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甜點。
這四個字像淬了毒的蜜糖,帶著致命的誘惑和冰冷的惡意,在我耳邊炸開。我的大腦有那么一瞬間是空白的,隨即,一股巨大的、混雜著屈辱和恐懼的怒火沖上了頭頂。
我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將他推開。
“別碰我!”我尖叫出聲,聲音因為激動而破裂沙啞。我連連后退,直到后腰撞上梳妝臺的邊角,劇痛讓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看著他,這個我愛了一年,也怨了一年的男人。他的臉上沒有被我推開后的惱怒,甚至沒有絲毫意外。他只是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被我弄皺的衣領(lǐng),那雙深邃的黑眸平靜地注視著我,像在看一只炸了毛、卻毫無威脅的貓。
“鎮(zhèn)定劑……甜點……”我喘著粗氣,神經(jīng)質(zhì)地重復(fù)著他剛才的話,只覺得荒謬絕倫,“顧晏臣,你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了?一件物品?一個能讓你保持清醒的工具?還是你為自己準(zhǔn)備的、可以隨時享用的儲備糧?”
“你是我的妻子?!彼m正道,語氣平淡得仿佛在陳述一個事實。
“妻子?”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有分房而睡、一年都說不上幾句話的妻子嗎?有在結(jié)婚紀(jì)念日晚上,跑去吸食別的女人的精氣,然后回來告訴自己妻子,她只是道甜點的丈夫嗎?”
我的質(zhì)問像一顆顆石子投入深潭,卻沒有激起半點漣漪。
他靜靜地聽我說完,才緩緩走到房間里的單人沙發(fā)上坐下,雙腿交疊,姿態(tài)優(yōu)雅得像一位參加晚宴的貴族。他抬手,示意我對面的位置。
“坐下,林晚。我想,我們有必要進(jìn)行一次坦誠的交流。”
他的冷靜與我的崩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種掌控一切的姿態(tài)讓我感到一陣無力。但我知道,尖叫和質(zhì)問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走到他對面坐下,雙手緊緊地攥在一起,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你想談什么?”我冷冷地問。
“談?wù)勎业氖?,以及……我們的未來。”他看著我,目光里帶著一種探究,“你想知道我是什么,對嗎?”
我沒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們這個種族,在你們?nèi)祟惖墓爬蟼髡f里,有很多名字。夢魘,妖魅……但流傳最廣的,是‘魅魔’?!?/p>
魅魔。
這個詞從他口中吐出,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我曾在各種奇幻小說和游戲里見過這個詞,它們通常與誘惑、墮落和欲望聯(lián)系在一起。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的丈夫會親口告訴我,他就是其中一員。
“我們以人類的情感能量為食,”他繼續(xù)說道,語氣像是在進(jìn)行一場學(xué)術(shù)報告,“越是激烈、純粹的情感,對我們來說就越是美味。其中,由‘愛’與‘欲’交織而成的能量,是最高等級的食糧。它能維持我們的生命,強(qiáng)化我們的力量,甚至讓我們永葆青春?!?/p>
我下意識地想到了“極樂園”里那個女人。她臉上那極致歡愉的表情,原來是顧晏臣帶給她的幻覺,而他則在這幻覺中,竊取了她最寶貴的生命能量。
“所以,你經(jīng)營‘極樂園’,就是為了方便你‘進(jìn)食’?”
“可以這么說。”他毫不避諱,“那里聚集了全城欲望最強(qiáng)烈的一批人。他們來尋求刺激和放縱,而我,滿足他們的幻想,并從中收取我應(yīng)得的報酬。這是一場公平的交易。”
公平?我?guī)缀跻凰@套歪理氣笑了?!八麄冎雷约旱纳φ诒荒阄邌幔俊?/p>
“無知的快樂,也是快樂的一種?!彼卣f,“我從不索取過量。他們只會感到一陣短暫的虛弱,然后會更加沉迷于我?guī)Ыo他們的極致歡愉。對他們而言,我不是魔鬼,而是能實現(xiàn)他們所有幻想的……神?!?/p>
我看著他那張神祇般俊美的臉,第一次感到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寒意。他不僅是個捕食者,更是一個玩弄人心的頂級大師。
“那你呢?”我盯著他的眼睛,“你對我,有什么幻想?”
他沉默了。
房間里再次陷入了那種令人窒息的寂靜。這一次,我沒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著。我知道,接下來的話,才是關(guān)鍵。
“林晚,”他終于再次開口,聲音比剛才低沉了幾分,“我剛才說,你不一樣。你的存在,對我來說很特別。”
“你的靈魂……或者說,你生命本源的‘氣息’,純凈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程度。這種純凈,與你的經(jīng)歷、你的思想都無關(guān),它是一種天賦。就像一塊未經(jīng)任何雕琢的、最頂級的璞玉。”
“這種純凈的氣息,對我這樣的存在來說,有兩個作用。”
他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
“第一,它是最極致的誘惑。就像貓薄荷對于貓,鮮血對于吸血鬼。任何一個我的同類,只要感受到你的氣息,都會為你瘋狂。你是我見過的,最完美的‘祭品’?!?/p>
祭品。這個詞讓我心臟猛地一縮。
“第二,”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而復(fù)雜,“也正是因為這份極致的純凈,你的氣息能夠中和我體內(nèi)因常年吸食駁雜欲望而積累的‘濁氣’。這些濁氣會侵蝕我的理智,讓我變得越來越暴戾、嗜血,最終徹底淪為只知殺戮和吞噬的野獸。而你待在我身邊,就像一個能量凈化器,讓我能始終保持清醒。”
我終于明白了。
我對他而言,是毒藥,也是解藥。
他是行走在失控邊緣的野獸,而我,是那根能拴住他的、獨一無二的韁繩。
“所以,你娶我,和我結(jié)婚,把我放在這棟別墅里,就是為了利用我來凈化你體內(nèi)的‘濁氣’?”我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
“是?!彼谷怀姓J(rèn)。
“那你這一年都不碰我……”
“我不敢?!彼驍辔?,眼中閃過一絲掙扎,“你的氣息對我的誘惑太大。我沒有把握,在與你進(jìn)行最親密的接觸時,還能控制住自己吞噬你的本能。我需要時間,需要慢慢適應(yīng)你這股氣息的強(qiáng)度,直到我能確保自己不會失控?!?/p>
原來如此。
他這一年的疏離和冷漠,不是因為不屑,而是因為……恐懼。他在恐懼自己會傷害我,或者說,恐懼自己會毀掉他最重要的“鎮(zhèn)定劑”。
這個認(rèn)知讓我心亂如麻。我不知道該感到慶幸,還是該感到悲哀。我所期待的愛情,從頭到尾就不存在。我們的婚姻,只是一場基于生存需求的、精心計算的騙局。
“現(xiàn)在,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鳖欔坛伎粗?,黑色的瞳孔里倒映著我蒼白的臉,“作為交換,我需要你繼續(xù)扮演好顧太太的角色。待在我身邊,哪里也不要去。”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我聽出了那平靜之下的不容置喙。這不是商量,是命令。
“如果我拒絕呢?”我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第一次,沒有躲閃。
他笑了。那笑容很淡,卻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挑戰(zhàn)的威嚴(yán)。
“林晚,你很聰明,應(yīng)該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余地?!彼f,“你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秘密。你覺得,我會放一個知道我真面目的人,在外面自由活動嗎?”
“更何況,”他話鋒一轉(zhuǎn),身體微微前傾,壓迫感十足,“你以為,沒有我的庇護(hù),你能安全地活下去嗎?你這身‘氣息’,對我的同類而言,就像是黑夜里最亮的燈塔。一旦你離開我的領(lǐng)域,不出三天,就會有無數(shù)聞到香味的‘東西’找上你。到那時,你猜猜你的下場會是什么?”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涼了半截。
他沒有危言聳聽。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我從出生開始,就是一個懷揣著巨額寶藏、卻在鬧市中裸奔的孩子。而顧晏臣,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寶藏,并將我圈禁起來的強(qiáng)盜。
他是我的囚籠,卻也成了我唯一的……保護(hù)傘。
多么諷刺。
我看著他,這個掌控著我命運的男人,心中涌起一股強(qiáng)烈的無力感。我的人生,從他決定娶我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脫離了我的掌控。
“我需要時間考慮?!蔽移D難地說道。
“可以?!彼酒鹕恚匦禄謴?fù)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在你考慮清楚之前,你不能離開這棟別墅半步。阿杰和傭人會‘照顧’好你?!?/p>
他說完,便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就在他與我擦肩而過的一瞬間,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很涼,沒有一絲溫度,觸感堅硬如鐵。
顧晏臣的腳步頓住了。他低下頭,看著我抓住他的那只手,眼神瞬間變得極其危險。
“放手。”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我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或許是絕望催生出的瘋狂。我不僅沒有放手,反而抓得更緊了。我抬起頭,直視著他,一字一句地問:“顧晏臣,你對我……就真的沒有一絲一毫,哪怕一點點的感情嗎?不是對鎮(zhèn)定劑,不是對甜點,而是對林晚,這個人的感情?!?/p>
這是我最后的,也是最卑微的期待。
我的話音剛落,他身上的氣息就變了。
那種冷靜自持的偽裝瞬間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狂野而原始的、屬于捕食者的氣息。他的眼睛,在我毫無防備的注視下,再次泛起了那種妖異的猩紅色光芒,比在會所時更加濃烈!
“我警告過你……”他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的低吼,反手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他猛地將我從椅子上拽起來,狠狠地壓在了身后的墻壁上。
“砰!”我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墻上,疼得我悶哼一聲。
下一秒,他的臉在我眼前放大。他沒有吻我,而是將臉埋進(jìn)了我的頸窩,像一頭饑餓的野獸,用力地、貪婪地嗅聞著我的氣息。
“啊……”我驚呼出聲,一股奇異的戰(zhàn)栗感從他鼻息觸碰的皮膚開始,瞬間傳遍了全身。我能清晰地感覺到,我身體里的某種東西,某種溫暖的、屬于我的能量,正在不受控制地、絲絲縷縷地被他吸走!
我開始頭暈,四肢發(fā)軟,視線也變得有些模糊。
這種感覺,比在會所偷看時感受到的恐懼要強(qiáng)烈一萬倍!因為這一次,我就是那個正在被“進(jìn)食”的獵物!
“不要……放開我……”我掙扎著,聲音微弱得像小貓的嗚咽。
我的掙扎似乎刺激到了他。他猛地抬起頭,那雙赤紅的眼睛里充滿了瘋狂的欲望和痛苦的掙扎。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額頭上甚至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該死的……”他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你為什么要……挑戰(zhàn)我的底線……”
他捏著我下巴,強(qiáng)迫我看著他。他的另一只手,則死死地扼住了他自己的手腕——那只扣著我的手腕,不讓自己再有下一步的動作。
他在和自己搏斗。
理智與本能,正在他體內(nèi)進(jìn)行著一場慘烈的戰(zhàn)爭。而我,就是這場戰(zhàn)爭的導(dǎo)火索和戰(zhàn)利品。
這一刻,我才真正地、切身體會到,他說的不敢碰我,究竟意味著什么。
“滾出去!”他突然對著我,發(fā)出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咆哮。
他猛地松開我,像是甩開什么滾燙的烙鐵一樣,踉蹌著后退了兩步。
我腿一軟,順著墻壁滑坐在了地上。
他沒有再看我一眼,轉(zhuǎn)身沖出了房間,然后重重地、從外面將書房的門甩上,并且落了鎖。
“砰!”
那一聲巨響,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地喘著氣,手腳冰涼。我抬起手,顫抖地?fù)崦约旱牟鳖i,那里還殘留著他滾燙的呼吸和掠奪性的氣息。
剛才那一瞬間,我離死亡,或者說,離被“吸干”,只有一步之遙。
恐懼如潮水般再次將我淹沒。
但在這無邊的恐懼之中,卻又有一絲奇異的、扭曲的念頭悄然滋生。
我看著那扇緊閉的書房門,知道他把自己關(guān)在了里面。他不是在囚禁我,他是在囚禁他自己。
我,林晚,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女人,竟然能把他,一個強(qiáng)大的、非人的魅魔,逼到需要落荒而逃、自我囚禁的地步。
我終于不再是那個只能被動接受他冷漠的可憐蟲了。
在這場詭異而危險的關(guān)系里,我,似乎找到了屬于我的,獨一無二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