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春惜剛回到堂屋,就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挨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許母眼底一片陰冷,用力扯住許春惜烏黑發(fā)亮的頭發(fā),痛的許春惜淚眼朦朧。
“去哪鬼混了,死丫頭!家里飯不做,豬也不喂,你弟弟也不管,就是個賠錢貨!”
許春惜呆滯地捂住臉頰,抬眸就對上了門縫里一雙眼睛。
輕輕地“嘎吱”一聲后,俞明安關(guān)上了他房屋的門。
許春惜閉了閉眼睛,眼淚滾滾而下。
許春惜挨打的時候俞明安總是這樣,假裝躲起來看不見她,只會在之后安慰她。
“春惜,那是你的父母,我實(shí)在不好越俎代庖?!?/p>
俞明安的聲音很溫柔,歡好之后許春惜在他懷里哭累了,感覺心里像浸泡在熨帖的溫水里一樣暖和。
可是現(xiàn)在,許春惜只覺得心冷。
許春惜悶著頭喂了豬,做了飯,偷偷回到房間里收拾包裹。
她的東西很簡單,幾本書,兩件衣服,連一張大團(tuán)結(jié)都沒有,小小一個包袱,就是許春惜單薄的前半生。
月明星稀時,雞鴨都睡了,許春惜沉默地背著包站在村口,迎著晨曦和露水站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許春惜坐上牛車,跟著知青們一起回城了。
俞明安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興奮,指著京城里的鋪?zhàn)优d高采烈地對許春惜說自己小時候發(fā)生過的事情。
許春惜只是抱緊了懷里的包袱,沉默地跟著俞明安進(jìn)了王府井百貨大樓。
百貨大樓哪里都亮堂堂的,最耀眼的還是那件矗立在柜臺正上面的大紅裙子。
許春惜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看了過去,俞明安指著裙子問她:“想要?”
許春惜點(diǎn)頭又搖頭。
不要了,肯定很貴。
俞明安也沒在意,隨手拿了一件咔嘰布的藍(lán)襯衣遞給許春惜。
“快把你身上那衣服脫下來,丟人,咱穿新衣服?!?/p>
許春惜心里像被小剪子戳了一下,捧著簇新的襯衣,卻絲毫沒有擁有新衣服的喜悅。
旁邊的售貨員小姐笑著開口:“是在拍拖吧?你們倆長得真好看,真般配?!?/p>
男的斯文英俊,女的天真清麗,看著真是天生一對。
聽見這話俞明安就像被火燙了一下,下意識就開口否認(rèn):“不是。”
許春惜的心又往下沉了沉,勉強(qiáng)笑道:“嗯,我們不是?!?/p>
俞明安有些詫異地看了許春惜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沉默起來。
到了俞明安家住的胡同,俞父俞母哭天喊地地將俞明安接了進(jìn)去,許春惜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悶頭站在一邊。
哭了好半晌,俞母才若有所覺:“這位是……?”
俞明安看了許春惜一眼,又心虛一般撇開了視線。
“我住在平南村時的學(xué)生,她今年考上了首都師范大學(xué)?!?/p>
學(xué)生?
許春惜拼命咬住牙,才忍住沒在俞明安父母面前哭出來。
她彎起一雙小鹿似的眼睛:“叔叔阿姨,我是平南村的許春惜?!?/p>
“既然是明安的學(xué)生,那就先安心住在家里,等開學(xué)我們送你去報道。”
晚上,許春惜住在陌生的客房無論怎么都睡不著,輕手輕腳地下床想去找俞明安,卻發(fā)現(xiàn)俞明安房間里還有別人。
許春惜屏住呼吸湊近聽,發(fā)現(xiàn)是俞母的聲音。
“我跟你說的陳家女兒,那叫一個好的不得了,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好……”
俞明安耳根發(fā)紅。
“媽,我知道,我,我們一個高中的,我喜歡她好久了?!?/p>
許春惜的呼吸和心跳,那一瞬間都停滯了。
“您不知道我有討厭鄉(xiāng)下,真是多待一秒我都覺得惡心,要不是想著陳淑媛,我這幾年都不知道怎么熬下來的?!?/p>
許春惜倒退一步,拼命捂住嘴巴,眼淚大滴大滴滾了下來。
俞明安想著從小暗戀的陳淑媛才能熬過鄉(xiāng)下做知青的那些年,那她許春惜又算什么?
“媽,我知道我其實(shí)是配不上淑媛的,我打算……我打算把許春惜的大學(xué)通知書給淑媛,當(dāng)成彩禮送給她?!?/p>
俞母大喜過望:“真的?淑媛一直想去師范大學(xué),就是兩年都沒考上,這可太好了!”
“不過,那個叫許春惜的小村姑能同意?”
俞明安的聲音有些煩躁:“她有什么不能同意的,要不是我她根本考不上師范大學(xué),而且今年不去上明年再考就好了,淑媛急著上學(xué)呢?!?/p>
許春惜再也聽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俞明安的房門前的,世界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片淚水模糊。
許春惜把頭蒙在被子里,絕望地嚎啕大哭。
不是的,不是沒有俞明安她就考不上首都師范大學(xué)的。
她起早貪黑在豬圈和牛棚旁邊看書的時候,坐在灶臺旁邊背書的時候,被醉酒的爹打的站不起來卻還趴在床上做題的時候,都沒有俞明安的存在。
怪不得俞明安一直鼓勵她報考首都師范大學(xué),怪不得錄取通知書一下來俞明安就藏了起來。
俞明安說是不讓她家里人知道怕他們這輩子都不放許春惜走,實(shí)際上早就打好主意要把她的入學(xué)名額給陳淑媛了!
許春惜雙眼無神地看向天花板,眼淚像永遠(yuǎn)都流不干凈。
從一開始,俞明安就從來沒有愛過她。
是她自己太蠢,覺得俞明安愛她,會娶她,會和她結(jié)婚。
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廂情愿而已。
所以到現(xiàn)在一無所有,也是她活該。
天光大亮的時候,許春惜出了胡同,像幽魂一樣游蕩在大街上,感覺前路漫漫,未來一片漆黑。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帶著鴨舌帽的男人攔下了她。
“靚女,我是星探,你想不想拍電影??!”
男人看起來極為興奮,將名片一個勁往許春惜手里塞。
這樣單純自然、不施粉黛的美,就是孫導(dǎo)演一直要找的女主角??!
許春惜搖搖頭,轉(zhuǎn)身想繞過男人:“我不會拍什么電影?!?/p>
男人著急了:“你試一試,我們是正規(guī)公司,孫長青導(dǎo)演你知不知道,我就是他團(tuán)隊(duì)的人!”
孫長青,許春惜是知道的。
港臺最有名的大導(dǎo)演,俞明安那些知青都喜歡看他的電影。
許春惜游魂一樣繼續(xù)走在街上,男人的話還縈繞在耳邊。
“我們十天后就要回港島了,你打我這個電話啊,你肯定能紅,你相信我!”
十天。
許春惜驀然站住腳步,看著陌生的京城街道,像瀕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那十天之后,她就遠(yuǎn)遠(yuǎn)離開這里,遠(yuǎn)遠(yuǎn)離開俞明安的身邊。
她再也,不要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