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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這個妹妹沒印象,要說為什么突然想起來,好像是大學的時候有人聯(lián)系到我,希望我可以進行骨髓捐贈,當然,是有償?shù)?。?/p>

站在重癥監(jiān)護室時,云暮寒說了這輩子最多的話,像是要把這些跟任何人都沒說過的事都說出來隨著裴青海的死一起埋葬掉。

“那時你正追得猛,被耍的團團轉(zhuǎn),雖然我還沒答應,但也根本看不上這點錢,就拒絕了?!彼α艘宦?,繼續(xù)說:

“不過后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看到了那個女孩。臉色蒼白的躺在病房里,就跟你現(xiàn)在差不多,不同的是她快死了,而你很快就活不了了?!?/p>

睜著一雙大眼睛,在最燦爛的年紀逝去。

“那件事后沒過幾天,我就答應了你做你男朋友,你知道的吧,我想要錢,想要錦衣玉食,想要人人艷羨,想要在最年輕的時候得到最好的享受?!?/p>

裴青海對他有求必應,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給他摘下來,送衣服、鞋子,都只是小兒科,連自己的資源也送的眼睛都不眨。帶著他去他那些商業(yè)酒會,明里暗里都是在說照顧著點。

可這都是有要求的,要和他在一起。

他不想。

而且這個人真的太煩人了。

所以——他為了奪裴青海的公司買兇殺人。

“你出車禍是我找人撞的,謀財。說實話,裴青海你看喜歡的人眼光真的挺差勁兒的,那么多人都沒在你討得了好,偏偏現(xiàn)在被你身邊最愛的人害成這個樣子。”

裴青海當然不是個蠢人,最后這樣只能說根本就不對他設防,一點都沒想過自己最愛的人為了奪他的公司下手這么狠。

“這世界怎么會有你這種人,裴青海,像條狗一樣?!?/p>

舔的要死,甩也甩不掉。

云暮寒自己想想都覺得自己后半輩子相比前半生運氣可真夠好的。碰上裴青海這種人,

瞎了眼。

有錢有勢看上誰不好,對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一見鐘情。

“等你死了,按照遺囑,你的財產(chǎn)都會是我的,我本來還在擔心那個意向監(jiān)護協(xié)議出問題或者被終止怎么辦,現(xiàn)在看來……”

他抬頭望著裴青海,那張清冷如玉的臉上帶著盛大的柔和:

“你真的沒機會制裁我了,裴總?!?/p>

多好啊。

錢、權(quán)一并到手,還沒了隱患。

但那時重癥監(jiān)護室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氣的,還是回光返照,竟然醒了過來。

不過裴青海傷的太重,說不了話,只能艱難的轉(zhuǎn)頭,看著他。

那個眼神很復雜,復雜的云暮寒當時甚至覺得冒犯。

因為他沒看到一點恨。

沒有。

一點都沒有。

云暮寒覺得裴青??隙ㄊ擒嚨溩矇牧四X子,竟然能對一個對自己謀財害命的人這么、這么……

他甚至想不到怎么形容,甚至有些沒來由的怒氣,憑什么!

憑什么他都把他害死了,還不恨他、怨他。

但沒有就是沒有。

沒有恨。

也沒有怨,只是那么柔和的看著他,帶著憐憫、柔和。

甚至還有包容和心疼,和更多他看不懂的東西。

云暮寒胸膛起伏著深呼了一口氣,放棄跟一個死人計較。

監(jiān)護室里的裴青海望著他張了張唇,似乎想說什么,但最后終究沒能說出口。

心率線平了。

裴青海死了。

死的時候還沒閉上眼,死不瞑目。

那一年是他們在一起的第十四年,裴青海四十歲。

*

云暮寒回憶到這,仍覺得裴青海這個人實在是離譜。不過很多年過去,他早就釋懷了。

不管怎樣,都已經(jīng)死了那么多年了,到底是什么其實也不重要。

但此刻房間內(nèi)。

俯身的裴青??粗桓C里青年緊蹙的眉頭和額角的冷汗,一顆心都像是被手攥住不停得揉捏一樣。

他想抱對方去醫(yī)院,但青年很討厭他碰他,就連這次讓他答應在他這午睡也是他坑蒙拐騙來的。

“是不是哪不舒服,我?guī)闳メt(yī)院好不好?”

云暮寒蹙眉沒應,他閉著眼睛攥著被子的一角指尖發(fā)白,明顯用足了力道。

他以為他全都忘了。

可現(xiàn)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該死的重生,更多的記憶像是惡鬼一樣從腦海里竄了出來。

*

他那時跟裴青海說的不只有妹妹,還有他的傻爹。

小洼村又窮又破,人也是又毒又蠢。

云暮寒覺得他也沾了一樣,毒。

那年他六歲,還叫狗蛋兒,有了他奶賣妹妹的錢就去上學了。

他是家里的命根子,所以一開始是他奶送的,學校是個好地方,有很多孩子,還有書,能識字,狗蛋兒一去就喜歡上了。

但他奶不可能每次都送他,送了幾次狗蛋兒就自己去上學。

大山里山路很難走的很,窄窄的過道旁邊就是懸崖峭壁,深不見底,一個成年人都提心吊膽,別說是孩子了,要是下了雨道路濕滑,就更難走了。

或者說那根本就不是路,只是長久以來被蹚出來的小道兒,一路上河啊,溝啊,啥都有。

狗蛋兒年紀小,他家就他一個命根子,他奶自己送不了,就讓他跟其他去上學的一起。

這是件好事兒,怎么說也多少有個照應。

他們村能去外面上學的有六七個,都是男孩,都比他大,小孩子雖然懵懂,但天性會趨利避害,他們嘲笑看不上狗蛋兒有個傻子爹,但不敢真的對他做什么,因為傻子傻是傻,但是也真的打人,狗蛋兒能指示他。

再加上狗蛋兒他奶之前一直送他,他又不惹事,也沒怎么被找茬,反正就這樣上著。

狗蛋兒在學校認了字,學了知識,最喜歡看那些書里寫的外面的故事,感覺跟山里不一樣。

少年宮里能學畫畫、楊桃能切出五角星、還有白胖的奶油蛋糕是甜的,太有意思了。

就這樣大概上了有半年多吧,有一個大點的孩子不上了,也就是那天,出事了。

那應該是個夏天,應該,因為他們穿的不厚,天氣怎么樣云暮寒實在忘了。

他那時放學跟著他們那時領(lǐng)頭的老大,慢慢走到最后面,因為他年紀小,勁兒不大走的慢,所以落在了后面。

不過狗蛋兒覺得挺好,他不敢走到前面,怕人推他。

忽然前面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吵起來了,狗蛋兒聽了一耳朵,好像是因為一塊糖,那是個河邊,水流很急,上面架著兩根木頭當路。

他們七八個就在河邊。

其實通常情況下,如果天氣真的刮風下雨其他下雪什么,他們會留在學校不回來或者有大人接送。

但那天,天氣應該沒那么差,至少沒下雨,可能只是天有點陰沉,所以沒留學校,也沒大人接送。

領(lǐng)頭的老大說的好像是,他走在最前面開路的,他們都得給他糖什么的。

這是慣例。

不過不是每天,畢竟太窮了,又是小孩,反正就是有了得給,實在沒有的話就欠著有了再給。

小孩子都會趨利避害,狗蛋兒呢,更勝一籌,所以他那時候雖然有傻子爹當依仗但他也給,還覺得自己融入了小團體,挺高興的。

那天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領(lǐng)頭的老大跟另外一個孩子要,對方不給,就生氣了,很兇,然后指揮著他們所有剩下的孩子去打他。

每人打一下,用手或者腳。

狗蛋兒不是很想打,但不行,別人都打了,他不打以后就不能跟他們一起,又或者被欺負的人變成他,所以他也過去推了一下。

其實都不太重,沒傷到,就是踉蹌了幾下,當時沒怎么,他打完就趕緊退進孩子里面,狗蛋兒以為這就結(jié)束了,

突然那個孩子發(fā)狠直接抱著領(lǐng)頭的老大撞了起來,但他體格小,根本打不過,其他孩子嚇到了,站在一邊也不敢動。

后面兩個人打著掉進了河里,他們終于反應過來了,連忙去撈,領(lǐng)頭的那個大點,勁兒也多,剛好抱住一根木頭,被他們撈上來了,剩下那個就被水沖走了。

后來,領(lǐng)頭的老大威脅他們,說不準把這件事兒說出來,就說他是自己不小心掉進水里的。

云暮寒記不清了,但大概說的是這個意思:“……他爹病死了,他媽是個瘋子,只要你們閉嘴,就沒事……”

就是這個意思。

狗蛋兒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這么一算,狗蛋兒的傻子爹也成了依仗。

畢竟傻子人傻,但是真打人,又壯。

后來狗蛋兒回了自己家,果然一點都沒說,和往常一樣,當作沒這回事兒,但他到底年紀不大,也不知道為什么,睡不著覺。

就半夜起來跑到院子里讀書。

那會兒天上的星星很亮,月亮也很亮,白白的在地上鋪了一層,所以能看見書上的字。

也就是那天狗蛋兒聽到被鎖住的牛棚里有人叫他,聲音很輕,也很溫柔。

狗蛋兒那時候其實已經(jīng)知道那就是他的媽媽……但他從來沒有跟她說過話,因為她是個瘋子,要么就是不停的嚎,要么就是沒一點動靜。

或許是那天一個孩子稚嫩的讀書上喚醒了這個被拐賣女人的神志,她短暫的清醒了過來,透過門縫看到了一個孩子,叫了他。

狗蛋兒害怕,跑進了屋,過了一會兒他沒忍住又跑出來了,走到牛棚門前,問:

“你是媽媽嗎?”

沒人應他。

他往回走,聽到一個嘶啞的聲音:“……朝……”

朝什么?

狗蛋兒不懂,他奶叫他狗蛋兒。

他站著聽了一會兒,沒再管,回去睡覺了,因為明天要上學。

第二天狗蛋兒照常去上學。

當時好像是是有人問過被水沖走的那個孩子的,后來過了好幾天就沒了。但這件事在云暮寒的記憶里就這么結(jié)束了。

小時候的狗蛋兒也沒放在心上。但從那天開始,他晚上會跑到院子里讀書。

很稚嫩的聲音恍惚的讓人覺得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村子。

而這個時候牛棚里的人都會安靜下來,有時候會說話,剛開始很少,只是“……朝……云……”這樣的字眼,后來慢慢說詞,然后短句子。

狗蛋兒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但就是覺得很溫柔,他就蹲在門口聽。

很多年以后,云暮寒知道,那是他媽媽的名字——云朝。

朝陽的朝。

大概就這樣過了半年,牛棚里的人慢慢說話有了點條理,狗蛋兒聽懂了。

她說他是他媽媽,她是被拐來的,她有家,不是這里。

狗蛋兒不知道什么是拐,但他知道了她是他媽媽,溫柔的媽媽。

雖然期間女人發(fā)過幾次瘋,讓他放她出去,但狗蛋兒還是覺得她清醒的時候很溫柔,不過他也沒有放女人出來。

只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去偷鑰匙,被他奶發(fā)現(xiàn)。

他奶跟他說不能開門,開了門就跑了,狗蛋兒懵懵懂懂,沒再去偷鑰匙。

時間過了半年,那年狗蛋兒七歲,他放學回來,聽見牛棚里的凄厲,比往常的每一次都更刺耳。他跑過去看,看到了一雙眼,嚇了一跳。

狗蛋兒被嚇病了,他奶很著急,因為他是他們家的命根子,各種方法都試了,就是沒用,過了一個月,狗蛋兒自己好了。

那是個春天,應該快靠近夏天了,牛棚里的女人讓他把門口放著的瓶子給她,或者去偷鑰匙給她。

狗蛋兒看了看瓶子,上面寫的應該是除草之類的。

他給了藥瓶。

因為他慢慢知道,偷了鑰匙也沒用,跑不出去的。也沒人能跑出來,女人,孩子……都不能。而且那個瓶子他晃過,是空的。

但第二天他上學回來,他傻爹死了。

狗蛋兒隱隱約約知道是因為那個瓶子,害死了他傻爹。但他不理解,也不懂為什么。

但他傻爹被他害死了,因為他不想放媽媽出來沒去偷鑰匙。

他爹雖然是個傻子,經(jīng)常坐在門口流口水,還會被其他小孩嘲笑他有個傻爹,但是也會在其他小孩兒欺負他的時候跑出來拿著石頭把他們都砸跑。

狗蛋兒討厭他,但也有點喜歡他。

每次跟其他小孩鬧矛盾,都會指使他傻爹找場子,站在他身后狐假虎威,所以雖然他長的像女孩但村里幾乎沒有孩子敢欺負他。

但現(xiàn)在,他死了。

他奶打了他好幾天,然后一直哭,最后抱著他哭。

就這樣,云暮寒他爹也死他手里了。


更新時間:2025-06-29 09:2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