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阿爹!”
同方閏年打完豬草,方知寧將背簍交給大姐后,馬不停蹄就往家中趕。人還沒到呢,連聲的高呼就先傳了進來,惹得在家養(yǎng)胎的方欄也探出腦袋。
但方知寧像陣風(fēng)一樣徑直掠過了她。方欄見狀,無趣地撇了撇嘴,扭身回房。
“怎么了?”里頭,宋槐正在洗刷沾了泥的鞋子,聽見他的叫喊,鞋也顧不上了,手上嘀嗒著水就走出來,“怎么了這是?有人欺負你了?”
方知寧一把撲進阿爹的懷里,臉埋在他的腰間,悶聲說道:“沒有,沒人欺負寧寧?!?/p>
“那我們寧寧這是怎么了?”手上滴著水,宋槐沒辦法摸他的腦袋,只低頭瞧著,柔聲問道。
“阿爹,我們家里還有錢嗎?”方知寧抬起臉頰,大眼睛泛著求知欲。
“嗯?怎么這么問?”話題太跳躍,宋槐沒跟上,一頭霧水。
“因為,因為寧寧想上學(xué)?!狈街獙帾q豫地道出了心聲,又慌忙找補:“如果家里存款不夠,寧寧可以……”
他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宋槐失笑打斷,“嗐,我還當什么事呢?”
“你爸前兩天已經(jīng)給大隊交錢了。等到九月份,我們寧寧就可以上學(xué)咯,開不開心?本來我跟你爸還想著,等過幾周你生日的時候給你個驚喜,沒想到這么快就瞞不住了?!?/p>
“???真的嗎?你跟爸爸已經(jīng)給寧寧交錢了嗎?寧寧可以去上學(xué)了?!”方知寧太過高興以至于來不及做表情,呆著一張小臉連聲追問。
宋槐看他這樣,心里喜愛,手指動了動,有些想掐,于是他示意方知寧松開自己,“寧寧,你先松開阿爹?!?/p>
方知寧松開手,像個小尾巴一樣,亦步亦趨地跟著宋槐,看他拿布巾擦干凈手后,蹲下身蹂躪自己的臉蛋,“%阿爹?!?/p>
宋槐笑著說道:“我們寧寧沒聽錯,九月份之后,你就要去上學(xué)了?!?/p>
方知寧眨了眨眼睛,嘴角才反應(yīng)過來一樣,勾起弧度,“我還以為你和爸爸的錢不夠呢。”
“傻孩子。”宋槐哭笑不得地點了點他的鼻尖,“你放心,供你上學(xué)還是夠的。”
說罷,又嗔道:“凈胡思亂想,你呀,小心以后長不高?!?/p>
方知寧立馬伸出小短手抱住腦袋,“真的嗎?!”
“噗?!彼位笔Γ膀_你的?!?/p>
方知寧皺起眉頭,鼓了鼓臉頰,“壞阿爹?!?/p>
“喲,現(xiàn)在又是壞阿爹了,寧寧變臉可真快。好了好了,讓阿爹抱抱。”宋槐趕在逗過頭之前,將鬧別扭的小孩摟進懷里。
“寧寧,你只是個孩子,快樂長大才是你要做的事情,其他的有大人操心,不要想那么多,好嗎?”
“可是大姐和二姐怎么辦?”方知寧偷瞄了眼宋槐的臉色,又迅速低下頭,絞著手指。
“那我可管不了這么多?!彼位蹦樕系男θ萦兴諗俊?/p>
他們又不是多有錢的家庭,先不提供三個孩子上學(xué)負擔(dān)之沉重,她方芳和方蕎本來就是老二的責(zé)任。如果老二家和他們相互扶持,宋槐或許還能幫襯一二。
但很顯然,并不是。你把人家當家人,人家把你當血包。
或許話說的有些重,但理就是這么個理。
老二家也不是掏不出錢,他們分明有能力供兩個姑娘上學(xué),只是人家不愿意,就想把錢都留給還不知道是不是天梁的孩子,那旁人能說什么?
更別提,老二家還可能盯上了公中的錢財。
在這些前提下,宋槐怎么可能供老二的孩子上學(xué),想都別想,他寧可把錢扔進河里聽個響,也絕不會讓老二家占去半分便宜。
是,他也心疼、可憐兩個小姑娘,但說句不好聽的,打斷骨頭連著筋。
說到底老二夫妻就是方芳和方蕎的爸媽。等她們長大以后,還能狠下心不管那夫妻倆?不見得。所以,要是他們家掏了錢,來日她們出息,也是平白幫人家養(yǎng)娃。
這些話很赤裸,也很現(xiàn)實,宋槐從未說出口。感情歸感情,過日子卻要講個明白賬。
方知寧不知阿爹心里想了這么多,他看事情就很簡單,姐姐對他好,他也想對姐姐好,僅此而已。
既然父親和阿爹出不了錢,那他就自己出。
只是,眼下已是七月末,如果九月開學(xué),那滿打滿算,就剩下一個月的時間撿蟬蛻了。
有工具的加持,他和二姐兩個人一天約莫能撿五百只,一個月三十天,賣給衛(wèi)生院應(yīng)該將將有三塊八毛,加上存款的一塊六毛,只能說剛好湊夠了大姐的學(xué)費。
可是,二姐該怎么辦?方知寧抿了抿嘴。如果他和大姐都去上學(xué),那家里的活計豈不是都落到了二姐的頭上?
在方知寧原本的設(shè)想里,方蕎和他應(yīng)該還有一兩年的時間才會去上學(xué),如此可以慢慢攢錢??涩F(xiàn)在,大姐和他都去上學(xué)了,光靠二姐一個人,又要干活,又要想辦法賺到她和大姐兩個人的學(xué)費,無疑是異想天開。
但現(xiàn)在他也沒辦法憑空變出五塊錢來讓二姐也能上學(xué)呀。
真是太難了。
方知寧小小的人兒陷入了大大的憂愁。
皺著的眉頭像是毛毛蟲一樣趴在方知寧的額頭上,直到傍晚時分,方閏年拎著方靖云過來賠禮道歉,也沒有松開。
“得了,別忸忸怩怩的,快說。”方閏年推了把欲言又止的人,力道大的讓她踉蹌著往前沖了幾步。
方靖云站穩(wěn)腳跟,深吸了口氣說道:“上午的事,是我不對。這些巧克力糖果給你們賠不是?!?/p>
“巧克力糖果?”方蕎原本還雙手抱臂,一副且聽你說什么的表情,但聽到賠禮是什么后,眼睛瞪得溜圓。她試探性地伸出手扯了扯,第一次竟然沒扯動。
方蕎看了眼方靖云死死捏住的手指,挑了挑眉,“真給我們呀?”
“嗯!”方靖云閉上眼,方蕎手下猛地發(fā)力,終于將袋子搶了過來。她看著方靖云肉疼的模樣,心里就舒服。
“細細簌簌”,方蕎從袋子里翻出兩顆,麻利地撥開,一顆丟進自己嘴里,另一顆塞進發(fā)愁的方知寧口中,“寧寧,快嘗嘗,巧克力呢,這可是稀罕貨?!?/p>
方知寧猝不及防被塞了滿嘴香甜,呆愣愣地眨著眼。口腔濕熱的溫度將糖果外殼化開,巧克力流心淌出,醇香濃郁,讓他暫時忘卻了煩惱。
小機器人舔了舔嘴巴,露出個黑漆漆的笑容,“糖果真好吃?!?/p>
“廢話,也不看看是誰珍藏的?!狈骄冈苿e開臉,眼不見為凈——每多看一眼,她的心就痛上一分,她饞了那么久的糖呀。
“你還不服氣了?”方閏年沒好氣地撥開方靖云,然后跟變臉似的,對方知寧綻開笑容,聲音柔得能滴出水:“別聽這個姐姐說,喜歡就多吃點。本來就是給你們的賠禮?!?/p>
方靖云眼睜睜看著竹馬對自己如同秋風(fēng)掃落葉,轉(zhuǎn)頭就對著那小屁孩和顏悅色,不禁酸溜溜地嘀咕:“我也就隨口一說而已?!?/p>
方閏年才不搭理她,繼續(xù)同方知寧說道:“明天要不要來我家玩?”
方知寧搖了搖頭,“不行,寧寧明天早上要撿蟬蛻?!?/p>
方閏年實在心喜這個新認識的弟弟,想了想,說道:“那要不我明天跟你們一起去?我還沒撿過蟬蛻呢?!?/p>
“好呀好呀,哥哥一起來。”方知寧笑著,脆生生應(yīng)道。
背后,無人在意的方靖云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怎么她努力了這么久都沒成功,現(xiàn)在人小孩一句話就成功了?是感情淡了嗎?
方靖云大受打擊,她看方知寧就像是會魅惑人心的妲己,而方閏年就是那個昏庸的紂王。
失魂落魄之下,她都沒有心思聽他們講話,只跟個游魂似地跟著,讓干嘛就干嘛。
“你又抽什么風(fēng)?”回去的路上,方閏年受不了那如芒刺背的眼神,停下來問道。
“怎么就是我抽風(fēng)了,不是你喜新厭舊嗎?”方靖云的話透著一股幽怨,讓方閏年哭笑不得,“這都什么跟什么,他是我弟弟,你是我姐姐,能一樣嗎?”
“哪里不一樣了!”要不是太丟臉,方靖云都想撒潑打滾。不過幸好她沒這么做,不然方閏年會直接走人。
“好好好,你在我心里永遠都是第一,行了吧?”
“行?!钡昧顺兄Z,方靖云立馬停止耍寶,恢復(fù)正常,仿佛剛剛的都是錯覺。
“真的是,人小孩都比你懂事?!狈介c年睨了她一眼,卻得到對方笑嘻嘻的回復(fù),“沒聽說過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嗎?懂事又不是什么好詞?!?/p>
方閏年無奈地搖了搖頭,“行了,明天早點醒,不要遲到?!?/p>
“知道啦,小管家。”
次日,一大早,天還帶著灰白,四個小孩便已在山腳下匯合。
“哥哥,你看,這就是我說的那個桿子。”一邊走,方知寧一邊從背簍里掏出工具桿,獻寶似的遞給方閏年把玩。
心里早就好奇的方靖云不說,只在后面偷偷踮起腳,伸長脖子偷瞄。
但她的這番作態(tài)真的很難讓人不注意。方知寧抿嘴笑了笑,干脆把工具放到他們之間,“靖云姐姐也一起看吧?!?/p>
被抓了個正著,方靖云有些紅臉,可實在抵不住心里的好奇,還是厚著臉皮湊前去看。
只不過,她東看西看,也沒看出這桿子有什么獨特之處,不就是一個裝了網(wǎng)兜的長桿嗎?
方靖云心里嘀咕,嘴上卻識相地沒吭聲,只輕輕搖了搖頭,收回目光。
然而十分鐘后,她無比慶幸自己方才的沉默。
因為這個看起來不起眼的小桿子居然這么好用!鐵絲的弧度貼合樹干,只需要輕輕一帶,就能收集到一兜子蟬蛻。
實在是妙呀。
果然,古人誠不欺我,人不可貌相,工具亦是如此。
方知寧見方靖云玩的不亦樂乎,便將工具交給方靖云和方蕎兩個人,他和方閏年則拿著背簍手撿。
“哥哥。”正撿的專注,方知寧突然喊了一聲。
“嗯?怎么了?”方閏年轉(zhuǎn)過頭,就見他白凈的臉上浮現(xiàn)出幾朵紅云,“我想問一下,你知道有什么賺錢的法子嗎?”
方閏年聞言,挑了挑眉,“你要賺錢做什么?”
“我昨天回去問了我阿爹,他們已經(jīng)給我交學(xué)費了,九月份我也會去上學(xué)。”
“這是好事呀?!?/p>
“可是……”方知寧抿了抿嘴,“光靠撿蟬蛻,我沒辦法湊夠兩個姐姐的學(xué)費?!?/p>
“不是吧,你還想一個人供兩個姐姐?!”方閏年難以理解,但方知寧卻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是的呀,不然二姐都落單了。而且,如果這個頭沒有開,以后就更難了?!?/p>
方閏年被他噎的語塞,“那對不起了,我可不知道什么賺錢的法子。就算有,也是寫在法典里,你可別亂干些什么東西啊?!?/p>
“好吧?!狈街獙幮箽獾卮瓜录绨?。
“嘖?!狈介c年看著不忍心,“實在不行,你大姐學(xué)了回來教你二姐就是了。你大姐有不就等于你二姐有了嗎?”
“但文憑不能兩個人共享,沒有文憑,我二姐在外面人眼里就是文盲?!?/p>
“嗯——確實是這么個理?!狈介c年沉吟片刻,認同他的說法,“可你也只是個小孩,能有什么辦法呢?只能先暫時這樣了。”
方知寧嘆了口氣,“是呀,只能暫時這樣了?!?/p>
將愿望邁進心底,或許等有一天,一陣甘霖飄來,種子就能發(fā)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