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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桃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

腳邊的帆布包被晨露浸得潮乎乎的。

這是她到[山村名稱]的第二天。

昨晚在漏風(fēng)的宿舍里輾轉(zhuǎn)反側(cè),天沒亮就醒了。

遠(yuǎn)處的山巒還裹在霧氣里。

像被涮了層淡墨的宣紙。

近處幾只蘆花雞在土路上慢悠悠地踱步。

時不時啄兩下路邊的草葉。

"喲,蘇老師來啦?"

沙啞的嗓音從身后傳來。

蘇桃轉(zhuǎn)身。

看見一個穿洗得發(fā)白藍(lán)布衫的老人。

手里拎著串鑰匙。

指節(jié)因為常年干活裂著幾道口子。

"我是村長,昨天火車上咱見過。"

老人邁著八字步走過來。

伸手遞鑰匙。

蘇桃剛要接。

卻見他手上一坨黑黢黢的泥正往下掉。

嚇得往后縮了縮。

"對不住對不住,剛從菜地里拔了蘿卜。"

村長咧嘴一笑。

露出幾顆發(fā)黃的牙。

手在褲腿上蹭了蹭。

又把鑰匙遞過來。

"咱村小就在前頭,走兩步就到。"

蘇桃接過鑰匙。

指尖觸到鑰匙串上掛著的銅鈴鐺。

"叮鈴"一聲。

倒比她預(yù)想的熱鬧些。

跟著村長往村小走。

腳下的土路被晨露打濕。

踩上去軟綿綿的。

像踩在剛曬過太陽的棉被上。

轉(zhuǎn)過兩棵老槐樹。

眼前豁然開朗。

一塊巴掌大的空地。

中間立著三間紅磚房。

屋頂?shù)耐咂绷私恰?/p>

墻皮像被啃過的玉米棒子。

大塊大塊地脫落。

露出里面的紅磚。

"這就是咱村小。"

村長用手指扒拉了一下墻皮。

"前兒個一場雨,墻根又垮了半尺,我正尋思找人拾掇拾掇,你倒先到了。"

蘇桃抬頭。

教室的窗戶玻璃碎了兩塊。

用塑料布勉強糊著。

風(fēng)一吹,"嘩啦嘩啦"直響。

門軸生了銹。

"吱呀"一聲被村長推開。

一股混合著霉味、粉筆灰和泥土的氣息涌出來。

教室里光線昏暗。

墻角的蜘蛛網(wǎng)像掛著的破紗簾。

課桌椅歪歪扭扭地擺著。

桌面坑坑洼洼。

刻滿了歪歪扭扭的字。

"蘇老師,你先收拾收拾,我再去叫幾個娃來。"

村長說完。

轉(zhuǎn)身就要走。

剛邁出門檻。

"砰"的一聲。

一個黑影從破窗戶扔了進(jìn)來。

"啪嗒"摔在地上。

還蹦跶了兩下。

蘇桃嚇得差點跳起來。

定睛一看。

是一只綠色的青蛙。

正蹲在講臺上"呱呱"叫。

"哈哈哈......"

教室外傳來一陣哄笑。

幾個扎著羊角辮、光著腳丫的孩子從窗戶探出頭。

為首的扎著沖天辮。

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

"蘇老師,這是歡迎你的禮物!"

蘇桃蹲下來。

看著青蛙鼓鼓的眼睛。

伸手輕輕把它抓起來。

放到窗臺邊的花盆里。

"謝謝你們的禮物,不過它該回田里去。"

她笑著摸了摸沖天辮女孩的頭。

女孩吐了吐舌頭。

和小伙伴們一哄而散。

"這群皮猴!"

村長在門外嘆氣。

"蘇老師,你多擔(dān)待,這幫娃沒見過世面,調(diào)皮是調(diào)皮,心眼兒不壞。"

蘇桃正要說話。

突然,一陣"突突突"的聲音從村口傳來。

震得窗戶玻璃直顫。

她跑出門。

看見一輛綠色的拖拉機正冒著黑煙沖進(jìn)村子。

駕駛座上坐著一個穿軍綠色背心的男人。

左臉有塊巴掌大的燒傷疤。

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鐵柱,來得正好!"

村長招手喊道。

"來,這是新來的蘇老師。"

拖拉機"吱呀"一聲停下。

男人從車上跳下來。

背心被汗浸透。

貼在身上。

他撓了撓后腦勺。

沖蘇桃咧嘴笑:

"蘇老師,我是陳鐵柱,村官,也是拖拉機手。"

"以后你要是去鎮(zhèn)里買東西,喊我一聲,我拉你。"

蘇桃看著他沾著泥的手。

猶豫了一下。

還是伸出手:

"陳......村官,麻煩你了。"

陳鐵柱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紙。

指節(jié)上還粘著幾根草屑。

握手時力氣大得差點把蘇桃的胳膊拽起來。

"不麻煩,咱村就這點兒大,有啥事兒喊我。"

正說著。

"突突突"聲又響起來。

陳鐵柱跳回拖拉機。

從車斗里拎下一個破舊的帆布包扔給蘇桃:

"這是趙校長讓我給你帶的。"

"里面有粉筆、備課本,還有全校的花名冊。"

蘇桃接過帆布包。

沉甸甸的。

打開一看。

粉筆撒出來半盒。

備課本的封皮破了半邊。

花名冊的紙頁泛著黃。

邊角卷得像烤過的海苔。

"趙校長說,缺啥記得跟我說。"

陳鐵柱又摸出個皺巴巴的塑料袋:

"這是今早剛摘的黃瓜,脆生生的,你嘗嘗。"

蘇桃接過來。

指尖碰到他粗糙的掌心。

突然鼻子一酸。

她想起昨天在火車上。

旁邊大哥還調(diào)侃她"去山村支教鍍金"。

可眼前這兩人——

村長沾著泥的手。

陳鐵柱冒著黑煙的拖拉機。

還有那只跳進(jìn)教室的青蛙——

都比任何"鍍金"的說法真實一百倍。

"陳村官,要不你先帶蘇老師把教室拾掇拾掇?"

村長抹了把汗。

"蘇老師一個人忙不過來。"

陳鐵柱點頭。

轉(zhuǎn)頭沖蘇桃咧嘴笑:

"蘇老師,咱先搬桌子?你看那幾張歪的,娃們上課老摔跤。"

蘇桃卷起袖子。

跟著陳鐵柱進(jìn)教室。

兩人搬起歪斜的課桌。

膝蓋壓著破舊的課桌屜。

灰塵"撲簌簌"往下掉。

陳鐵柱力氣大。

幾下就把課桌擺得整整齊齊。

蘇桃擦著桌面。

發(fā)現(xiàn)他后頸有塊指甲蓋大的疤。

像是小時候被燙的。

"這疤咋來的?"

蘇桃隨口問。

陳鐵柱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低頭繼續(xù)搬椅子:

"那年消防隊出任務(wù),油罐車爆炸,我離得近,火星子濺到脖子上。"

蘇桃手上動作一滯。

消防員?

她想起村長老說"鐵柱以前在部隊"。

原來是在消防隊。

"后來咋......"

"后來退伍回來,村里缺個跑腿的,我就留下了。"

陳鐵柱把最后一張椅子擺正:

"咱村小就六個老師,走了仨,現(xiàn)在就剩趙校長和倆代課老師,娃們可不能沒學(xué)上。"

兩人正說著。

教室門口忽然探進(jìn)一個腦袋。

是早上扔青蛙的沖天辮女孩。

手里舉著個皺巴巴的本子:

"蘇老師,你能教我畫畫不?我畫畫可好了!"

蘇桃愣了愣。

接過本子。

上面歪歪扭扭畫著一只大公雞。

雞冠子涂得通紅。

尾巴翹得老高。

雖然線條粗糙。

但那股子認(rèn)真勁兒讓她心里一軟:

"能,老師教你。"

女孩眼睛"刷"地亮了。

轉(zhuǎn)身一溜煙跑出去。

不一會兒。

又拽著幾個小伙伴進(jìn)來。

有的舉著樹枝在地上畫。

有的用石子在墻上畫。

嘴里還嘟囔著"蘇老師教我""我要畫大老虎"。

陳鐵柱站在門口。

看著屋里的熱鬧。

嘴角不自覺上揚。

他忽然想起早上出發(fā)前。

趙校長拍著他肩膀說:

"蘇桃這姑娘,看著文弱,骨子里倔得很。"

"你多幫襯著點,這村小要是真散了,咱村娃可咋辦?"

陽光透過破窗戶照進(jìn)來。

照在蘇桃的發(fā)梢上。

照在孩子們沾著泥巴的小臉上。

也照在陳鐵柱左臉那道燒傷疤上。

蘇桃忽然覺得。

這間破教室似乎沒那么糟糕了。

墻皮雖然剝落。

但能聽見孩子們的笑聲。

課桌雖然破舊。

但能讓夢想有地方落腳。

就連那輛冒黑煙的拖拉機。

都像是一個信號。

告訴她:

這里,就是她支教生活的開始。

"蘇老師,"

陳鐵柱打破沉默。

"下午我?guī)闳ズ笊绞岸薏窕?,廚房沒干柴了,晚上冷。"

蘇桃點頭。

看著他轉(zhuǎn)身走向拖拉機。

背影被陽光拉得老長。

她忽然想起火車上收到的那條威脅短信。

此刻卻覺得。

那些字句像窗外飄走的云。

輕飄飄的,不值一提。

因為這里。

有等著她上課的孩子。

有愿意幫忙的村長。

還有那個開拖拉機的村官。

他們組成了一個帶著泥土味兒的歡迎儀式。

把一個陌生女孩。

緊緊拽進(jìn)了這個山村的煙火里。

只是。

那短信到底是誰發(fā)的?

蘇桃摸出手機。

屏幕還是暗的。

可心里那點不安。

像一顆小種子。

悄悄埋進(jìn)了土里。


更新時間:2025-06-30 13:3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