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鋒利的刮刀在水盆里反復(fù)清洗，待清洗干凈之后，四娘將之小心安置在一旁的白布上，隨后她將面前之人臉上覆蓋的溫?zé)崦娼砣∠?，確定了那些胡須被溫水捂軟之后，方才伸手去取桌案上的琉璃瓶，里面裝著帶有香氣的羊脂油。
“昨日宋部本在攬月閣里好生吃酒，突然就有手下嘍啰跑進(jìn)來說昭行坊出了事，他醉醺醺地拿起佩劍就帶人去了?！彼哪镆贿厡⒀蛑湍ㄔ谕鹾虄扇鶄?cè)的胡須上，一邊說道。
“沒有其他異樣嗎？”王禾眉頭緊蹙詢問道。
四娘略作思索，良久方才道：“倒也確實有一處異樣?！?/p>
“是什么？”王禾微微一抬頭，望著倒轉(zhuǎn)的四娘，問道。
“他十句話有九句在罵你。”四娘憋著笑道。
“......此事不算?！蓖鹾套旖且怀椋吘棺约鹤蛉找辉缇腿ザ滤尾考议T，換做是誰都會罵罵咧咧，“我指的是，他與其他人交談間有無其他可疑之處，不僅僅是昨日。”
“宋部此人性情惡劣張揚，得罪的人一雙手都數(shù)不過來，長安內(nèi)外到處都是想他死的人，倘若可能，我都想給他兩刀。”四娘不以為然道。
王禾無奈嘆了口氣，宋部的仇人確實多，倘若是平日里，他被人砍死在街頭，也會被人說一句死有余辜，但今時今日卻不同，他也成了連環(huán)殺人案的死者之一，便無法再以往日目光去看待。
“從目前掌握的線索來看，基本可以排除亂中被殺，兇手有意將他引到無人角落，我們連夜審問了些參與者，都說看到有人故意拿石塊砸他，從而激怒了他，可惜的是當(dāng)時場面太過混亂，根本沒人看到是誰扔的石頭?！蓖鹾探忉尩?。
“所以你認(rèn)為，他是被人故意激怒隨后引入無人之地再進(jìn)行刺殺？”四娘眉頭一挑，問道。
“顯然是針對他來的，但麻煩就麻煩在，他的腦袋也被掛在了門楣之下，讓事情變得更為復(fù)雜了，我昨夜還在思考，是否可能是他的那些仇人借由連環(huán)殺人案來混肴視聽呢？”王禾嘆了口氣道。
四娘放下琉璃瓶，調(diào)整了一下王禾腦袋的位置，拿起刮刀開始給王禾修面。
“這些人身份、地位、平日所為，都沒有什么共通之處，”王禾這次不再敢有什么大幅度動作。
“或許不一定只盯著他們的共同之處，也可看看一些不同處嘛。”四娘提醒道。
“不同處？此話怎講？”王禾話剛說完，刮刀便從他臉頰處掠過，他急忙停止。
“比如，第一個死的趙仁堂與最后一個死的宋部，他們兩個認(rèn)識?！彼哪镆贿呎f，手里動作依舊不停。
“兩人認(rèn)識？”
“不錯，我想起來，幾年前，我曾經(jīng)見過趙仁堂與宋部一起在攬月閣吃酒，雖說只遇到過一回，但兩人顯然頗為熟悉，但往后幾年就沒再見過了?！彼哪飳⒐蔚渡系暮毑寥ィ匦抡戳怂?。
王禾若有所思，此事讓他感到有些意外，但仔細(xì)一想，倒也并非不可能，趙仁堂在長安經(jīng)商，并且家財不菲，而宋部又是長安黑道的重要人物，不敢說從商之人便一定要與黑道有所瓜葛，可如果兩人相識也在情理之中，從王禾對趙仁堂的了解，這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輩，從商這些年也得罪了不少人，確實需要宋部這種惡霸來用非常手段擺平諸事。
可兩人為何往后幾年又沒見面了呢？是不再有來往？亦或者在其他地方見面？
思索間，四娘將溫?zé)岬拿娼硗鹾棠樕弦簧w，將臉上多余的羊脂油與胡須擦掉。
王禾一把拿開面巾，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趙仁堂與宋部，兩人與其他人的不同處，便是兩人相識？從此入手，興許能找到線索？”
“既是不同處，亦是關(guān)聯(lián)處。”四娘聳聳肩，將擦干凈的刮刀收入布包中，“好了，提供情報十文錢，修面......十貫。”
“十貫？！”王禾直起身來，瞪大雙眼，“搶錢吶？”
“當(dāng)然啦，你以為攬月閣是隨便什么人都能進(jìn)來的嗎？這是消金窟，不是善義堂，我雖然不是閣中花魁，但也價格不菲?！彼哪锊灰詾槿坏馈?/p>
“可以往你也沒收過我錢??？”王禾急道。
“以往你也沒主動進(jìn)攬月閣翻我名牌??？”四娘嘴角帶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一臉悠然地看著王禾。
“這不是事發(fā)突然，想找你打聽消息......況且我只是修個面啊......”王禾略顯尷尬道。
“你若不光修面還要做其他事，那便不只這個價了。”四娘頓了頓，“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挺劃算的香積貸，借完來惠顧啊?！?/p>
“......你我的交情不能便宜些嗎？”王禾無奈道。
“親兄妹也得明算賬啊，我的王帥，況且，你期望讓其他人知曉你我有交情？”
“我月俸還未下來......”王禾雙手縮進(jìn)袖子里。
“有什么金銀珠寶，玉器首飾也行。”
“......”
王禾頓感頭疼，今日確實有些焦急，坊市一開就立刻趕來攬月閣，畢竟宋部被殺的事情太大，不僅僅是涉及到出現(xiàn)了第八名死者，也是因為可能引起長安那些黑道幫派的動亂，所以他才想來這里打聽第一手消息，而此刻又急著要回衙署，猶豫良久之后，他方才從懷中取出一塊布包，里面包著一根發(fā)簪，他凝視著發(fā)簪，腦海中忍不住浮現(xiàn)出許多回憶，神情恍惚間，他抬起頭來看著四娘，猶豫片刻之后方才將之遞給四娘。
“這根簪子是亡妻的，只是寄存在你這里，你不可自己戴，不可拿去換錢，不可被人看見，待我月俸下來便贖回去?！?/p>
四娘聞言，不由眉頭一挑：“嫂子的發(fā)簪你還隨身攜帶？倒是個癡情郎?！?/p>
“少說這些無用之語，今日衙署還有要事，你這里若是有何異樣，及時告訴我?！蓖鹾陶砹艘幌伦约旱囊骂I(lǐng)，遲疑片刻后又指著四娘接過去的發(fā)簪，“記得，別戴?！?/p>
說罷便快步離去，臨出門時還思索了一下，最終決定神態(tài)自若地邁出房門，全程目不斜視，不讓自己看上去有任何可疑之處，不過畢竟有些心虛，總覺得從身邊那些經(jīng)過的郎君娘子都在看著自己，以至于到門口之時，與一名前來修繕樓閣的木匠撞了個正著，木匠工具撒了一地，王禾頗為尷尬，越是這種時候，越是手忙腳亂，急忙低頭替木匠將東西撿起來，隨后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匆匆出門。
四娘打著哈欠，慵懶地倚靠到樓閣窗邊，她注視著在人流之中遠(yuǎn)去的王禾，直到看不見人影，方才回過頭來，將那根發(fā)簪舉到眼前，不是什么貴重材質(zhì)，只是普通的桃木柄，不過頭部卻鑲著一枚漂亮的翠綠玉石，想來整個簪子的價值都在此處了，簪子被擦得很干凈，除了一些舊磨損，并沒有其他特別。
“不讓我戴？我偏要戴。”四娘輕哼一聲，走到銅鏡旁，將發(fā)簪插在了發(fā)包之間，嘴角帶著得意的笑容，隨后向著屋外呼喚，“鍋鍋！鍋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