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的藏經(jīng)閣,是我當(dāng)年的心血之作。
它坐落在主峰的半山腰,是一座高達九層的八角寶塔。塔身由萬年沉香木和深海玄鐵鑄就,外壁刻滿了聚靈和防御的陣法。三百年前,這里曾是東洲大陸無數(shù)修士夢寐以求的圣地,收藏著我從各大上古遺跡中搜羅來的無數(shù)功法秘籍。
如今,當(dāng)我再次站在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建筑前時,心中五味雜陳。
塔還是那座塔,但守護它的陣法,已經(jīng)殘缺不堪,靈光黯淡。當(dāng)年我親手布下的“周天星辰大陣”,如今只剩下最外圍的一點警戒功能,連個像樣的筑基期修士都擋不住。
我的那幾個好徒弟,真是把我的家底敗得一干二凈。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感慨與殺意,手持錢坤給的長老令牌,邁步走了進去。
藏經(jīng)閣一層,寬敞明亮,一排排巨大的書架上擺滿了各種玉簡和獸皮卷。數(shù)十名外門弟子正在其中穿梭翻閱,一個個神情專注。
我只是隨意掃了一眼,便興致缺缺。這里的功法,全都是最基礎(chǔ)的煉氣法門,而且大多經(jīng)過了后人的修改,刪繁就簡,威力大減,雖然更容易上手,卻也斷絕了未來的無限可能。
簡直是誤人子弟。
我沒有停留,徑直走向通往二層的樓梯。
“站住!”
一個蒼老而嚴厲的聲音響起。樓梯口,一位身穿灰色長袍、發(fā)須皆白的老者攔住了我的去路。他盤膝坐在一張蒲團上,雙目開闔間,精光四射,修為赫然也是煉氣期九層,但氣息比錢坤要凝實得多。
“藏經(jīng)閣二層,非內(nèi)門弟子不得入內(nèi)。你是何人?”老者目光如炬,上下打量著我。
我亮出錢坤的令牌:“外門長老錢坤,允我自由出入。”
老者看了一眼令牌,眉頭微皺:“錢坤的令牌?哼,他真是越來越胡鬧了。就算有他的令牌,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藏經(jīng)閣重地,豈容一個煉氣期三層的外門小子隨意闖蕩?”
他顯然是個恪守成規(guī)的老古董,并不賣錢坤的面子。
我心中了然。這位應(yīng)該是守護藏經(jīng)閣的孫長老。我記得三百年前,他還是個天賦不錯的內(nèi)門弟子,性格耿直,因為得罪了李滄瀾,被罰來看守藏經(jīng)閣,終生不得外出。沒想到,他居然還活著。
“孫長老,”我平靜地開口,“規(guī)矩,是人定的。既然是人定的,那就有例外。”
“哦?”孫長老冷笑一聲,“老夫在此看守藏經(jīng)閣兩百余年,還從未聽說過有什么例外。小子,速速退去,否則休怪老夫以門規(guī)處置!”
“是嗎?”我嘴角微微上揚,“那不知孫長老,是否還記得我青云宗的第五條祖訓(xùn)?”
孫長老一愣,下意識地道:“第五祖訓(xùn)?‘尊師重道,勤勉修行’,這與你一個外門弟子……”
“不?!蔽覔u了搖頭,打斷了他,“我說的是,由開山祖師林軒親手刻在藏經(jīng)閣鎮(zhèn)閣石碑背面的那一條?!?/p>
我的話音一落,孫長老的臉色瞬間變了。
鎮(zhèn)閣石碑背面的祖訓(xùn)?那石碑正面刻著的是廣為人知的十條門規(guī),可背面……背面因為常年靠墻,布滿青苔,已經(jīng)數(shù)百年沒人去看過了!宗門里,恐怕除了他這個活了兩百多年的老古董,根本沒人知道背面還有字!
“你……你怎么會知道?”他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驚駭。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背誦起來,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仿佛來自遠古的滄桑韻味:
“‘大道三千,法門萬象,皆為通途。學(xué)無貴賤,道不分脈。凡我青云弟子,無論內(nèi)外,不問修為,若能答守護長老三問,或能破閣中一處陣法禁制者,皆可入閣頂,觀萬卷?!瘜O長老,我說的,可對?”
孫長老已經(jīng)完全呆住了。
這段祖訓(xùn),確實存在!是他年輕時,無意中清理石碑后面的青苔時發(fā)現(xiàn)的。他當(dāng)時只當(dāng)是祖師爺留下的戲言,畢竟這條件苛刻到近乎不可能。別說外門弟子,就是內(nèi)門弟子,誰又能破得了祖師爺親手布下的陣法禁制?誰又能回答得出守護長老那刁鉆古怪的問題?
所以,這兩百年來,他從未將此事告知任何人。
可現(xiàn)在,這個秘密,卻被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一字不差地道破!
他看著我,渾濁的眼眸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你……你究竟是誰?”他問出了和錢坤同樣的問題。
“我是來取回我東西的人?!蔽业卣f道,“現(xiàn)在,我可以上去了嗎?或者,孫長老想考我三問?”
孫長老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考三問?他現(xiàn)在腦子里一片空白,他感覺自己在這少年面前,就像一個剛?cè)腴T的孩童,所有的秘密都被看了個通透。
他默默地站起身,退到一旁,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態(tài)度恭敬到了極點。
我點了點頭,邁步走上樓梯。
就在我與他擦肩而過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等一下?!?/p>
我回頭望去,只見蘇煙不知何時也來到了一層。她顯然聽到了我剛才與孫長老的對話,那雙美麗的眸子里,此刻寫滿了比昨天更濃厚的震驚與好奇。
她快步走來,對我微微行了一禮:“林軒師兄。你剛才背誦的……真的是祖師爺留下的祖訓(xùn)?”
“是。”
“可……可為何宗門典籍中從未有過記載?”
“因為,有些人想讓它被遺忘?!蔽乙庥兴傅卣f道,“被遺忘的,往往才是最重要的?!?/p>
說完,我不再理會她,徑直走上了二樓。
蘇煙愣在原地,咀嚼著我的話,美眸中的光芒愈發(fā)璀璨。她看了一眼同樣處于震驚中的孫長老,銀牙一咬,竟也跟了上來。
孫長老張了張嘴,想阻攔,卻最終化為一聲長嘆,任由她去了。他隱隱感覺到,今天的藏經(jīng)閣,或許要發(fā)生一件打敗他兩百年認知的驚天大事。
藏經(jīng)閣二樓,收藏的是筑基期和金丹期的功法。這里的禁制明顯比一樓強大了許多,每一個書架都被淡藍色的光幕籠罩。
我依舊沒有停留。這些功法雖然不錯,但還入不了我的法眼。
我一路向上,三樓,四樓……
蘇煙就那么不遠不近地跟在我身后,一言不發(fā),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越跟越心驚。藏經(jīng)閣的規(guī)矩她很清楚,她身為內(nèi)門天驕,也最多只能上到第四樓。可我卻像是閑庭信步,一層層的禁制在我面前如同虛設(shè),孫長老也沒有絲毫阻攔的意思。
終于,我來到了第六層與第七層之間的樓梯口。
這里,被一道厚重?zé)o比的金色光幕徹底封死。光幕之上,符文流轉(zhuǎn),散發(fā)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壓。
“站?。 睂O長老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我們身后,他的臉色無比凝重,“第七層以上,乃是宗門禁地!里面存放的,都是威力巨大,或是極為兇險的禁術(shù)!宗門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違者……廢除修為,逐出宗門!”
“我知道?!蔽铱粗矍暗慕鹕饽?,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懷念,“這道‘大日琉璃禁’,還是我當(dāng)年親手布下的??上В倌甑臅r光,無人維護,核心陣眼已經(jīng)偏移了三寸,威力十不存一。否則,憑你,根本沒資格站在這里跟我說話?!?/p>
孫長老和蘇煙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他說……這道連金丹期長老都無法撼動的禁制,是他親手布下的?
這已經(jīng)不是暗示了,這簡直就是明示!
“你……您……您究竟是……”孫長老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他似乎想到了一個無比荒謬,卻又唯一合理的可能。
我沒有理會他的驚駭,而是走到金色光幕前,伸出右手,食指亮起微光,無視那恐怖的威壓,輕輕點在了光幕左下角一個毫不起眼的位置。
那里,正是偏移了三寸的核心陣眼所在。
我將體內(nèi)那煉氣期三層的微弱靈力,以一種極其特殊的頻率,緩緩注入其中。
“嗡——”
整個藏經(jīng)閣猛地一震!
那道堅不可摧的金色光幕,竟然如同遇到了克星的冰雪,從我指尖點中的位置開始,迅速消融,眨眼間就出現(xiàn)了一個可容一人通過的缺口。
“開……開了?”蘇煙捂住了嘴,美眸中滿是不可思議。這道連她師父——一位金丹后期的長老都束手無策的禁制,就這么被一個煉氣期三層的弟子,一指點開了?
這一刻,孫長老再也沒有任何懷疑。他“噗通”一聲,直接跪倒在地,對著我的背影,用盡全身力氣,磕了一個響頭。
“弟子孫志平,不知是祖師爺當(dāng)面……罪該萬死!”
他這一跪,這一喊,讓跟在后面的蘇煙如遭雷擊,嬌軀劇烈地顫抖起來,腦子里一片空白。
祖……祖師爺?
林軒……他……他是三百年前那位開山祖師?
這個念頭如同風(fēng)暴,瞬間席卷了她的全部心神,讓她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我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起來吧,不知者不罪。守好門戶,不要讓任何人進來打擾?!?/p>
“是!弟子遵命!”孫長老激動得老淚縱橫,恭恭敬敬地守在了缺口之外。
我邁步走入第七層。蘇煙猶豫了千百分之一秒,也鬼使神差地跟了進去。
第七層,與下面幾層截然不同。這里空曠無比,沒有書架,只有寥寥幾個石臺,上面用禁制封印著幾卷氣息強大的玉簡。
這些,都是我當(dāng)年留下的壓箱底的寶貝,每一卷都足以在外界掀起腥風(fēng)血雨。
比如那卷《太乙分光劍訣》,是我斬殺了一位上古劍仙所得。
還有那部《萬獸真經(jīng)》,是我深入十萬大山,與萬妖之王論道三月所創(chuàng)。
可惜,都不是我現(xiàn)在需要的。
我徑直走向最深處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只有一個破舊的石臺,上面孤零零地擺放著一塊巴掌大小、通體漆黑、布滿裂紋的……碎石片。
這石片上,沒有絲毫靈氣波動,就像一塊被遺棄了無數(shù)年的凡石。
蘇煙跟在我身后,看到我竟然對那些神光湛然的頂級功法視而不見,反而對一塊破石頭感興趣,眼中充滿了不解。
我拿起那塊碎石片,用手指輕輕摩挲著上面的裂紋,眼神復(fù)雜。
“他們果然把它當(dāng)成廢物扔在了這里?!蔽亦哉Z。
這東西,自然不是凡石。它是我當(dāng)年在一處太古戰(zhàn)場的核心地帶,九死一生才得到的一塊神秘石碑的殘片。石碑上,記載著一門霸道絕倫的煉體兼修神魂的無上法門——《焚天煉神訣》。
此功法修煉過程極為痛苦,需要引天地煞火入體,鍛骨,煉脈,淬神,九死一生。但一旦練成,肉身便可堪比法寶,神魂更是堅不可摧,戰(zhàn)力遠超同階。
我當(dāng)年也只是參悟了其中皮毛,便受益無窮。后來我怕弟子們好高騖遠,走火入魔,便將它封印在此,并設(shè)下告誡,非大毅力、大智慧者不可修煉。
沒想到,我那幾個徒弟,根本就沒能看穿這石片的玄機,直接將它當(dāng)成了無用的廢品,連最基本的禁制都懶得加持,就這么扔在了角落里。
真是暴殄天物!
但也正好,便宜了現(xiàn)在的我。
在蘇煙好奇的注視下,我咬破指尖,擠出一滴殷紅的鮮血,滴落在石片之上。
鮮血迅速滲入其中。
下一刻,異變陡生!
那塊平平無奇的黑色石片,猛地爆發(fā)出萬丈黑光!一股蒼涼、霸道、仿佛要焚盡諸天的恐怖氣息,瞬間充斥了整個第七層!
石片緩緩懸浮到半空,表面那些裂紋中,亮起了無數(shù)細密的金色符文。這些符文飛速游走,組合,最終在空中凝聚成一篇宏大深奧的經(jīng)文。
《焚天煉神訣》!
蘇煙在這股氣息的沖擊下,蹬蹬蹬連退數(shù)步,俏臉煞白,體內(nèi)的靈力都幾乎要被這股霸道的氣息給震散。她駭然地看著空中那篇經(jīng)文,僅僅是看上幾個字,就感覺自己的神魂都要被吸進去,燃燒起來!
這是何等恐怖的功法!
我卻沐浴在這股氣息之中,神色平靜。我張開雙臂,放開神魂,將那空中的金色經(jīng)文,一字不落地,全部烙印進了自己的腦海深處。
片刻之后,光芒散去,石片上的神異盡數(shù)消失,重新化為一塊平平無奇的碎石,“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摔得更碎了。
功法到手!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有了這《焚天煉神訣》,別說內(nèi)門選拔,就算現(xiàn)在對上筑基期的修士,我也有一戰(zhàn)之力!
我轉(zhuǎn)過身,看向已經(jīng)完全被驚呆的蘇煙。
“今天你看到的一切,聽到的一切,一個字都不要說出去?!蔽铱粗难劬?,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蘇煙回過神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她的腦子很亂,祖師爺重生,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但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又讓她不得不信。
“你姓蘇?”我忽然問道。
“是?!彼乱庾R地點頭。
“和蘇淺月,是什么關(guān)系?”我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
蘇淺月。
這個名字一出口,空氣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幾分。
蘇煙的嬌軀猛地一顫,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色,低聲回道:“她……是我的姑祖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