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鈴聲拖著疲憊的尾音鉆進耳朵時,計寧正對著一道化學方程式抓頭發(fā)。窗外的天色徹底沉了下來,教學樓的燈光次第亮起,像串被打翻的珍珠。他瞥了眼旁邊的座位,白致已經收拾好書包,正低頭看著手機,指尖在屏幕上猶豫著,像是在編輯什么重要信息。
“走了?”計寧把筆一扔,伸了個懶腰,骨頭發(fā)出一連串咔啦響。
白致抬頭看他,眼神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恍惚,點了點頭:“嗯?!?/p>
兩人并肩走出教室,走廊里空蕩蕩的,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在回蕩。計寧踢著地上的石子,沒話找話:“今天體育課跑1000米,你后來沒事吧?”他其實想問的是阿野,但又怕戳到白致的痛處。
白致的腳步頓了頓,沒回頭:“沒事?!甭曇暨€是那副清冷的調子,聽不出情緒。
走到校門口,計寧往右轉,白致往左轉,就在這時,計寧的手機突然響了。刺耳的鈴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響亮,屏幕上跳動著一串熟悉的陌生號碼——是阿野之前發(fā)過短信的那個。
他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眼白致,對方已經走遠了,背影在路燈下拉得又細又長。
“喂?”計寧接起電話,刻意壓低了聲音。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接著響起一個軟糯的聲音,像裹著棉花糖,帶著點怯生生的味道:“是……是計寧哥哥嗎?”
計寧愣住了:“你是……阿野?”這聲音跟阿野的野勁兒完全不搭邊,甚至比白致的清冷還要柔和,帶著點孩子氣的軟糯。
“不是呀,”對方輕輕笑了笑,聲音甜得發(fā)膩,“我不是阿野,也不是白致?!?/p>
計寧的心跳漏了一拍,握著手機的手指收緊了些:“那你是……”
“我沒有名字呀,”軟糯的聲音帶著點委屈,“他們都不讓我出來,說我會添麻煩。”電話那頭傳來輕輕的吸氣聲,“計寧哥哥,你還記得我嗎?上次在你被窩里……”
計寧猛地想起雨夜白致留他住宿的事,半夜感覺有東西鉆進被窩,迷迷糊糊摸到個溫熱的小身子,當時以為是白致,現(xiàn)在想來……
“是你?”
“嗯嗯!”對方用力點頭,聲音里透著雀躍,“哥哥終于記得我啦!”
計寧站在路燈下,感覺腦子有點不夠用。白致,阿野,現(xiàn)在又冒出來個軟糯的聲音……這到底是幾重人格?他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那……我該叫你什么?”
“不知道呀,”軟糯的聲音帶著點困惑,“哥哥給我起個名字好不好?”
計寧看著路邊賣棉花糖的小攤,脫口而出:“叫糯糯怎么樣?”
“糯糯?”對方重復了一遍,笑得更甜了,“好聽!我喜歡!謝謝計寧哥哥!”
聽著電話那頭歡快的聲音,計寧的心莫名軟了下來。他靠在路燈桿上,踢著腳下的石子:“你怎么會給我打電話呀?白致和阿野知道嗎?”
“不知道呢,”糯糯的聲音壓低了些,像在說悄悄話,“他們在睡覺,我偷偷出來的。這個手機……是我趁他們不注意藏起來的。”
計寧皺了皺眉:“你用誰的手機打的?”
“就是……我們的手機呀?!迸磁吹穆曇粲悬c含糊,“計寧哥哥,我好無聊呀,他們總不讓我說話,說我會壞事。”
“他們是誰?白致和阿野嗎?”
“嗯呢,”糯糯輕輕“嗯”了一聲,聲音里透著委屈,“白致哥哥總是冷冰冰的,阿野哥哥太兇了,他們總吵架,吵得我頭疼。”
計寧想象著三個人格在同一個身體里吵架的場景,有點心疼,又有點覺得不可思議?!澳悄隳兀磕阆矚g做什么?”
“我喜歡吃糖,喜歡看動畫片,還喜歡……計寧哥哥?!迸磁吹穆曇粼絹碓叫?,最后幾個字幾乎細不可聞,“計寧哥哥對我好,不像他們總兇我?!?/p>
計寧的臉有點發(fā)燙,摸了摸鼻子:“我也沒做什么呀?!?/p>
“有的有的,”糯糯急忙說,“上次在你家,你給我蓋被子了,還講故事了,雖然我沒聽完就睡著了……”
計寧這才想起雨夜留宿的事,當時半夜感覺身邊多了個人,迷迷糊糊中以為是白致,就把被子往他那邊拉了拉,還隨口講了段從網(wǎng)上看來的冷笑話。沒想到是糯糯。
“那你……現(xiàn)在在哪?”計寧有點擔心,“一個人嗎?”
“在家呢,”糯糯的聲音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在翻東西,“我在找糖吃,他們把糖藏起來了,說吃多了會蛀牙?!?/p>
計寧忍不住笑了:“少吃點糖確實不好,對牙齒不好?!?/p>
“可是甜甜的很好吃呀,”糯糯委屈地說,“計寧哥哥,你明天能帶糖給我嗎?草莓味的,我最喜歡草莓味的了?!?/p>
聽著那帶著期盼的軟糯聲音,計寧實在不忍心拒絕:“好,明天給你帶?!?/p>
“真的嗎?太好了!謝謝計寧哥哥!”糯糯歡呼起來,“那……我能再跟你說會兒話嗎?就一會兒,我怕他們醒了?!?/p>
“好啊,你想說什么?”
糯糯開始絮絮叨叨地講一些瑣碎的事——說白致總在半夜偷偷哭,說阿野其實很怕黑,說他們三個人其實都很孤單。計寧安靜地聽著,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悶的。
他一直以為白致是天之驕子,成績好,長得帥,就算性格冷淡,也該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沒想到他的身體里藏著這么多秘密和掙扎。
“計寧哥哥,你會不會覺得我們很奇怪?”糯糯的聲音突然低落下來,“以前有同學發(fā)現(xiàn)了,就再也不理我們了,還說我們是怪物……”
“不會,”計寧立刻打斷他,語氣堅定,“你們不是怪物,只是……有點特別而已。就像有的人左手寫字,有的人右手寫字,沒什么不一樣的?!?/p>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糯糯吸鼻子的聲音:“計寧哥哥,你真好?!?/p>
“乖,別哭呀,”計寧有點慌了,“明天我不僅給你帶草莓糖,還帶你去學校后面的小賣部,那里有新出的草莓味果凍,超好吃?!?/p>
“真的嗎?”糯糯的聲音立刻亮了起來,帶著點鼻音,“謝謝計寧哥哥!”
兩人又聊了會兒,計寧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模糊的咳嗽,像是有人醒了。
“呀,他們要醒了!”糯糯的聲音變得慌張,“計寧哥哥,我要走了!明天記得帶糖呀!”
“好,記得帶?!?/p>
“拜拜!”糯糯匆匆說完,就掛了電話。
計寧握著手機站在原地,耳邊還殘留著那軟糯的聲音。夜風吹過,帶著點涼意,他卻覺得心里暖暖的。他往家的方向走,路過小賣部時,特意進去買了包草莓味的糖果,還有幾袋草莓果凍。
回到家,計寧把糖果和果凍放進書包最里層,對著鏡子看了半天。他摸著自己的臉,突然覺得有點不真實——昨天還在為白致的冷淡而煩惱,今天就知道了他身體里藏著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
阿野的野勁兒,糯糯的軟糯,還有白致的清冷,像三顆擰在一起的麻花,構成了那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同桌。
計寧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想起糯糯說的話,想起白致半夜偷偷哭,想起阿野故作堅強的野勁兒,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著疼。
他拿出手機,翻出那個陌生號碼,猶豫了半天,發(fā)了條短信過去:【晚安。明天見?!?/p>
按下發(fā)送鍵的瞬間,他好像看見月光下,那個清冷的少年嘴角,悄悄勾起了一抹極淺極淺的笑。
第二天一早,計寧揣著一書包的草莓味零食走進教室,白致已經坐在座位上了。他還是那副清冷的樣子,低頭看著課本,晨光透過窗戶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計寧放書包時故意弄出點聲響,白致卻沒抬頭。他有點忐忑,不知道白致有沒有發(fā)現(xiàn)昨晚的事。
“那個……”計寧用胳膊肘撞了撞白致的胳膊,“你今天沒什么不舒服吧?”
白致翻書的手頓了頓,側頭看他,眼神里帶著慣常的疏離:“沒有?!?/p>
計寧看著他平靜的臉,看不出任何異樣,心里更沒底了。他試探著從書包里掏出一顆草莓糖,放在兩人課桌的中間線上:“喏,給你的?!?/p>
白致的目光落在糖果上,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皺:“我不吃糖。”
“哦?!庇媽幱悬c尷尬,正想把糖收回來,白致卻突然伸手,把糖拿了過去,塞進了口袋。
計寧愣了一下,看著白致重新低下頭看書,耳根卻悄悄泛起了紅。他心里的石頭落了地,嘴角忍不住偷偷上揚。
也許,不管是白致、阿野,還是糯糯,都不像他想象中那么難相處。
他拿出課本,假裝認真聽講,眼角的余光卻總是不自覺地飄向白致的口袋——那里藏著一顆草莓糖,也藏著一個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窗外的陽光正好,蟬鳴聲清脆,計寧覺得,今天或許會是個不錯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