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的月往往更加凄冷,整日整夜有人巡邏,營帳外面養(yǎng)了兩條軍犬,是為了尋找敵人用的,曲賦看著這兩條巨大的犬,想起以前與狗爭食的場面。
那時他剛開始流浪,瘦得像根竹竿,肋骨在破麻衣下清晰可數(shù)。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仰頭看著一丈多高的青磚墻——墻頭插著碎瓷片,月光下泛著森冷的光。
“富貴人家的狗都比老子吃得好。”
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抓住墻縫里鉆出的老樹根。
腳趾摳著磚縫,一點點往上蹭。右小腿上還留著前天被李家護院犬咬的牙印,每使力都鉆心地疼。
墻頭的瓷片刮破了他的褲腿,但曲賦顧不上這些。
他像只壁虎似的貼在墻頭,先扔了塊石子進院——“啪嗒”一聲,沒動靜。再扔第二塊,依然安靜。
“好狗不叫......”他嘟囔著,翻過墻頭。
落地時踩到片枯葉,細微的咔嚓聲在夜里格外刺耳。
曲賦立刻僵住,耳朵豎得比野兔還直。半晌,確定沒驚動人,他才貓著腰往亮燈處摸去。
庖屋窗縫里漏出暖黃的光,飄來陣陣肉香。
曲賦的肚子咕嚕一聲,他趕緊捂住——上回在周家就是這么壞的事。
透過窗紙,他看見條油光水滑的細犬正趴在地上啃骨頭。
那畜生面前的描金瓷盆里,堆著白米飯和肉末,邊上還擺著碗清水。
曲賦盯著那飯盆,眼睛發(fā)綠。他認得這種米,去年重陽節(jié)施粥鋪發(fā)過,雪粒子似的,嚼著甜津津的。
窗欞“吱呀”輕響。曲賦像條蛇似的滑進去,落腳點選在柴堆后——那里有捆新劈的松木,氣味能蓋住他的汗臭。
細犬耳朵動了動,但沒抬頭,專心對付著骨頭上的肉筋。
曲賦屏住呼吸,一寸寸往前蹭。離飯盆還有三步遠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灶臺上掛著串風干腸——油亮亮的,泛著誘人的紅光。
“娘的...”
咽口水的聲音大了些。細犬猛地抬頭,黑鼻子抽動著。
曲賦立刻縮成團,心跳聲大得自己都能聽見。那狗站起來轉了兩圈,突然朝柴堆方向狂吠!
“汪!汪汪!”
曲賦抄起根柴火就往外沖。細犬撲上來咬他褲腿,他反手一棍敲在狗鼻子上——畜生吃痛松嘴的瞬間,他已經抓起飯盆里的肉末塞進嘴里,順便扯下那串干腸。
“抓賊??!”
護院的吼聲從后院傳來。曲賦竄上窗臺時,細犬再次撲來,尖牙撕下他半片褲腳。他顧不上疼,抓著屋檐下的晾衣繩蕩過墻頭,落地時一個翻滾卸力,干腸在懷里硌得肋骨生疼。
追兵的火把照亮了半條街。曲賦專挑窄巷鉆,七拐八繞甩開追兵,最后縮進土地廟的供桌底下才敢喘氣。
干腸咸得發(fā)苦,但曲賦嚼得津津有味。油星子順著他下巴往下淌,滴在滿是淤青的膝蓋上。
供桌外傳來野狗的嗚咽聲,他掰了半截腸子扔出去——這是規(guī)矩,見者有份。
后來他摸出了門道:
下雨天最適合偷食,雨聲能蓋住動靜;戌時三刻最佳,那會兒護院都在前院交班;黃狗比黑狗反應慢,老狗比小狗好糊弄。
他還發(fā)現(xiàn),抹了灶灰能遮體味,腳底板涂上爛泥走路就沒聲兒。
十五歲那年,曲賦已經能像片影子似的飄進任何宅院。有次他甚至在縣令家后廚順了碗冰糖肘子,還順手把啃剩的骨頭擺成了個笑臉。
最后一次失手是在劉財主家。
那夜他剛摸到狗舍,就聽見小丫鬟哭著說:“大黃病了三日,老爺說明早再不進食就宰了燉湯...”
月光下,曲賦看見那條曾經咬過他三次的老黃狗奄奄一息地趴著,盆里的肉粥紋絲未動。
他蹲在狗窩前,把懷里偷來的燒雞撕成條。
“吃吧,”他撓著狗耳朵,“老子搶了你三年飯,該還了?!?/p>
大黃狗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最終低頭舔了舔他的手心。
那晚之后,曲賦再沒偷過狗食。倒不是良心發(fā)現(xiàn),而是他發(fā)現(xiàn)城隍廟的供品更好拿——畢竟神仙不會咬人。
……
月黑風高夜,曲賦蹲在土匪寨外的老槐樹上,嘴里叼著根草莖。
寨子里篝火熊熊,幾個醉醺醺的土匪正圍著火堆啃羊腿,油星子濺到絡腮胡上也不擦。
曲賦瞇眼數(shù)了數(shù)——東面哨塔兩個,西面三個,巡邏的四個,全是走路打晃的醉漢。
“嘖,比趙員外家的護院還松。”
他輕嗤一聲,像片落葉似的飄下樹。落地時故意踩斷根枯枝,“咔嚓”聲混在土匪們的劃拳聲里,連樹上的貓頭鷹都沒驚動。
貼著陰影摸到寨墻下,曲賦摸了摸腰間新得的狼牙棒——老將軍給的寶貝還沒開葷,今晚怕是也用不上。
他咧咧嘴,改用當年翻墻偷狗食的法子,手指摳著原木間的縫隙,貍貓般躥了上去。
寨墻上的崗哨正抱著酒壇打鼾。
曲賦順手從他腰間摸走匕首,又往他嘴里塞了把松針。
主寨的茅草屋頂透著光,里頭傳來女人的嬌笑和男人的粗嗓。曲賦蹲在窗沿下,舔破窗紙往里瞧——
土匪頭子是個疤臉大漢,正摟著個穿紅衫的姑娘喂酒。
桌上堆著燒雞、蹄髈,還有壺冒著熱氣的花雕。
曲賦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聲,他趕緊捂住。娘的,這伙食比他當乞丐時見過的任何狗食都豐盛。
“誰?!”
疤臉頭子突然抬頭,酒碗咣當砸在桌上。
但現(xiàn)在的曲賦早不是那個慌不擇路的小乞丐了。
他故意踢翻窗下的酒壇,在土匪頭子沖出來的瞬間,像條泥鰍似的滑進屋內,反手閂上門栓。
紅衫姑娘剛要尖叫,就被他一個手刀敲暈,輕輕放在條凳上。
“你...”疤臉頭子的獨眼里滿是驚愕,“怎么進來的?”
曲賦拍拍衣襟上的灰,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順手扯了只雞腿:“從正門啊。”他咬了口雞腿,含混不清地補充,“你們哨塔的兄弟還請我喝了口酒。”
匪首的砍刀劈面而來!曲賦頭也不抬,腳尖勾起條凳一擋。咔嚓一聲,條凳碎成兩截,他趁機把雞骨頭精準地扔進對方獨眼里。
“啊!我的眼!”
趁匪首捂眼的功夫,曲賦抄起桌上的銅火鍋,連湯帶菜扣在他頭上。滾燙的湯汁澆得疤臉漢子嗷嗷直叫,活像只燙了毛的豬。
外頭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曲賦嘆口氣,終于抽出狼牙棒:“本來想體面點的?!?/p>
當嚴老將軍帶兵沖進寨門時,看到的就是這么幅景象——
少年將軍翹著二郎腿坐在虎皮椅上,腳邊捆著個滿頭菜葉的疤臉大漢。
狼牙棒尖上串著三個土匪的腰帶,像掛臘肉似的吊在房梁上晃蕩。
更絕的是,灶上的大鐵鍋里還咕嘟著羊肉,香氣飄得滿寨子都是。
“末將復命。”曲賦啃著最后一只雞翅膀,沖老將軍咧嘴一笑,“這匪首挺講究,還知道燉羊肉要放當歸。”
被捆成粽子的匪首突然掙扎起來:“你他娘到底是誰?”
曲賦抹了抹嘴上的油。
“昭武郎曲賦。”他拍拍匪首的疤臉,“專門收拾你們這些欺負老百姓的雜碎?!?/p>
寨外天光微亮,照得少年將軍眉目如畫。只是腰間那柄猙獰的狼牙棒上,還掛著半片土匪的衣角,在晨風里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