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街邊路燈依次亮起,街上重現(xiàn)夜間的都市繁華。有人腳踩坡跟迎風而去,
有人滿目勞碌疲倦歸來。我們生存著的地表,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無數(shù)條縱橫交錯的,
看不見的軌道,自此之后,
每個并肩而行的人總會在下一個交叉口之前背道而馳或者漸行漸遠。
霓虹燈光充斥著罪欲的心,星海充斥爛漫的天際,
那么通紅的信念什么時候會把薄如蟬翼的夢想撐滿,
愚昧的信仰什么時候會把摧枯拉朽的夢境都粉碎。這些我都不知道,不過我知道,
如果這個地球上被顧昕昕這樣的生物占領(lǐng)了,那么肯定是一件恐怖到了極致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靠,你們兩個白癡,這都能信,
哈哈……哈……哈哈哈……顧昕昕一手撐著電腦桌,一手扶著腰,
生動形象地詮釋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樂不可支。我和陸佳云在一邊摩拳擦掌,但都敢怒不敢言,
要知道顧昕昕比我們多吃的幾年糧食可不是白吃的,真動起手來我們兩個人也許都干不過她。
知道了這一切都是一場鬧劇,陸佳云依然余驚未消,有些事情不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真的很難設身處地去感受那種恐懼,感同身受這件事情其實很飄渺,罪不是自己遭的,
又怎么會真的知道那有多難受。陸佳云依然賴在我家不肯走,顧昕昕見狀更加得寸進尺,
推著她就把她往門外趕,她扒著門框差點就給我們跪下了,顧昕昕松開手,滿臉鄙夷。
——干什么呢你,我跟你一起回家,看看到底是誰這么無聊,一起收拾他。顧杳杳,
跟上!她朝我一招手,好像認定我就會跟過去,
然后頭也不回地領(lǐng)著感激涕零的陸佳云往門外走,我把鑰匙揣進了兜里也快步走了上去。
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很被動的人,既不喜歡湊熱鬧,卻也不想一個人待著,
既不想茍同別人,也無法突顯自己。所以只能過得隨波逐流人云亦云。
我想我大概一輩子都會是這樣,默默無聞,碌碌無為,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卓爾不群的閃光點,有什么震古爍今的事能值得人回味,
身邊像陸佳云顧昕昕這樣個性明朗的人越多,我就越覺得自己是卑微的渺小的,
是河群里最不起波瀾的一條,是亂石堆里最平整的一塊,
是繁星璀璨的時候哪怕突然熄滅了自己的微光,也不影響整片夜空旖旎絢爛的滄海一粟,
是漫漫長路里哪怕缺了自己這一塊柏油一顆沙礫,也不影響別人路途綺麗紛呈的恒海沙數(shù)。
陸佳云打開了客廳里所有的燈,打開了電視打開了音響,
連擺在客廳里當裝飾用的老式唱片機也不得不像一個年邁的隱居高人為了她下山而來。
凡是所有能發(fā)出亮光和聲音的,都無一例外地為了今夜陸佳云這顆顫顫巍巍的心而啟動。
顧昕昕饒有興趣地翻著玻璃茶幾上一本本厚厚的雜志,
我拿著遙控器不停地轉(zhuǎn)臺卻還是完整地看完了一條又一條新聞聯(lián)播。時間一分一秒過,
我和顧昕昕都打起了長長的哈欠,越發(fā)覺得這次的“甕中捉鱉”行動變得越來越像守株待兔,
我們不知道“兔子”什么時候送上門來,卻要花費幾倍的時間陪著等著,
說不定這個惡作劇的人除了打電話之外根本沒有真的“半夜鬼敲門”的計劃。
墻上的鐘已經(jīng)顯示九點,這整個過程是冗長枯燥的,
我們不得不認定這是一場有始無終的整蠱,連神經(jīng)一直緊繃著的陸佳云都松懈了下來,
她關(guān)掉了亮得嚇人的水晶吊燈和墻上的壁燈,
關(guān)掉了放著搖滾樂的音響和用古典樂獨具一格的唱片機。在微醺的燈光下,
我們兩個背靠背坐在冰涼的沙發(fā)上用手機打俄羅斯方塊,電視里放著某臺的深夜家庭倫理劇,
但整整一集放完了我都還沒了解劇情,看著滿目各種顏色的方塊,
我的腦子里只剩下方塊落到底層的“嗒嗒”聲還有嗡嗡作響的眩暈感,我從沒喝過酒,
但我猜喝醉了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突然陸佳云迅疾地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
我差點順勢滾到地毯上去。她又是一副驚恐萬分的樣子看著我,我徹底火了,
這一天了還沒折騰夠么,可拳頭都舉起來了,
顧昕昕從旁邊的沙發(fā)挪了過來用雜志拍了一下我的后背?!欒描茫屑毬?。
我暫時放下了心里的躥出來的火,把注意力集中到周圍發(fā)出的聲音。果然,
從門口方向傳來一段讓人心煩意亂的音樂,那種感覺很難形容,
就像一個滿臉胡渣的老男人不停地用他最low的調(diào)發(fā)出低鳴,
再用一把生了銹的鋼勺在木質(zhì)地板上用同樣的頻率磨出一道一道劃痕。我聽得渾身一抖,
腹誹著這小子真閑,居然真的有這美國時間來把這出戲唱完。我看著陸佳云,
陸佳云看著顧昕昕,顧昕昕又看著我,然而誰都沒敢往前一步走去開門,
我們?nèi)齻€達成共識玩了一把黑白配,我和顧昕昕出了黑,陸佳云出了白,
結(jié)果是她被我們齜牙咧嘴地推去開門。——陸佳云,冤有頭債有主,
趕快去好好超度你的孟軒哥哥吧。聽了顧昕昕的話不知道陸佳云是不是又是一背冷汗,
她的腳像植入了鉛塊一樣朝門口施施而行。詭異的音樂還在繼續(xù),而且已經(jīng)進入高潮,
我好像有點能理解為什么當年那個老太太會禁受不住而嗝屁了。
我看到她手都已經(jīng)放到門把上了,又放了下來,整個人趴在門上,
走近一看才知道她正通過貓眼往外看,好像看到了什么,她朝我們轉(zhuǎn)了過來,全身僵硬。
——媽呀,外面還真有人。——廢話,沒人才是要死了吧,看清楚是誰沒。
——沒有啊,他是背對著門的……顧昕昕低頭罵了一句,
再也忍受不了陸佳云的磨磨唧唧,徑直走了過去。果然藝高就是膽大,
見狀我也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就算是死,還有這兩朵奇葩給我陪葬,何愁不死得慘烈?
門被顧昕昕打了開來,音樂驟然停止。我看到門外確實有一個人,
背對著我們坐在行李箱上,身上是一件寬大的格子襯衫,背影看上去很削瘦,
和著樓道里的燈光,還真有點在骨架上套衣服的感覺。感受到背后的響動,
門外的人站起來轉(zhuǎn)了個身,目光坦蕩蕩地掃了過來,在掃到我身上的時候明顯的睜大了眼睛。
——顧杳杳?我一頭霧水,難道那個人不是來找陸佳云而是沖我來的?
沒想到我在陽間不為人知,在陰間倒挺有行情。
不過這下顧昕昕和陸佳云的目光也一齊朝我開炮,
這種被注視的感覺又讓我情不自禁有點害怕。我撥開她們兩個湊近一看,
人生何處不相逢,這丫的不是稻草頭么。只是他那一頭的雜草叢生已經(jīng)不見了,
大概是今天告別后他就去理發(fā)了,五官也清晰起來,
他現(xiàn)在的樣子可比我初次見他的時候順眼多了,難怪我沒能一下子就認出他。
他似乎也看出我認出了他,朝我皮笑肉不笑,我也禮貌性地回了個眼神給他,
我們兩個人就這樣不尷不尬地對視著,我懵到了極點,
萬千頭緒又瞬間像一團毛線被攢在了一起,怎么也理不順?!阍趺丛谶@里?
稻草頭沒回答我,反而比我表現(xiàn)得更驚異,一點也不像演出來的。
——我還想問你怎么在這里,這兒不是陸佳云家么?我記錯了?
他果然是為了陸佳云奔赴而來,這下我松了一口氣,把在我右手邊的陸佳云推到他面前,
指了指她。稻草頭突然兩眼發(fā)直,一把握住陸佳云的手?!〖言?。還記得我嗎?
我是張孟軒啊。陸佳云“哇”地一聲抽回了自己的手,想往回走又被左腳絆住了右腳,
一下子跪在了地板上,一臉狼狽相,但她也顧不了那么多,渾身顫抖地指著門外的人。
——你你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嗎?膽大如顧昕昕,聽到了這樣的話,
卻也連著退了好幾步。我大概能猜到為什么她會這樣,一個你原本熟悉的人,
就算隔了好幾年不見,就算你已經(jīng)快忘了他長什么樣子,講話是什么腔調(diào)。
但是當你再見到他的時候,或許只要寥寥數(shù)語,
或許只要一個眼神你就一定能再次把他認出來。
從陸佳云的反應不難看出她已經(jīng)確定了稻草頭就是她兩小無猜的孟軒哥哥。
這下輪到我不寒而栗,稻草頭就是張孟軒,而張孟軒在很多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
那么今天中午在樓梯間截住我的人是誰?陳逸又是人是鬼?
這個下午我在三年七班發(fā)生的事情都是一場幻覺嗎?
突然有點后悔洗掉了手心里殘留的水彩顏料,不然我就可以很自信地舉起手對陸佳云說,
看,這就是所有事情經(jīng)過的證據(jù),稻草頭不是鬼,陳逸也不是,
今天下午我們?nèi)齻€人的確在同一間教室里為同一張黑板報奮斗,這不是一場夢,
拜托不要是一場夢,千萬千萬,千千萬萬。然而現(xiàn)在唯一的鐵證都沒有了,
我沒法安慰陸佳云,更沒法說服自己,這讓我瞬間欲哭無淚。稻草頭,不,
現(xiàn)在應該叫他張孟軒了。張孟軒皺著眉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確定不是漏的,又看了看地面,
確定自己的影子還在,嘀嘀咕咕了半天終于肯抬頭挺胸直視著我們?!宜懒??
我自己怎么不知道?2007年7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