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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的房間內(nèi)。

沉浸在過往里的人咬著腮幫子,唇齒發(fā)白,胸膛也劇烈的起伏著。

裴青海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夢,但看著難受的人心知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也顧不上對方生氣的后果,匆匆拿了一旁的外套就準(zhǔn)備把青年抱出來:

“暮寒,我?guī)闳メt(yī)院……”

可他低聲的擔(dān)憂在云暮寒的感知里是耳邊嗡嗡的聲音從很遠(yuǎn)來到他耳邊,跟有個蒼蠅似的。

真的想拍死。

裴青海擔(dān)心他不舒服,一邊伸手抱人還一邊哄著,

“沒事,很快就好了,我?guī)闳メt(yī)院,或者告訴我那不舒服,我讓醫(yī)生過……”

但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閉嘴?!?/p>

云暮寒還沒醒,皺著眉呵斥了一聲。

他脾氣一向不好,這會兒不舒服,耳邊嗡嗡聲沒完沒了,就更不會顧忌了,語氣很兇。

該死的夢,該死的裴青海。

陰魂不散。

云暮寒想笑,又不知道笑什么。

只閉著眼睛趴在被窩里攥緊了拳頭。

*

云暮寒這輩子最離奇曲折的事情應(yīng)該算是發(fā)生在幼年和生命的結(jié)束,至于中間的時候倒是很平穩(wěn)。

唯一的波瀾就是裴青海。

那時的云暮寒已經(jīng)畢業(yè)好幾年,兩次創(chuàng)業(yè)失敗后進(jìn)了裴青海的公司。

裴青海沒想過和他地下戀,也從來不掩飾他的存在,無論是公司還是外面處處護(hù)著,那時海市商業(yè)場上有太多人唏噓,說裴青??此颇汉囱壑樽铀频?。

云暮寒對此表示沉默,左耳進(jìn)右耳出。

但傳聞到了裴青海耳朵里,他沒生氣,也沒阻止,反而很高興,甚至還推波助瀾。

云暮寒至今也不知道他在高興個什么勁兒,不過這正合他意,有了裴青海的人脈和資源他想要往上爬就輕松的多,而也正是那時,裴家明注意到了他。

裴家是海市老牌的大家族,子嗣眾多,但能夠自己打拼出一番事業(yè),甚至反超裴家的只有裴青海。

因?yàn)檫@個人對別人夠狠,只對他云暮寒眼瞎心又軟。

裴家明里暗里伸來的爪子他眼睛都不眨得就剁了,光是人都送進(jìn)監(jiān)獄不下六個,連續(xù)幾次裴家也看清楚了,裴青海是絕對不會讓他們進(jìn)公司的。

但裴青海明顯這么大一個血包在這擺著,人人都想吸一口血,裴家明也是其中一個。

只是裴青海的手段太狠,讓他一時心有余悸,直到看到了云暮寒,他覺得自己找到了機(jī)會。

兩個人順理成章的同流合污。

云暮寒表面看著清冷優(yōu)雅,可實(shí)際上骨子里冷漠又孤高。他不信任任何人,又善于偽裝伏蟄。

年僅八歲就硬生生從山溝溝里殺出來的人,整個小洼村上百人,到最后只有他一個活了下來。

裴家明竟然妄想和他合作。

如果他知道云暮寒那副漂亮皮囊下包裹的是個什么東西,怕是寧愿不要裴青海的公司也要躲的遠(yuǎn)遠(yuǎn)的。

可惜,他不知道。

那場大火燒的很干凈。

燒掉了小洼村,也燒掉了狗蛋兒,只剩下一個年幼的云暮寒背對著漫天的火焰一步步走了出來。

除了他這世界上沒人知道再知道他的過去。因?yàn)?,知道的人全都死在了那場大火里?/p>

那時裴家明雖說別有用心,但到底還是輕視他的,覺得他只是個賣屁股的二椅子。

卻沒想到云暮寒一早不僅連他,甚至連裴家都算了進(jìn)去,同流合污也處處都留了后手。

在裴青海死后沒多久,裴家明就被云暮寒果斷弄死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那種。

甚至為了防止意外,云暮寒轉(zhuǎn)手又整倒了裴家,自己拿了大頭然后漏點(diǎn)肉喂了一群豺狼虎豹,大家你好我好。

而枝繁葉茂的裴家樹倒猢猻散,至此在海市徹底銷聲匿跡,無人再提起。

在那以后,徹底消除隱患的云暮寒終于放了心,除了工作便把自己前半生所有沒干又想干得事兒干了一遍。

他很聰明,人也優(yōu)秀,裴青海的公司在他手下蒸蒸日上,很快就成了海市的企業(yè)龍頭。

外面的人看著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守著裴青海留下的公司從一開始的心有余悸,到最后只贊嘆他是個癡情的人。

畢竟那么多年了,孤身一人。

云暮寒聽著只想笑,大概沒人想得到裴青海是因?yàn)樗赖摹?/p>

不過,他也不后悔,就是被裴青海陰魂不散的糾纏了十年他也不后悔。

死了就是死了。

他唯一沒算準(zhǔn)的是裴青海竟然真的死的。

他媽的,死的真讓人措手不及。

明明是他親手安排的人,也安排的只是撞進(jìn)醫(yī)院而已,畢竟他那時候能夠瞞過裴青海動用的錢不夠多,但就是出了那么點(diǎn)意外,裴青海死掉了。

云暮寒后來接手了裴青海的遺產(chǎn)搞死了裴家明,又整倒了裴家后,想起這件事差點(diǎn)氣個半死。

他其實(shí)是不怎么在意裴青海的死的,對他而言,這不過是又一個被他殺掉的人,放在他那弄死一堆人的生命里實(shí)在不起眼。

讓他生氣的是裴青海死的時候竟然不恨他,對方竟然不恨他,這太可惡了。

他第一次告訴一個人自己是怎么一步步圖謀弄死對方的,結(jié)果對方聽完竟然不恨他。

最關(guān)鍵的是他都沒想弄死裴青海,裴青海憑什么死!

云暮寒那時還沒有后來的修養(yǎng),只覺得自己很生氣。這種脫離了掌控的感覺甚至讓他有種想把裴青海鞭尸的欲望。

所以他后來沒給裴青?;鸹且恢绷粼诹送J?。

他去摸過。

尸體凍的梆硬。

還丑的一批。

不過他剛開始那幾年不知道是不是去的太多了,慢慢竟然也看順眼了,覺得還挺好。

后幾年倒是不怎么去了。

所以他到最后也沒給裴青海下葬,直到他死的時候裴青海的尸體還在停尸柜里。

*

房間內(nèi)。

因?yàn)樵颇汉疅o意識的呵斥,讓裴青海未出口的話卡在喉嚨里,他手里拎著的外套也停在半空中。

不過他沒生氣,反而看著青年漸漸展開的眉宇松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

青年剛剛臉色突然蒼白的厲害,嚇了他一跳。

他小心的放下手里的外套,盡量動作緩慢地不發(fā)出任何聲音。

云暮寒只覺得耳邊的嗡嗡聲終于消失了,翻了個身,身體陷進(jìn)柔軟的被褥里。

四周的不知道從哪傳來的若有若無的香氣,竟然讓他一瞬間覺得有點(diǎn)奇怪的舒服。

他說上來這種味道,不是他曾經(jīng)聞到過的任何一款香水,但就是很好聞,很舒服,讓他亂蹦的神經(jīng)都消停了下來,而且好像有點(diǎn)熟悉,記不清了。

時間太久,他現(xiàn)在只是本能的伸手去抓這股舒服的味道,想離得更近一些。

可入手的那一刻,滾燙的溫度讓他忍不住蹙眉:

到底哪個神經(jīng)病給香薰加熱!

云暮寒睜開眼就打算懟人。

可抬眼間一張幾乎快已經(jīng)遺忘的臉卻猝不及防的映入眼簾。

裴……青海。

面容俊美的人,五官干凈利落,右側(cè)鼻梁上卻有一個很小的痣,點(diǎn)綴在那里,顯得有些性感。

云暮寒記得他每次折騰裴青海都偏愛咬這里,讓裴青海很長一段時間不得不戴著口罩出門。但其實(shí),裴青海不知道,他耳后其實(shí)也有。

只是正面看不到。

被摩擦到充血的時候比臉還性感。

模糊的記憶重新落入眼底,一分一毫的,真實(shí)、生動。

這張臉……

這個表情。

云暮寒捂著臉想笑:不是尸體會動了,是真他媽重生了,還明顯重生到和裴青海相識后了。

老天爺,你是覺得活著是比死更重的懲罰嗎?

*

云暮寒這輩子,殺了很多人,不管是自愿還是被迫,反正都是因他而死。裴青海只是其中一個。

可他太聰明了,又狠又獨(dú),一直到都沒有被制裁。

六歲的時候尚且還懵懂,就知道迷迷糊糊的賣掉妹妹去上學(xué)。

七歲的時候殺了他傻爹。

八歲的時候殺了他奶和他媽,一把火把整個村都給燒了,除了他自己,當(dāng)時整個村近百人應(yīng)該是沒有一個人活下來。

云暮寒自己都覺得他這樣的人簡直是罪孽滔天,就是下了地獄,八成也能稱王稱霸,現(xiàn)在活著,全靠老天瞎眼。

*

那年狗蛋兒八歲。

繼賣妹妹,冷眼旁觀小伙伴被水沖走,然后不到半年又死了爹后,狗蛋兒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或許是生病,又或許是死掉的人太多,他沒什么感覺了。

而自從他爹死之后牛棚里沒聲音了,他去看,卻看不見,偷了鑰匙打開門,才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有。

后來他知道了他媽被他奶轉(zhuǎn)給了其他家借種了。

狗蛋兒八歲。

他跟著他媽媽幾乎去過村里每個人家。

那一天,村里辦喜事兒,有人家里生了男娃。

狗蛋兒跟著他奶去,幾乎沒多想就給酒席里下了藥。

他年齡小,又從小生長在村里,沒人注意到他。

藥是山里找的。

知識是他在學(xué)校學(xué)的,他記不清那時是什么想法了,反正就是干了。

所有吃過席的都躺著冒白沫,狗蛋兒去找了他媽媽,把她放出來,又把從那些人和家里搜出來的錢給她。

但女人瘋瘋癲癲的,也不知道跑,狗蛋兒覺得應(yīng)該是救不了了。

他看了一會兒,然后去點(diǎn)了火。

一家一家的點(diǎn)。

等回到他家,他媽媽突然清醒了,問他他奶在哪。

他說,在吃席那。

然后他奶被砍死了,用菜刀。

他媽媽砍的。

狗蛋兒就站在那看,看著血一直流,他奶死的時候應(yīng)該恨死他了,眼珠子一直瞪著他。

狗蛋兒他奶對他挺好的,畢竟是命根子,但他沒什么反應(yīng)。

然后回去把自己家也點(diǎn)了。

“……你有名字嗎?……”女人問他。

她清醒的,看著狗蛋兒,很溫柔的問。

狗蛋兒搖頭。

女人說,“我姓云……叫云朝……”

狗蛋兒點(diǎn)頭。

云朝說:“我給你起個名字吧……”

狗蛋兒抬頭。

“云暮……”

話沒說完,她嘴角也淌了白沫,“……喊……”

顯然,她也吃席了,可能那些人給她的下腳料不多才一直撐到現(xiàn)在。

那時狗蛋兒聽錯了,他以為女人說的是云暮寒。

其實(shí)女人說的是喊她一聲媽媽吧。

女人倒在地上,看著他,艱難的遞給他一團(tuán)紙,狗蛋兒的作業(yè)本和鉛筆寫的,上面染著血,歪七扭八的寫著:

云朝,家住海市金田區(qū)稠州西路……

狗蛋兒把這團(tuán)紙放進(jìn)破洞的兜里,出來,才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死了。

原來他在前面點(diǎn)火,他媽在后面殺人。

狗蛋兒坐在血泊里看著火苗越燒越旺,不知道老天爺為什么要讓他出生在這個世界。

他聽他奶說他剛生下來的一個月,不吃不喝,怎么哄都不吃不喝,差點(diǎn)死掉,后來才慢慢好了。

現(xiàn)在,他突然想,是不是,那個時候他就知道他這一生,寧愿死也不愿意來這個世界……

狗蛋兒不知道,因?yàn)樗麤]記憶。

他其實(shí)也吃席了,但是吃的不多,他想著放了火讓媽媽跑掉,他奶肯定會打他,他怕疼,就讓他一起死掉好了,和村里其他人一起。

但他沒死。

小時候沒死,現(xiàn)在也沒死。

他坐在那,看著大火燒的越來越近,被灼醒了。

然后掏出來那團(tuán)紙,爬起來帶著搜刮的錢出了小洼村。

大火燒光了一切,老人,女人,孩子……還有狗蛋兒。

他現(xiàn)在叫云暮寒。

沒人知道他從哪來,也沒人知道他要到哪去,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既然沒死,那就活著吧。

慢慢長大后,懵懂無知全都褪去,云暮寒時常會想,這世界上怎么會有他這么離譜曲折離奇的經(jīng)歷還沒死。

又到底是誰在寫他命運(yùn)的劇本,能不能……把他寫死。

他真的不是很想活著。

可惜……

他還活著。

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小洼村的大火和上百人的死即便在上世紀(jì)治安不是很好的時候,也是一樁大案要案。

但調(diào)查后發(fā)現(xiàn)是因?yàn)槭芎θ朔纯箤?dǎo)致的,再加上信息不發(fā)達(dá),在勘探后定案后這件事只在省內(nèi)的公安系統(tǒng)流傳。

沒人覺得會是一個孩子的問題,只覺得大概是一報還一報吧。

云暮寒呢,他遺傳了云朝的天賦,絕對的天才選手,卻生在了充滿罪孽的小洼村。

但他也還太小,不知道殺人滅口,或許是沒想活。

但云朝知道。

她撐不到回去了。

就讓這個孩子干干凈凈的,代替她活著。

她叫云朝,是牛津大學(xué)的碩士研究生。

她的孩子叫云暮。

流著她的血。


更新時間:2025-06-29 09:2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