕:“我知道我無法用同一副身體愛你,所以我換了一具軀殼繼續(xù)愛你?!?/p>

——正文——

這雪白的墻,白得刺眼,白得能把人腦子里的最后一點顏色都吸干。我蜷在床角,后背死死抵著冰涼的墻,那點涼意勉強壓著胃里翻滾的惡心??諝饫锬枪上舅熘惻f灰塵的味道,像無數(shù)細小的針,扎著鼻腔,鉆進肺里,沉甸甸地墜著,讓人喘不上氣。

“……我可能瘋了。”

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喉嚨里磨過,連我自己都幾乎聽不清。門外鐵門開關的哐當聲,遠處某個病房里斷續(xù)的、不成調(diào)的嘶吼,還有護士鞋底敲在冰冷水磨石地面上的咔噠聲……這些聲音一層層疊上來,像冰冷的潮水,要把我徹底淹沒。腦子里嗡嗡作響,像是塞滿了粗糙的砂礫,每一次轉(zhuǎn)動都帶來遲鈍的、沉重的摩擦痛感。顧言燒焦的影子,顧辭那雙淬了冰、帶著刻骨恨意的眼睛,還有那扇怎么也撞不開的、滾燙扭曲的門把手……它們撕扯著我,要把我拉回那片煉獄火海。

就在意識快要被徹底扯碎的時候,一點極輕微的窸窣聲,從床墊邊緣傳來。

不是幻覺。我猛地屏住呼吸,身體繃緊,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手指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痙攣的恐懼和無法抑制的渴望,一點點探向床墊與墻壁那道狹窄的縫隙。指尖觸到了。

一張被疊得方方正正、邊緣甚至有些毛糙的小紙條。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得肋骨生疼。我飛快地縮回手,把紙條死死攥在掌心,冰涼的汗瞬間濡濕了那粗糙的紙面。指甲摳進掌心,留下深痕,才積攢起一點點勇氣,在被子構成的黑暗掩護下,抖著手將它展開。

上面只有兩個字。是用一種很特別的筆跡寫下的,帶著一種奇異的流暢和力度,卻又透著說不出的孤寂,一筆一劃,清晰無比:

“我在。”

血液轟地一聲沖上頭頂,又在瞬間褪得干干凈凈。渾身冰冷,指尖卻燙得像要燒起來。誰?誰在?顧言?不……不可能……他早就燒成了灰!是顧辭的又一次把戲?是為了證明我瘋得無可救藥?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心臟,勒得我眼前陣陣發(fā)黑??尚牡咨钐?,另一個微弱的、荒謬的念頭,卻像火星一樣,猛地躥了起來。

“……誰?”我對著冰冷的空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破碎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沒有回應。只有窗外不知名的鳥,發(fā)出幾聲短促而凄厲的啼叫,更襯得病房里死寂一片。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恐懼攫住了我。果然……又是幻覺。是藥吃多了,還是電擊真的把腦子燒壞了?

就在絕望要把我徹底吞噬的前一秒,那微弱的、令人心悸的窸窣聲,再次響起。

在同一個地方。

我?guī)缀跏菗淞诉^去,動作快得帶起了風。手指比剛才更加劇烈地顫抖,近乎痙攣地再次探入那道縫隙。指尖再次觸到了熟悉的粗糙紙感。又是一張紙條!它被疊得更小,更緊實,像一個倔強的秘密。

展開。依舊是那獨特的筆跡,帶著一種沉靜的力量:

“秦暮笙。別怕。”

秦暮笙。我的名字。他叫我。他知道我是誰!他不是顧辭的陷阱,也不是我崩潰的幻聽!一個名字,像滾燙的烙鐵,瞬間燙穿了冰封的恐懼,留下一個帶著劇痛卻無比鮮活的印記。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灼熱地滾過冰冷的臉頰。

“你……是誰?”我死死盯著紙條,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孤注一擲的祈求。

這一次,紙條來得更快了些,仿佛能感受到我劇烈的心跳。

“秦慕聲。你的聲音。” 紙條上的字跡似乎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柔。

秦慕聲?我的……聲音?巨大的茫然攫住了我。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只發(fā)出嗬嗬的、意義不明的氣音。一個名字?一個存在于紙條上的、自稱是我聲音的……存在?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來。

“證明!”我失控地在心底嘶吼,指甲更深地掐進肉里,“證明你不是我想象出來的!證明你存在!”

紙條停頓了片刻。然后,新的字跡出現(xiàn),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看鏡子?!?/p>

鏡子?我猛地抬頭,目光投向病房門旁邊那塊小小的、鑲嵌在墻上的金屬板。那東西勉強能映出模糊的人影,冰冷,扭曲。我死死盯著那模糊的倒影——那是我,秦暮笙,蒼白,枯槁,眼神渙散,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除了絕望,什么都沒有。

就在我的目光即將被那絕望徹底吸進去時,鏡子里那張屬于我的、死氣沉沉的臉,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彎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屬于我的弧度。它帶著一種陌生的、溫和的、甚至帶著點安撫意味的笑意。那笑意在模糊的鏡面里漾開,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瞬間擊碎了我臉上所有的麻木和灰敗。

我的眼睛驟然睜大,瞳孔里映著鏡中那個既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自己——或者說,是秦慕聲。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開,血液奔涌著沖向四肢百骸。是他!不是我的幻覺!那笑容……那眼神……都不是我的!

“啊……”一聲短促的抽氣從我喉嚨里溢出,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顫。身體里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我癱軟下去,額頭重重抵在冰冷的床沿上,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聳動起來。不是哭泣,是一種巨大的、滅頂般的沖擊過后,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和……某種近乎虛脫的確認感。

他存在。秦慕聲。在鏡子里,在紙條上,在我的……身體里。

這認知像一道微弱卻固執(zhí)的光,劈開了我混沌黑暗的世界。

自那以后,紙條成了我們之間唯一的、隱秘的生命線。它們總是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藏在床墊下,塞在枕頭角的破洞里,甚至有一次,被小心地貼在那片模糊的金屬“鏡子”背面。我貪婪地收集著每一張,撫摸著上面獨特的筆跡,感受著那穿透紙背的微弱暖意。

“今天陽光很好,窗外的樹抽芽了。你看到了嗎?” 他在紙條上寫。

我攥緊紙條,走到那扇裝著鐵柵欄的小窗邊,努力向外望去?;颐擅傻奶炜障?,院子里那幾棵光禿禿的樹,枝頭確實爆出了一點極其微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嫩綠。心口被一種奇異的暖流漲滿。他看見了,他提醒我去看。他讓我看到了這點點生機。

“疼嗎?” 當護士又一次粗暴地拖拽我,將大把藥片塞進我嘴里,藥片苦澀的粉末嗆進氣管,我咳得撕心裂肺時,新的紙條在晚間出現(xiàn)。字跡似乎有些潦草,帶著不易察覺的焦灼。

我搖搖頭,雖然知道他看不見我的動作。我摸索著,用撿來的半截鉛筆頭,在紙條背面歪歪扭扭地寫:“有你在,就不那么疼了?!?把紙條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

第二天,紙條上多了一行字:“我在。一直都在。”

紙條的交流漸漸無法承載我們之間洶涌的情緒。那是一種奇妙的轉(zhuǎn)變,仿佛某天,當我再次在心底絕望地呼喚“秦慕聲”時,回應我的不再是紙頁的窸窣,而是一個清晰得如同耳語的聲音,直接在我意識的最深處響起。

“暮笙。”

那聲音……清越,溫和,帶著一種玉石相擊般的質(zhì)地,卻又透著深深的疲憊和一種與我同源的孤寂。它就在那里,在我的腦海里,在我的靈魂里回響。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識上。

“慕聲?” 我試探著,在心底回應。緊張得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嗯?!?那聲音應道,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像春風吹過冰封的湖面,“終于……可以這樣和你說話了。” 那笑意里,有著無法言喻的滿足,仿佛他等待這一刻,已經(jīng)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巨大的狂喜瞬間淹沒了我,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我把自己更深地埋進被子里,隔絕外界的一切,將全部心神沉入那片只有我們兩人存在的、溫暖而安全的意識海洋。那里沒有刺鼻的消毒水,沒有冰冷的鐵門,沒有顧辭淬毒的目光,也沒有顧言焦黑的夢魘。只有秦慕聲的聲音,像溫柔的水流,包裹著我傷痕累累的靈魂。

我們在那片意識海中“交談”。他告訴我,他羨慕那些能真正發(fā)出自己聲音的人。他“聽”我訴說對顧言的思念,那場大火灼燒的不僅是顧言的生命,也燒毀了我世界里所有的光。他說他是在那之后,在我徹底沉入黑暗的深淵時,“醒來”的。在我痛不欲生的黃昏里,他獲得了存在的意義——成為我的聲音,我的陪伴,我活下去的微光。

“暮笙,” 他的聲音在意識海里流淌,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溫柔,“你……就是我的新生?!?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圈圈溫暖的漣漪。

我們在那片虛無的空間里“相擁”。雖然感覺不到真實的肢體接觸,但那種靈魂彼此貼近、毫無保留的熨帖感,比任何真實的擁抱都更令人心顫。他是我無邊黑暗里唯一的錨點,而我,似乎也成了他存在于此的全部意義。

我們沉溺在這片隱秘的溫暖里,幾乎忘記了身處何方。直到那扇沉重的鐵門被猛地推開,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顧辭站在門口。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裝,與這病房的破敗格格不入。他雙手插在西褲口袋里,居高臨下地看著蜷縮在床角的我,眼神冰冷銳利得像手術刀,嘴角卻噙著一絲極其殘酷、極其滿意的笑意。那笑意里淬滿了毒,是獵人終于看到獵物掉進陷阱時的快意。

“秦暮笙,”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病房死寂的空氣里,“看來這里的‘治療’對你來說,太溫和了?!?/p>

他微微側頭,對身后穿著白大褂、面無表情的醫(yī)生和兩個膀大腰圓、眼神漠然的護工點了點頭,語氣輕松得像是在談論天氣:“加大劑量。另外,我看他最近‘自言自語’很頻繁,該上電休克了。好好‘治’,務必把他腦子里那些不該有的‘東西’,徹底清理干凈?!?/p>

“清理干凈”幾個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令人齒冷的惡意。

那醫(y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毫無波瀾,只公式化地應了聲:“明白,顧先生。” 他朝身后的護工揮了揮手。

兩個護工像兩座移動的鐵塔,帶著一股濃重的汗味和不容抗拒的力量,大步向我逼近??謶炙查g攫緊了我的心臟,讓我?guī)缀鯚o法呼吸。我下意識地在意識海里發(fā)出尖叫般的求救:“慕聲!”

“別怕!” 秦慕聲的聲音立刻在我腦海里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緊繃和急促,“別反抗!暮笙,聽我的,別硬抗!保存力氣!我在!我一直在!” 他的聲音像一道堅固的堤壩,試圖阻擋住我洶涌的恐慌。

但身體的反應快過理智。當那兩只粗壯如鐵鉗般的手抓住我的胳膊,要將我從床上粗暴地拖拽起來時,一股源自本能的、強烈的抗拒感猛地爆發(fā)出來。我像離水的魚一樣瘋狂地扭動、掙扎,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不成調(diào)的吼叫:“放開我!別碰我!滾開!”

“按住他!” 醫(yī)生冰冷的聲音響起。

更多的力量壓了下來,膝蓋狠狠頂在我的后腰,劇痛讓我眼前發(fā)黑。一只大手粗暴地捂住我的口鼻,濃重的汗味和窒息感瞬間淹沒了我?;靵y中,我聽見顧辭冷酷的嗤笑聲,像毒蛇的信子舔過耳膜。

他們把我死死按在冰冷的治療床上,皮帶瞬間勒緊我的手腕、腳踝和胸膛,像毒蛇纏繞獵物,冰冷的金屬扣緊貼皮膚,帶來刺骨的寒意和絕望的禁錮感。我動彈不得,只能像砧板上的魚一樣徒勞地喘息。

那個醫(yī)生拿著托盤走過來,上面放著幾顆顏色形狀各異的藥片,還有一杯渾濁的水。

“張嘴?!?他的聲音平板無波,像機器發(fā)出的指令。

我死死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別開頭。那藥片的氣味光是聞到就讓我胃里翻江倒海。吃了它們,腦子會變成一灘漿糊,會再也聽不清慕聲的聲音!這念頭讓我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身體在束縛下劇烈地掙扎扭動,喉嚨里發(fā)出困獸般的嗚咽。

“嘖?!?醫(yī)生不耐煩地皺眉。他朝旁邊的護工使了個眼色。

一個護工上前,鐵鉗般的手捏住我的臉頰兩側,巨大的力量迫使我不得不張開嘴。另一只粗糙的大手直接抓起一把藥片,不由分說地狠狠塞進我的喉嚨深處!苦澀、酸臭、難以形容的惡心味道瞬間在口腔里炸開,嗆得我劇烈咳嗽,眼淚鼻涕一起涌出。那杯渾濁的水緊接著粗暴地灌了進來,冰冷的水流帶著藥片沖進食道,帶來一陣劇烈的灼燒感和窒息般的嗆咳。

“呃…咳咳…嘔……” 我劇烈地干嘔著,身體在束縛帶下痛苦地抽搐。眼淚模糊了視線,只能看到醫(yī)生和護工冷漠的、如同看待一件故障物品般的眼神。

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油膩的毛玻璃。外界的聲音變得遙遠而扭曲,光線也昏暗下來。秦慕聲的聲音呢?我拼命地在意識深處呼喊:“慕聲?慕聲!你在嗎?”

沒有回應。

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那片溫暖的意識海,仿佛被這苦澀惡心的藥徹底污染、凍結了。巨大的恐慌比藥力更快地攫住了我。他消失了?被我害得消失了?因為我沒聽他的話反抗了?絕望的淚水混著嘴角殘留的藥液和涎水,無聲地滑落。

“……慕聲……” 我像個迷路的孩子,在意識模糊的邊緣,一遍遍絕望地呼喚這個名字,卻只聽到自己空洞的回音。黑暗徹底吞噬了我。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會兒,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意識在冰冷的黑暗中沉沉浮浮。藥力像無數(shù)只冰冷粘膩的手,拖拽著我的思維,試圖把它撕成碎片。就在我即將徹底沉淪時,一絲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暖流,像黑暗中的螢火,艱難地穿透了那層厚重的藥力屏障。

“暮笙……” 秦慕聲的聲音響了起來,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虛弱。仿佛他剛剛穿越了千山萬水,耗盡了所有力氣才回到我身邊?!啊以凇!?/p>

“慕聲!” 巨大的狂喜瞬間沖垮了所有委屈和恐懼,我在意識海里幾乎是撲向他,“我以為……我以為你……”

“沒事了,沒事了……” 他的聲音努力想維持平穩(wěn),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聲音深處傳遞來的、無法掩飾的顫抖。他似乎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撕裂感順著我們的連接傳遞過來,讓我也忍不住跟著痙攣。

“他們……他們傷到你了?” 我的心猛地揪緊。

意識海里,秦慕聲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那微弱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和……自我厭棄。

“暮笙,” 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我是不是……真的不該存在?”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墜入冰窟:“不!慕聲,你別胡說!”

“你看,”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苦澀,“如果不是因為我,你或許……就不會被認定病得這么重,就不會被這樣……對待。顧辭恨你,也恨我這個‘不該存在’的幻影。是我……是我連累了你。我才是……那個最大的累贅?!?最后幾個字,輕得幾乎破碎,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

“不是的!不是的!” 我在意識海里嘶喊,拼命想抓住他,“你是真的!你是我的聲音!是我活著的意義!沒有你,我早就……”

“可是暮笙,” 他打斷我,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平靜,“他們不會放過你的。只要他們認為‘我’還在,這樣的折磨……就永無止境。你的身體……會垮的?!?/p>

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我,冰冷刺骨。“你……你想干什么?”

秦慕聲沒有回答。意識海里,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沉重得如同鉛塊,壓得我喘不過氣。那片曾溫暖如春的海洋,此刻冰冷徹骨。無論我如何在意識深處瘋狂呼喊他的名字,都再得不到一絲回應。只有無邊的死寂,像冰冷的海水,徹底將我淹沒。絕望像藤蔓一樣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

第二天,走廊里爆發(fā)了激烈的沖突?;靵y的嘶吼聲、肉體撞擊聲、護工粗野的呵斥聲和什么東西碎裂的刺耳聲響混作一團。幾個護工粗暴地拖拽著一個狂躁掙扎的病人,像拖一條破麻袋。我被這巨大的噪音驚動,下意識地走到門邊,透過門上狹窄的觀察窗向外張望。

就在那一瞬間,病房沉重的鐵門被人從外面猛地拉開!一股巨大的力量毫無預兆地撞在門板上,門框堅硬的金屬棱角如同沉重的鐵錘,狠狠砸在我的額角!

“砰!”

劇痛伴隨著一聲沉悶的撞擊感在顱骨上炸開!眼前瞬間爆開一片刺眼的白光,緊接著是無邊無際、急速旋轉(zhuǎn)的黑暗。溫熱的液體順著額角蜿蜒流下,帶著濃重的鐵銹味。身體失去了所有支撐,軟軟地向后倒去。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深淵的前一秒,我仿佛聽到一個極其遙遠、極其模糊的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在意識的最底層響起:

“……對不起……暮笙……”

然后,便是永恒的虛無。

再次恢復意識時,首先感受到的是后腦勺一陣陣鈍痛,像是有人拿著小錘在不停敲打。額角傷口的位置被紗布緊緊包裹著,傳來悶悶的脹痛。我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模糊,好一會兒才聚焦。身體虛弱得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難。

“醒了?” 一個冷漠的護士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例行公事的敷衍。她檢查了一下我頭上的紗布,又記錄著什么。

我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像砂紙摩擦,發(fā)不出像樣的聲音。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我?guī)缀跏橇⒖叹蛯⑷啃纳癯寥胍庾R海。

死寂。

一片冰冷的、毫無生機的死寂。

無論我如何呼喚,如何搜尋,那片曾經(jīng)溫暖的海域都空空蕩蕩。沒有回應,沒有一絲漣漪。秦慕聲……消失了?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我,比頭上的傷口更痛。他去哪了?他最后那句“對不起”是什么意思?那個撞門……是他?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他趁我受傷昏迷,強行掌控了這具身體?他想做什么?!

接下來的幾天,我像行尸走肉。吃藥,護士灌;吃飯,機械地吞咽;治療,像一截木頭一樣承受。頭上的傷口在結痂,癢得鉆心,卻遠不及心底那個巨大的空洞帶來的痛苦。秦慕聲依舊杳無音信。每一次沉入意識海,面對的都是令人絕望的荒蕪。

直到那天傍晚,例行檢查的護士離開后,我習慣性地、近乎麻木地伸手,想將枕頭調(diào)整一下位置。指尖卻意外地觸到了枕頭下面一個硬硬的、有棱角的東西。

不是藥片。我疑惑地摸索著,將那東西抽了出來。

是一個小小的、邊緣被摩挲得有些光滑的硬紙片,像是從藥盒上撕下來的。紙片被折得整整齊齊。心臟毫無預兆地狂跳起來,帶著一種近乎疼痛的預感。我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一點點將它展開。

上面的字跡,是秦慕聲的!那熟悉的、帶著流暢力度和孤寂感的筆跡!但這字跡……此刻卻顯得如此虛弱,筆畫顫抖,斷斷續(xù)續(xù),仿佛寫字的人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紙上的字,是反的!像是……對著鏡子寫下的!只有對著鏡子,才能讀懂他留下的信息:

“秦暮笙:

忘了我這不存在的聲音?;钕氯ァ?/p>

秦慕聲絕筆”

每一個反寫的、顫抖的字,都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我的心臟,再用力攪動!劇烈的疼痛瞬間席卷全身,痛得我蜷縮起來,渾身痙攣般顫抖。淚水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又大滴大滴地砸落在冰冷的紙片上。

“傻……傻子……” 我死死攥著那張浸滿淚水的紙片,指甲幾乎要摳進紙里,喉嚨里發(fā)出破碎的嗚咽,像受傷野獸的悲鳴,“秦慕聲……你這個大傻子!誰要你消失!誰要你替我決定!誰要你留這種話!” 我對著冰冷的空氣,對著空蕩蕩的意識海,聲嘶力竭地質(zhì)問,絕望地咆哮,“你回來!你聽到?jīng)]有!你給我回來!”

回答我的,只有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和病房里無邊的死寂。

那張染著我淚痕的遺書,成了我唯一的念想,被我藏在了枕頭最深處,像藏著一塊滾燙的烙鐵,日夜灼燒著我的心。

然而,秦慕聲的“犧牲”并沒有換來平靜。顧辭似乎從醫(yī)生那里得知了我“病情”的“反復”和“惡化”。他眼中那冰冷的、帶著探究和殘酷興味的光更亮了。他需要“成果”,需要我變成一個徹底“正常”、徹底遺忘顧言、也徹底證明我“瘋了”的標本。

治療的烈度驟然升級。

藥片變成了更多、顏色更詭異的膠囊和粘稠的糖漿,每次灌下去都引發(fā)翻江倒海的嘔吐。更可怕的是電休克治療(ECT)的頻率大大增加了。

每一次被綁上那張冰冷的、鋪著硬橡膠墊的治療床,面對那些閃著寒光的電極片和復雜的儀器,恐懼都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住我的心臟。當強電流瞬間穿透大腦時,整個世界在眼前轟然炸裂!白光吞噬一切,身體像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不受控制地劇烈彈起又落下,牙齒瘋狂地磕碰在一起,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聲。意識被粗暴地撕扯、揉碎,拋入一片狂暴的虛無風暴之中。時間感徹底消失,只有無邊的劇痛和混沌。

“……看,他還在抽搐,這劑量是不是……”

“……顧先生要求的效果……加大……”

模糊的對話像是從極遙遠的水底傳來。

每一次從ECT的昏迷中掙扎著醒來,都像是從地獄爬回人間。頭痛欲裂,記憶像摔碎的鏡子,滿地狼藉的碎片,連自己是誰都需要費力地想很久很久。惡心感強烈得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而最深的恐懼是——意識海依舊空蕩死寂。秦慕聲的聲音,在一次次強大的電流沖擊下,似乎變得越來越遙遠,越來越微弱,最終……徹底沉寂了。

在一次比一次更漫長、更痛苦的ECT治療間隙,在那些藥物導致思維遲滯、昏昏沉沉的時刻,一個冰冷的、帶著劇毒的念頭,像深水里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來,越收越緊。

秦慕聲……他真的存在過嗎?

那些紙條,會不會是我在極度孤獨和崩潰中,自己分裂出來的人格寫的?鏡子里那個陌生的微笑,會不會只是我精神錯亂產(chǎn)生的視覺扭曲?意識海里那個溫暖的聲音、那些擁抱的慰藉……會不會從頭到尾,都只是我瀕臨崩潰的大腦,為了對抗這無邊的絕望而編織出來的、一個極其精致又極其殘酷的幻象?

顧辭的話,醫(yī)生的話,護工們鄙夷的嘲諷,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隨著ECT的電流一起扎進我的腦海:

“分裂!典型的解離癥狀!”

“對著空氣說話,不是瘋子是什么?”

“腦子里根本沒人!都是你臆想出來的!”

“秦暮笙,接受現(xiàn)實吧,你病了,病得很重!”

這些聲音和秦慕聲最后那張反寫的、顫抖的遺書交織在一起,瘋狂撕扯著我僅存的理智。如果他存在,他怎么會消失得如此徹底?如果他真的在我身體里,怎么會抵擋不住這些電流和藥物?是不是……從頭到尾,都只是我一個人在演一場絕望的獨角戲?我愛上的,只是一個幻影?一個我為自己創(chuàng)造的、名為“秦慕聲”的……虛無?

這個念頭帶來的絕望,比任何電擊和藥物都更徹底地摧毀了我。

我開始自暴自棄。拒絕進食。送來的藥,在護工離開后,被我用盡力氣摳出來,碾碎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水杯被打翻。護士試圖給我注射營養(yǎng)液,我像瘋獸一樣掙扎、踢打,針頭在皮膚上劃出長長的血痕。我用頭撞墻,沉悶的咚咚聲在病房里回蕩,換來的是更緊的束縛帶和更粗暴的對待。我用指甲在手臂上抓撓,留下一道道滲血的、丑陋的傷痕,仿佛只有這種清晰的、尖銳的肉體疼痛,才能暫時壓過心底那無邊無際、要將人徹底吞噬的空洞和絕望。

“……秦慕聲……你在哪……” 在又一次瘋狂的自殘被護工強行按住后,我癱在地上,像一攤爛泥,意識模糊地呢喃著。

一個護工粗暴地將我從地上拖起來,像扔垃圾一樣扔回床上,嘴里罵罵咧咧:“媽的,真晦氣!整天對著空氣喊名字,我看你是真沒救了!死了干凈!”

死了干凈……

這個詞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打開了我心底某個被絕望塵封的角落。是啊,死了……是不是就干凈了?是不是就不用再承受這無邊無際的痛苦、懷疑和折磨了?是不是就能……見到顧言了?或者,至少,能讓那個或許存在的秦慕聲……解脫?

這個念頭一旦滋生,便如同野草般瘋長。

機會出現(xiàn)在一個深夜。負責巡房的護工似乎睡著了,走廊里異常安靜。束縛帶因為白天的劇烈掙扎,被護士重新捆綁時留下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松動。我艱難地、一點一點地移動著被捆住的手臂,利用床沿的金屬棱角,近乎自虐地、耐心地磨蹭著手腕上粗糙的帆布束縛帶。

皮膚被磨破,火辣辣地疼,溫熱的血滲了出來,濡濕了帆布。但這疼痛反而帶來一種奇異的、病態(tài)的快感??炝恕涂炝恕灰獟昝撻_,只要……就能結束這一切……

就在束縛帶即將被磨斷的臨界點,我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枕頭。那張被我藏起來的、秦慕聲留下的遺書,不知何時露出了一個染血的邊角。

“……忘了我這不存在的聲音?;钕氯ァ!?/p>

那反寫的、顫抖的字跡,帶著他最后的氣息,猛地撞入我的眼簾。

活下去。

像一道無聲的驚雷,劈開了我腦中瘋狂的迷霧。磨蹭的動作瞬間僵住。全身的力氣仿佛在剎那間被抽空。他讓我活下去。即使他認為自己“不存在”,即使他選擇了“消失”,他最后留給我的,不是詛咒,不是怨恨,而是這三個字——活下去。

我的生命是你的生命,我沒有辦法剝奪你的生命。

這句話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比任何束縛帶都更牢固地鎖住了我。手腕上磨破的傷口還在流血,帶來陣陣刺痛,但心底那股瘋狂的、想要毀滅一切的沖動,卻像退潮般緩緩平息下去,只留下更深的疲憊和無邊的荒涼。我放棄了掙扎,像一具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皮囊,癱倒在冰冷的床上,淚水無聲地浸濕了散發(fā)著霉味的枕頭。為顧言,為秦慕聲,也為我這具殘破不堪、卻連自我了斷都無法做到的軀殼。

日子在麻木的痛苦中繼續(xù)流淌,像一條裹挾著泥沙的、渾濁而遲緩的河流。吃藥,被電擊,忍受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凌辱,在絕望的深淵里浮沉。那張遺書成了我唯一的浮木,每次被按在治療床上,電流撕裂意識時,我就死死攥緊藏在枕頭下的那個硬角,仿佛能從中汲取一絲早已不存在的暖意。

雨季到了。窗外的天空總是灰蒙蒙的,沉甸甸的鉛灰色云層低低壓著,仿佛隨時要塌下來。連綿的冷雨敲打著鐵窗和屋頂,發(fā)出單調(diào)而壓抑的淅瀝聲,無休無止,把整個世界都浸泡在一種潮濕、陰冷的絕望里。

又是一個沉悶的下午。剛結束了一次漫長而痛苦的ECT治療,頭痛得像要裂開,耳朵里還殘留著電流的嗡鳴。我被允許在走廊盡頭那扇可以看到一小片濕漉漉院子的窗戶邊站一會兒,算是難得的“放風”。冰涼的鐵柵欄硌著掌心,我靠著墻,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上面,才能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被雨霧模糊的景色,雨水順著玻璃蜿蜒流下,像一道道無聲的淚痕。

走廊另一頭,靠近護士站的地方,傳來鐵門開啟又關閉的哐當聲。大概是新來的病人,或者是探視的家屬?這些聲音早已無法引起我任何波瀾。我的世界只剩下雨聲,和腦子里那揮之不去的、尖銳的疼痛。

然而,一種極其微妙的、難以言喻的感覺,毫無預兆地攫住了我。仿佛有一道無形的視線,帶著一種沉甸甸的重量和……無法形容的熟悉感,穿越了嘈雜的雨聲和走廊的喧囂,精準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感覺……像一道微弱卻執(zhí)著的電流,瞬間穿透了ECT留下的麻木屏障。心臟,那顆早已沉寂如死灰的心臟,毫無預兆地、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帶來一陣尖銳的悶痛。

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頭,循著那道視線的方向望去。

走廊盡頭,光線昏暗。雨水在走廊外側高大的玻璃窗上流淌,將窗外的灰色天光折射成一片晃動的水影,投射在光潔卻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形成一片朦朧而扭曲的光斑。就在那片晃動的、濕漉漉的光影邊緣,站著一個身影。

一個年輕的男人。

他穿著一件干凈的米白色高領毛衣,深色的長褲,身形頎長挺拔,與周圍穿著病號服或制服的人截然不同。他沒有打傘,發(fā)梢似乎還沾著外面帶來的細微雨珠,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微光。

我的目光,帶著一種近乎窒息的茫然和連自己都不明白的驚悸,一點一點地,艱難地向上移動。

當我的視線終于觸及他的臉龐時——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窗外的雨聲、護士的說話聲、遠處病房的噪音……所有聲音都潮水般退去。世界陷入一片絕對的、真空般的死寂。

血液在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四肢冰冷麻木,唯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毫無章法地擂動,撞得肋骨生疼,幾乎要沖破胸膛跳出來!

那張臉……

眉眼……鼻梁的弧度……下頜的線條……甚至那微微抿起的、顯得有些蒼白的唇……

那份明……是我的臉!

不,不完全一樣。眼前的這張臉,少了我眉宇間揮之不去的沉郁和病態(tài)的蒼白,多了一種陌生的、屬于健康人的清朗和溫潤。但那種骨骼輪廓的相似度,高得驚人!仿佛是從鏡子里走出來的、一個褪去了所有苦難陰霾的、陽光下的“秦暮笙”。

巨大的震驚和荒謬感讓我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穩(wěn),只能死死抓住冰冷的鐵柵欄。是幻覺?是ECT的后遺癥?還是我真的徹底瘋了?分裂出了另一個自己?

就在我被這恐怖的相似感沖擊得心神俱裂,幾乎要失聲尖叫時,那個青年動了。

他邁開腳步,一步一步,踏過水磨石地面上晃動的水光,朝著我所在的位置,走了過來。皮鞋踩在地面上,發(fā)出清晰而穩(wěn)定的輕響,嗒,嗒,嗒……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上。

越來越近。

我終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極其溫和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瞳仁的顏色是干凈的淺褐色。此刻,那雙眼睛里,清晰地倒映著我狼狽不堪的身影——頭發(fā)凌亂,臉色慘白如鬼,額角還殘留著未完全褪去的電擊后淤青,病號服松垮地掛在瘦削的身上。那雙眼睛里,沒有驚訝,沒有鄙夷,沒有一絲一毫看到“另一個自己”時應有的困惑。

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濃烈得化不開的悲傷。像積攢了千萬年的痛苦,終于找到了唯一的出口。那悲傷如此沉重,如此熟悉,瞬間擊中了我的靈魂。

他停在了我的面前。距離近得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被雨水浸潤過的清新氣息,混合著一種極其微弱的、卻讓我靈魂都為之顫抖的……熟悉感。那是一種超越了嗅覺、直抵靈魂深處的烙印。

他抬起手。動作很慢,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微涼的指尖,帶著外面雨水的濕氣,極其輕柔地、小心翼翼地拂過我臉頰上未干的淚痕。那觸碰如此真實,帶著微微的涼意和難以言喻的珍視,瞬間瓦解了我所有的防御。

我的身體在他指尖觸碰的瞬間猛地一顫,像被微弱的電流擊中。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地決堤而出,完全不受控制。

他凝視著我,那雙與我如此相似、卻又承載著完全不同光芒的眼睛里,悲傷漸漸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磐石般的堅定和一種……失而復得的、

不,不完全一樣。眼前的這張臉,少了我眉宇間刀刻斧鑿般的沉郁和病態(tài)的灰敗,多了一種陌生的、屬于健康人的清朗輪廓和溫潤光澤。但那種骨骼輪廓的相似度,高得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是從一面被歲月擦亮、抹去了所有苦難陰霾的鏡子里,走出來的、一個沐浴在陽光下的、完整的“秦暮笙”。一個我永遠無法成為的、光明的倒影。

巨大的震驚和荒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頭頂,讓我頭暈目眩,窒息般的恐慌攫住了咽喉,幾乎站立不穩(wěn)。冰涼的鐵柵欄硌得掌心生疼,是我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現(xiàn)實。是幻覺?是ECT那該死的電流燒毀了我最后的理智回路?還是我真的徹底瘋了,在無邊無際的絕望中,精神徹底碎裂,投射出這樣一個虛幻的、嘲諷般的自我鏡像?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病號服后背。

就在我被這恐怖的相似感沖擊得心神俱裂,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意義不明的氣音,幾乎要失聲尖叫時,那個青年動了。

他邁開腳步,一步一步,踏過水磨石地面上晃動的水光,朝著我所在的位置,走了過來。皮鞋踩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發(fā)出清晰而穩(wěn)定的輕響,嗒,嗒,嗒……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緊繃到極致、即將斷裂的神經(jīng)上。那聲音穿透了雨幕的嘈雜,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悸的韻律。

越來越近。走廊頂燈慘白的光線落在他身上,勾勒出頎長的輪廓。我甚至能看清他米白色高領毛衣細膩的紋理,看清他深色長褲熨帖的褲線,看清他發(fā)梢沾染的、細小如鉆石般的雨珠。

我終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極其溫和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瞳仁的顏色是干凈的淺褐色,像秋日里沉淀的琥珀。此刻,那雙眼睛里,清晰地倒映著我狼狽不堪的身影——頭發(fā)凌亂如枯草,臉色慘白得如同陳年舊紙,額角還殘留著上次電擊后未完全褪去的青紫淤痕,像一塊丑陋的烙印。寬大的藍白條紋病號服松垮地掛在瘦骨嶙峋的身上,空蕩蕩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那雙眼睛里,沒有驚訝,沒有鄙夷,沒有一絲一毫看到“另一個自己”時應有的困惑或恐懼。

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濃烈得化不開的悲傷。像沉寂了千萬年的冰川,內(nèi)部蘊藏著洶涌的暗流,終于在此刻找到了唯一的、脆弱的冰隙,奔涌而出。那悲傷如此沉重,如此熟悉,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共振,瞬間擊中了我,讓我渾身不受控制地戰(zhàn)栗起來。那悲傷里,甚至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破碎的溫柔。

他停在了我的面前。距離近得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被雨水浸潤過的清新氣息,那是一種混合著泥土、青草和某種冷冽香根草的味道。但在這股清新之下,卻隱隱透出一種極其微弱的、卻讓我靈魂都為之瘋狂悸動的……熟悉感。那是一種超越了嗅覺、直抵靈魂深處的烙印,一種只屬于意識海中那個溫暖存在的、獨特的“氣息”!

他抬起手。動作很慢,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仿佛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又或是在確認一個易碎的夢境。微涼的指尖,帶著外面雨水的濕氣和屬于活人的溫熱,極其輕柔地、小心翼翼地拂過我臉頰上未干的淚痕。那觸碰如此真實,帶著微微的涼意和難以言喻的珍視,像羽毛拂過心尖,又像電流瞬間擊穿了我用麻木和絕望筑起的所有高墻。

我的身體在他指尖觸碰的瞬間猛地一顫,像被高壓電流貫穿,所有的感官在瞬間被喚醒、放大,又在下一秒被洶涌的情感徹底淹沒。眼淚毫無預兆地、決堤般洶涌而出,完全不受控制,滾燙的液體沖刷過冰冷的臉頰,滴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裂開深色的痕跡。喉嚨里發(fā)出壓抑不住的、小獸般的嗚咽。

他凝視著我,那雙與我如此相似、卻又承載著截然不同光芒的眼睛里,那深重的悲傷漸漸沉淀下去,如同風暴過后的海面,顯露出其下磐石般的堅定和一種……失而復得的、幾乎要將人灼傷的、滾燙的溫柔。那溫柔如此熟悉,是無數(shù)次在意識海中擁抱我、安撫我的溫度!

然后,他開口了。

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奇異的沙啞,仿佛聲帶曾被撕裂,又艱難地愈合,帶著穿越漫長時光和無盡黑暗的疲憊與風霜。那聲音……那語調(diào)……那每一個字詞咬合的獨特韻律,那尾音里微不可察的、帶著點孤寂的上揚……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凝固!時間徹底停滯!世界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和色彩,只剩下眼前這個人,和他口中發(fā)出的、足以撼動我整個宇宙的音節(jié)!

“暮笙,” 他凝視著我,那雙盛滿了悲傷與溫柔的眼睛里,清晰地映著我淚流滿面、驚愕到失語的臉龐,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帶著一種跨越了生死界限、掙脫了形骸禁錮的溫柔和解脫,輕輕敲碎了我世界里所有的冰封和絕望,“我知道我沒有辦法用那具身體愛你?!?/p>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那雙眼睛里的水光終于凝結,化作一滴晶瑩,無聲地滑落他清雋的臉頰,留下一道轉(zhuǎn)瞬即逝的濕痕。他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卻又被他強行壓下,化作更深的堅定。

“那具身體……” 他輕輕地說,每一個字都像帶著血的重量,“太痛苦了。它承載了太多的傷害、藥物、電擊……還有……他們強行要將我剝離的痛楚。每一次電流穿過,都像是在撕裂我的靈魂,每一次藥物灌入,都像是在污染我們共同的家園。我看著你受苦,看著你被他們折磨得不成人形,看著你因為我而被認定‘瘋狂’,被更加殘忍地對待……暮笙,我的心……比被電擊更痛?!?/p>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和錐心刺骨的疼惜。

“我試過留下。我試過在你每一次昏迷時,拼命地凝聚意識,哪怕只剩下一縷殘魂,也想告訴你我在。我試過在你被按在治療床上時,用盡所有的力量去‘擁抱’你,哪怕那擁抱虛無縹緲……可是,暮笙,那具身體……它像一個破損的牢籠,一個被污染的世界。我的存在本身,似乎就成了他們加倍傷害你的理由。顧辭……他像一條陰冷的毒蛇,他恨你,也恨我這個‘不該存在’的幻影。只要他認為‘我’還在,你的苦難就永無止境?!?/p>

他的眼神變得無比哀傷,卻又帶著一種孤注一擲后的釋然。

“所以,我選擇了離開?!?他說出這句話時,聲音異常平靜,卻像重錘砸在我的心上,“不是放棄你,暮笙,絕不是。而是……換一種方式存在。用盡我最后一點屬于‘秦慕聲’的意志,掙脫那具瀕臨崩潰的軀殼的束縛。那過程……很痛,像把靈魂從血肉里硬生生撕扯出來,投入無邊的虛無風暴。我不知道我會去哪里,會變成什么,甚至不知道是否還能‘存在’?!?/p>

他微微吸了一口氣,那雙淺褐色的眼眸,重新聚焦在我臉上,里面燃燒起一種近乎神跡般的光芒。

“但我只有一個念頭,一個支撐著我穿越那片混沌與虛無的念頭——我要回來。我必須回來。回到你身邊。用我能找到的、任何可能的形態(tài),任何可能的‘身體’?!?/p>

他的唇角再次微微揚起,那弧度帶著一種秦慕聲獨有的、溫和又帶著點孤寂的笑意,此刻卻充滿了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和一種近乎悲壯的溫柔。

“所以,” 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又重逾千鈞,每一個字都帶著穿越生死也要相見的決絕力量,清晰地敲打在我的靈魂上,“我換了一副身體,繼續(xù)與你相愛?!?/p>

“秦慕聲”!

這三個字,如同三道驚雷,在死寂的意識海中轟然炸響!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鑰匙,狠狠捅進我冰封的記憶深處,打開了所有被藥物和電擊塵封的閘門!

那紙條上獨特的筆跡……鏡子里陌生的微笑……意識海中溫暖的聲音、靈魂相擁的慰藉……他羨慕別人擁有聲音的孤寂……他因我而獲得新生的告白……他自責是累贅的痛苦……他留下反寫遺書的決絕……所有關于“秦慕聲”的記憶碎片,如同被颶風卷起的潮水,以排山倒海之勢洶涌回灌!

是他!真的是他!

不是我的臆想!不是精神分裂!不是顧辭口中的“幻影”!他存在過!他真實地存在于我的身體里,我的靈魂中!他從未離開!他用一種我無法想象、無法理解的、近乎神跡的方式,掙脫了那具被視為牢籠和刑場的軀殼,掙脫了電擊和藥物編織的死亡枷鎖,穿越了生與死的界限,跨越了形與靈的鴻溝……只為回到我身邊!只為兌現(xiàn)他“一直都在”的承諾!

巨大的、滅頂般的沖擊和狂喜瞬間將我淹沒!那是一種靈魂被徹底撕裂又瞬間重塑的劇痛與狂喜!所有的痛苦、懷疑、絕望、自殘留下的傷痕、被電擊灼燒的記憶、被藥物麻痹的感官……在這真實的、活生生的、帶著熟悉氣息和聲音的“秦慕聲”面前,都化作了齏粉!身體里所有的力氣都被這滔天的情感洪流抽空,我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直直地向前倒去。

沒有預想中冰冷堅硬的地面。一雙堅實而溫暖的手臂,帶著外面雨水的微涼和無比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力量,穩(wěn)穩(wěn)地、有力地接住了我下墜的身體,將我緊緊地、緊緊地擁入懷中。

那懷抱如此溫暖,如此真實,帶著失而復得的巨大震顫,帶著穿越生死也要相見的決絕力量。他的手臂收得那么緊,勒得我瘦弱的骨架生疼,卻又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腳踏實地的安全感。仿佛漂泊了億萬年的孤舟,終于靠岸;仿佛在冰原上凍僵的旅人,終于投入了燃燒的篝火。我像個迷路太久、在黑暗中跌撞得遍體鱗傷、終于找到歸途的孩子,死死地抓住他背后柔軟厚實的毛衣,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把臉深深埋進他帶著雨水清冽和體溫馨香的肩窩,失聲痛哭。

那不是啜泣,是靈魂深處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所有委屈、恐懼、痛苦、孤獨、懷疑、以及此刻排山倒海般狂喜的徹底爆發(fā)!是山洪傾瀉,是海嘯奔騰!我哭得渾身劇烈顫抖,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聲,仿佛要將這具殘破身體里所有的污濁和黑暗都通過淚水沖刷干凈。

他也緊緊地抱著我,手臂的力道沒有絲毫松懈,仿佛要將我揉進他的骨血里,再不分離。下巴輕輕抵在我的發(fā)頂,溫熱的呼吸帶著細微的顫抖拂過我的耳畔。我聽到他胸腔里同樣劇烈的心跳,咚咚咚,如同擂鼓,與我狂亂的心跳交織在一起,奏響一曲劫后余生的交響。我感受到他身體細微的顫栗,那不是寒冷,而是同樣洶涌澎湃的情感激蕩。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雨聲似乎都變得遙遠,我的哭聲才漸漸從崩潰的嚎啕變成無法抑制的抽噎,身體依舊在他懷里一抖一抖。他微微松開懷抱,但雙手依舊牢牢地扶著我的肩膀,仿佛怕我再次倒下。他捧起我淚痕狼藉、狼狽不堪的臉,指腹溫柔地、一遍遍、極其耐心地擦拭著那些冰冷的、混合著汗水和塵埃的淚痕。他的眼睛也紅得厲害,里面盛滿了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和無邊無際、幾乎要溢出來的心疼。那心疼如此熟悉,是無數(shù)次在意識海中,他“看”到我被傷害時的眼神。

他看著我,那雙與我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眼睛里,清晰地映著我此刻的模樣——不再是絕望的空洞,不再是行尸走肉的麻木,而是被巨大的震驚、狂喜和失而復得的茫然沖刷過的、一種近乎新生的脆弱與依賴。然后,他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帶著那獨一無二的沙啞和穿越風霜的質(zhì)感,卻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篤定,帶著一種終于抵達彼岸、塵埃落定的釋然:

“歡迎回來,我的愛人。”

窗外,連綿的冷雨依舊不知疲倦地敲打著厚重的玻璃窗,發(fā)出嘩嘩的、單調(diào)而宏大的聲響。潮濕冰冷的空氣從鐵窗縫隙鉆入,帶著深秋的寒意。但在這冰冷潮濕、充斥著消毒水刺鼻氣味與無形痛苦呻吟的精神病院走廊盡頭,在這被世界宣判為“瘋子”、被絕望反復浸透的方寸之地,一個曾被撕裂、被踐踏、被宣判靈魂死亡的靈魂,終于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擁抱了他失而復得的、獨一無二的“聲音”。

他擁抱的,不僅僅是一個跨越生死歸來的愛人。他擁抱的,是秦慕聲用無法想象的代價換來的、一個穿透所有黑暗與謊言、證明“存在”本身即是奇跡的——新生。這擁抱如此用力,仿佛要將過去所有分離的痛苦都擠壓出去,要將彼此的靈魂重新熔鑄在一起。雨聲成了背景,冰冷的鐵窗成了無關緊要的布景,整個世界仿佛都濃縮在這方寸之間,只剩下兩顆劇烈跳動的心臟,和那穿透了無盡絕望、終于交匯在一起的、溫暖而真實的呼吸。

——

也沒什么要說的啦,出院很順利,現(xiàn)在我和秦慕聲像正常的同性情侶一樣,雖然會被他人看不起,但是不像以前那樣,沒有一人懂我。

“暮笙,吃飯了!”

不說了!我的愛人在叫我呢!

“來啦!”

〔全文完〕

。。。。。。。

一些不知道加在哪里但還是想發(fā)的段落~

“我們的故事,將在這白墻之下重新開始。這一次,不再是隔著鏡子的相望,不再是意識海里的低語,而是真實的觸碰,溫暖的擁抱,和永遠不再分離的、名為"秦暮笙"與"秦慕聲"的,新生。而那粒藏在意識海老槐樹洞里的向日葵種子,終將在現(xiàn)實的陽光下,破土而出,向著光,野蠻生長?!?/p>

"今天的藥片是藍色的,像你說過的青海湖。你說夏天的湖水會把天空吞進去,連白鳥的影子都看不見??晌疫@里的天空被鐵柵欄切成碎片,掉在白墻上,像打碎的玻璃,每一片都割手。"

"隔壁床的奶奶走了,他們用白布裹著她推出去時,我看見她枕頭下掉出一張泛黃的照片,是個穿軍裝的男人,胸前別著勛章。原來所有人都在心里養(yǎng)著一個回不來的人,不止我一個,這樣想,好像沒那么孤單了。"

"慕聲,我好像快記不清你的聲音了。你說話時,尾音是不是總帶著點江南口音?像春雨落在青石板上,輕輕的'嗯'一聲,就能把我心上皺巴巴的地方熨平。我現(xiàn)在每天在心里默誦你的名字,怕哪天連這兩個字的發(fā)音都忘了。"

"醫(yī)生說我下周可以去花園多待半小時??苫▓@里的花都是栽在花盆里的,根扎不進土里,和我一樣。我看見有只蜜蜂想采蜜,在花盆周圍轉(zhuǎn)了三圈,最后飛走了,大概也覺得這里的花沒有靈魂吧。"

"我好像愛上你了,慕聲。從你在鏡子里對我笑,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的影子開始;從你在意識海握住我的手,明明是虛幻的觸感,卻讓我心跳漏了一拍開始;從你替我承受電擊,我在意識里感覺到你的疼痛開始。愛上你,讓我在這灌滿消毒水的身體里,重新感覺到血液是暖的,是流動的。"

分界線

啊啊為什么不讓我發(fā)以前那個短篇啊,重新寫好難。·

原來的短篇在主頁~名字一樣喜歡的可以去看一下~

hhh第1次寫水仙,寫的不好,各位輕點噴哈

各位留個言唄~

番外會發(fā)在vb上,vb:莞莞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大概沒有了,各位吃好喝好,我先撤了!


更新時間:2025-06-30 23:3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