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審判的四十八小時,每一秒都像是在滾燙的油鍋里煎熬。
我生活的空間,這個曾經(jīng)被我精心布置、充滿愛意的家,變成了一座華麗的囚籠。空氣里漂浮的不再是溫馨,而是無形的、令人窒息的謊言。我看著墻上我們的婚紗照,照片里的我笑得那么燦爛,依偎在姜川身邊,滿眼都是信任和愛慕。而他,同樣深情地回望著我,眼神里卻藏著我看不懂的深淵。
第二天早上,同樣的鬧鐘聲,同樣的早安吻,同樣的熬藥程序。
當姜川再次將那碗漆黑的湯藥端到我面前時,我的胃里已經(jīng)開始生理性地抽搐。昨天倒進花盆的計策不能再用,他不是傻子,連續(xù)兩次的意外,足以讓他警覺。
我必須想一個新的辦法。
“今天看起來氣色好多了,”他坐在我身邊,語氣一如既往地關切,“看來昨天出去散心還是有用的?!?/p>
“是啊,跟瑤瑤聊了聊,心情好多了?!蔽叶似鹜耄傺b喝了一口,然后將碗重重地放在茶幾上。
“怎么了?”他立刻問。
“沒什么,”我搖搖頭,指尖在碗沿上輕輕摩挲,“就是突然在想,我們這樣……是不是太刻意了?醫(yī)生也說,要順其自然。我們每天都把生孩子當成一個任務,又是喝藥又是算日子的,會不會反而……適得其反?”
我小心翼翼地拋出這個話題,試探他的反應。
姜川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快得幾乎無法捕捉。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溫暖干燥:“晚晚,我知道你壓力大。但這個藥不只是為了助孕,更是為了調(diào)理你的身體。你的身體好了,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嗎?”
看,他多會說話。永遠都那么滴水不漏,永遠都站在為我好的制高點上。
我的心一點點冷下去。我明白,溫和的溝通是行不通了。我必須用更直接的方式。
我再次端起碗,就在手抬到半空中的時候,我故意手一滑,伴隨著一聲驚呼,整碗藥朝著他價值不菲的真皮沙發(fā)潑了過去。
黑色的藥汁瞬間滲透進米白色的沙發(fā)皮質(zhì)里,留下一大片觸目驚心的污漬。
“哎呀!”我慌亂地站起來,抽出紙巾去擦,卻只是讓污漬暈染得更開,“對不起,對不起姜川,我……我不是故意的?!?/p>
我緊張地觀察著他的表情,準備迎接他的怒火。這套沙發(fā)是他特意從意大利定制的,愛惜得不得了,平時連一點水漬都不能有。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臉上沒有絲毫的責備和心疼。他第一時間拉過我的手,緊張地檢查著:“有沒有燙到?手怎么樣?”
見我搖頭,他才松了口氣,然后將我拉離那片狼藉,輕聲安慰道:“沒事沒事,一套沙發(fā)而已,弄臟了再換就是了。人沒事最重要?!?/p>
他越是這樣體貼入微,我心里的寒意就越重。
一個男人,對自己心愛的物品被毀毫不在意,卻對自己親手喂給妻子的“毒藥”被打翻而毫無波瀾。這說明什么?說明在他心里,沙發(fā)的價值,遠比不上“讓我喝下這碗藥”這個計劃的重要性。他關心的不是藥,而是我這個人有沒有出狀況,會不會影響他后續(xù)計劃的實施。
“都怪我,太不小心了?!蔽业拖骂^,聲音里帶著哭腔,一半是演戲,一半是真的悲從中來。
“好了,不怪你?!彼嫖也亮瞬裂劢?,然后拿出手機,“我讓張媽今天過來一趟,做個深度清潔。藥沒了就沒了,明天我再給你熬。”
明天,還有明天。
我點點頭,順從地靠在他懷里。這個擁抱,讓我感到無比的惡心。
姜川去公司后,我立刻給林瑤打了電話,告訴她今天發(fā)生的事。
“這個男人太可怕了,”林瑤在電話那頭的聲音充滿了憤怒,“晚晚,他簡直就是個心理變態(tài)!你一定要小心,在拿到結果之前,千萬不要再讓他碰你?!?/p>
掛了電話,我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客廳里,看著那片已經(jīng)干涸的藥漬,陷入了沉思。
僅僅拿到湯藥的化驗結果,似乎還不夠。我需要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動機,才是一切罪惡的核心。
我將目光投向了二樓的書房。
那是姜川的私人禁地。他工作繁忙,很多時候會把文件帶回家處理。書房里有他的電腦、文件柜,還有……他的秘密。
結婚三年來,我雖然可以自由出入,但一直很有分寸,從不亂動他的東西。但現(xiàn)在,我沒有選擇了。
我走進書房,關上門。
房間里布置得簡約而沉穩(wěn),一如他的人。一整面墻的書柜,一張寬大的黑胡桃木書桌,桌上的一切都擺放得井井有條。我走到書桌前,嘗試著拉了拉抽屜。
大部分都上著鎖。
只有最右邊的一個抽屜能打開,里面是一些普通的辦公用品。
我的目光落在了最中間的那個主抽屜上,它的鎖孔看起來比其他的更復雜。直覺告訴我,最重要的東西,一定在這里面。
可是我沒有鑰匙。
我冷靜下來,開始在書房里仔細搜尋。書柜、擺件、盆栽……任何可能藏匿鑰匙的地方,我都沒有放過。結果一無所獲。
我不甘心,又回到了主臥。我拉開衣帽間的柜子,開始翻找他的西裝和外套。終于,在他一件不常穿的冬季大衣的內(nèi)袋里,我摸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的小東西。
是一串備用鑰匙。
上面掛著三把小鑰匙,其中一把的形狀,看起來和書房抽屜的鎖孔十分吻合。
我的心狂跳起來,拿著鑰匙的手都在發(fā)抖。
我回到書房,將那把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擰。
“咔噠”一聲,鎖開了。
我做了一個深呼吸,緩緩拉開了抽屜。
抽屜里沒有我想象中的瓶瓶罐罐,也沒有任何和藥物有關的東西。里面只有一個牛皮紙文件袋,看起來有些年頭了,邊角已經(jīng)磨損。
文件袋沒有封口,我輕易地就將里面的東西倒了出來。
那是一疊厚厚的醫(yī)療文件。
我的心猛地一沉。難道是……我的體檢報告?他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我的身體有什么問題,所以才不想要孩子?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第一頁。
然而,當我看到文件抬頭那個陌生的名字時,我愣住了。
蘇晴。
這不是我的名字。
這是一個女人的名字。我敢肯定,在我的生活里,在姜川的交際圈里,我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她是誰?
我懷著巨大的疑惑,繼續(xù)往下看。這是一份完整的病歷檔案,從建檔日期來看,是在四年前,也就是我認識姜川的前一年。
檔案里詳細記錄了蘇晴的每一次產(chǎn)檢情況。
產(chǎn)檢?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這個叫蘇晴的女人,懷了孕。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一頁一頁地往下翻。B超單、唐氏篩查、無創(chuàng)DNA……所有的檢查報告都齊全得可怕。隨著孕周的增加,我的心也一點點地沉入谷底。
在孕28周的一張B超單上,醫(yī)生用紅筆圈出了胎兒的脊柱和四肢,旁邊寫著一行潦草但清晰的字跡:“骨骼系統(tǒng)發(fā)育嚴重異常,建議立即進行羊水穿刺基因檢測?!?/p>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住了。
我翻到最后一頁,那是一份基因檢測報告和最終的診斷證明。
診斷結果那一欄,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拗口的醫(yī)學名詞,像烙印一樣刻在了紙上——“遺傳性脊柱骨骺發(fā)育不良癥”。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注解:常染色體顯性遺傳病,由COL2A1基因突變導致。臨床表現(xiàn)為身材矮小、脊柱和關節(jié)畸形、進行性骨關節(jié)炎……
我看不懂那些復雜的醫(yī)學術語,但“遺傳病”三個字,我看得懂。
診斷證明的最后,是醫(yī)生冷冰冰的結論:“……胎兒預后極差,無治愈可能,建議引產(chǎn)。”
引產(chǎn)。
這個詞像一把冰錐,刺穿了我的心臟。一個28周的、已經(jīng)成形的生命,就這樣被宣判了死刑。
我無法想象,這個叫蘇晴的女人,在拿到這份診斷時,是何等的絕望。
而姜川,為什么會保留著這樣一份令人心碎的病歷?他和這個蘇晴,到底是什么關系?
我的目光,落在了基因檢測報告的最后一頁。那是一份關于致病基因來源的分析。報告指出,胎兒遺傳的致病基因,有99.97%的可能性,來源于父親。
父親。
一個可怕的念頭,像毒蛇一樣鉆進了我的腦海。
我瘋了一樣地翻找著文件袋里的所有紙張,試圖找到任何關于那個“父親”的信息??墒菦]有,整份病歷里,只有蘇晴一個人的簽名,父親那一欄,永遠是空白。
怎么會這樣?
如果姜川不是那個父親,他為什么要如此珍藏這份檔案?如果他是,那他……
他就是一個遺傳病的攜帶者。
一個會將嚴重畸形遺傳給下一代的基因缺陷者。
轟隆——
窗外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緊接著是沉悶的雷聲。大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狠狠地砸在玻璃窗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我的世界,也下起了同樣一場暴雨。
我終于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他不是不想要孩子,他是不能要。
或者說,他不敢要。
他害怕我們的孩子,會重蹈覆轍,會像蘇晴的那個孩子一樣,帶著一身的病痛和畸形來到這個世界,最終走向毀滅。
所以,他給我喝避子藥。
他用一種最溫柔,也最殘忍的方式,剝奪了我做母親的權利,也剝奪了我們擁有一個健康孩子的可能。他寧愿讓我一輩子被蒙在鼓里,以為是自己的問題,也不愿意告訴我這個殘酷的真相。
因為他不敢。他怕我知道真相后會離開他。
這個男人,他愛我,愛到自私,愛到卑劣,愛到用一個巨大的謊言將我囚禁在他身邊。
我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里緊緊攥著那份沉重的病歷,眼淚無聲地滑落。我不知道自己是該恨他,還是該可憐他。
恨他的欺騙,恨他的殘忍。
也……可憐他的恐懼,可憐他獨自背負著這樣一個黑暗的秘密。
就在我思緒混亂,心如刀絞的時候,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我麻木地掏出手機,點亮屏幕。
是一封新郵件的通知。
發(fā)件人,是那家第三方檢測機構。
郵件標題,只有簡單的幾個字:【關于樣本A0734的檢測報告】。
報告,出來了。
比預想的,提前了整整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