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xí)的鈴聲像根生銹的發(fā)條，慢悠悠地爬過教學(xué)樓的每個角落。計寧趴在堆滿試卷的課桌上，眼皮重得像掛了鉛塊，鼻尖縈繞著白致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自從當(dāng)了同桌，他總能在特定時間聞到這股味道，像是某種隱秘的信號。
“喂，借支筆?！彼剜洁熘?，伸手往白致那邊摸，指尖卻撞在一個硬殼筆記本上。那本子封皮是深灰色的，邊角磨得發(fā)亮，正是白天被白致死死按住的那本。
白致的呼吸陡然變重，猛地合上筆記本塞進抽屜，動作快得像被燙到。“自己沒筆？”他的聲音比平時冷了三度，指尖泛白。
計寧被他嚇了一跳，瞌睡蟲瞬間跑了大半：“至于嗎？摸一下又不會懷孕。”他撇撇嘴，從書包底翻出支沒水的筆芯，認(rèn)命地啃起指甲。窗外的月光斜斜地淌進來，剛好落在白致繃緊的側(cè)臉上，他握著筆的手在顫抖，像是在和誰較勁。
這已經(jīng)是本周第三次了。計寧發(fā)現(xiàn)白致總在晚自習(xí)最后半小時變得奇怪——要么對著空作業(yè)本發(fā)呆，要么突然握緊拳頭，喉結(jié)滾動著卻發(fā)不出聲音。就像此刻，他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突然抓起桌上的保溫杯灌了大半杯水，喉結(jié)上下滾動，發(fā)出咕咚咕咚的聲響。
“你今天到底咋了？”計寧忍不住問，“中邪了還是被鬼附身了？”
白致猛地轉(zhuǎn)頭，瞳孔里翻涌著陌生的情緒，像有兩團火焰在燃燒。計寧被他看得后背發(fā)毛，剛想道歉，對方卻突然低下頭，肩膀劇烈地起伏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眼神又恢復(fù)了慣常的清冷，仿佛剛才的失控只是幻覺。“沒事?！彼驯乇览锿屏送?，“作業(yè)寫完了？”
計寧盯著他泛紅的眼角，突然覺得喉嚨發(fā)緊。他胡亂點頭，收拾書包的動作快了兩倍，只想趕緊逃離這詭異的氛圍。剛走出教室，手機就在口袋里瘋狂震動，屏幕上跳著一串陌生號碼，歸屬地顯示本地。
【明天中午十二點，學(xué)校后街的麻辣燙店，我請你吃飯。】
計寧皺著眉劃開屏幕，指尖懸在輸入框上猶豫了三秒。這號碼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他翻了翻通話記錄，突然想起是昨天那條“老地方見”的短信 。
【你誰啊？】他噼里啪啦敲出三個字，發(fā)送鍵按下去的瞬間，身后傳來書本掉落的聲音。
白致站在教室門口，手里的練習(xí)冊散了一地，月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誰的短信？”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計寧被他這副樣子嚇了一跳，舉著手機晃了晃：“不知道啊，陌生號碼，約我吃飯呢。你說是不是哪個暗戀我的小學(xué)妹？”他試圖用玩笑緩和氣氛，卻看見白致的臉色一點點沉下去，像被墨汁染過的宣紙。
“別去?！卑字聫澭鼡炀毩?xí)冊，指尖抖得厲害，有張紙飄到計寧腳邊，上面用紅筆寫著一行潦草的字：別讓他出來。
字跡張揚狂放，完全不像白致平時工整的筆跡。計寧剛想撿起來，白致已經(jīng)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fù)屵^那張紙塞進褲兜，轉(zhuǎn)身就往樓梯口走，背影僵硬得像塊木板。
“喂！你等等！”計寧追上去，“那紙條上寫的啥??？”
白致的腳步頓在樓梯轉(zhuǎn)角，頭頂?shù)穆暱責(zé)敉蝗幌纾诎邓查g吞沒了他的輪廓?！皠e多管閑事?！彼穆曇魪暮诎道镢@出來，帶著點奇怪的沙啞，像是兩個人的聲音疊在一起。
計寧被他吼得愣在原地，直到腳步聲消失在樓梯盡頭，才摸著后腦勺罵了句臟話。這人簡直莫名其妙！他低頭看了眼手機，陌生號碼又發(fā)來條短信：【就當(dāng)謝你上次幫忙，一定要來啊。】
計寧咬著唇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把手機塞回口袋。管他是誰，明天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他對這神秘人背后的事，已經(jīng)好奇得抓心撓肝。
第二天中午的陽光好得晃眼，計寧踩著下課鈴沖出教室，把書包往儲物柜一塞，就往學(xué)校后街跑。麻辣燙店的玻璃門被風(fēng)吹得叮當(dāng)響，他剛掀開門簾，就看見靠窗的位置坐著個熟悉的身影——白致正低頭攪著碗里的粉絲，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有塊淡青色的瘀傷。
“你？”計寧的下巴差點掉地上，“那短信是你發(fā)的？”
白致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嘴角勾著抹痞氣的笑，和平時那副清冷模樣判若兩人?！安蝗荒?？”他往對面的碗里夾了片魚豆腐，“快坐，我都點好了，你愛吃的魚丸和寬粉?！?/p>
計寧僵在原地，腦子里像被塞進一團亂麻。這語氣、這笑容，分明就是那天在巷子里揍混混時的樣子！他試探著坐下，戳了戳碗里的魚丸：“你……你記得我愛吃這個？”
“廢話?！卑字绿裘迹炖锶丝诜劢z，含糊不清地說，“上次在食堂看見你連吃三碗魚丸湯，豬啊你?！?/p>
計寧的臉騰地紅了，抓起桌上的可樂灌了大半瓶：“你到底是誰??？跟白致什么關(guān)系？雙胞胎？”
白致噗嗤笑出聲，眼角的淚痣在陽光下格外顯眼：“我就是他啊，傻小子?！彼麥惤诵瑝旱吐曇?，“不過是另一個他?！?/p>
“另一個他？”計寧皺著眉，突然想起昨天那張紙條，“你是說……人格分裂？”他在電視劇里看過這情節(jié)，沒想到會發(fā)生在現(xiàn)實里。
白致的笑容淡了些，端起可樂喝了口：“差不多吧。我叫野，你以后叫我阿野就行?！彼噶酥缸约海种噶酥感呐K的位置，“他是白致，我們住在一起?！?/p>
計寧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這事實太沖擊，他需要點時間消化。“那……昨天那條短信也是你發(fā)的？”
“不然呢？”阿野聳聳肩，“那家伙嘴硬得很，明明想謝謝你，偏要裝冰塊。我看不下去，只好自己出來了?！彼麏A起塊魚豆腐塞進計寧碗里，“上次在巷子里，謝了啊?！?/p>
計寧這才反應(yīng)過來，夾起魚豆腐塞進嘴里，燙得直吸氣：“沒事……應(yīng)該的?！彼低荡蛄恐⒁?，發(fā)現(xiàn)他雖然和白致長得一模一樣，但眼神更亮，嘴角總掛著笑，連吃飯的姿勢都帶著股隨性的野氣。
“那白致知道你出來嗎？”
“有時候知道，有時候不知道?！卑⒁敖乐劢z，“我們共用一個身體，就像合租室友，偶爾會搶遙控器。”他比喻得輕巧，計寧卻聽出點心酸。
兩人沉默地吃了會兒，計寧突然想起什么：“那你胳膊上的傷……”
“哦，這個啊。”阿野不在意地擺擺手，“上次跟那幾個混混打架時蹭的，那家伙非要藏著掖著，好像見不得人似的?！彼蝗粶惤?，眼神里閃過抹狡黠，“其實我打架比他厲害多了，下次再遇到事，叫我出來?！?/p>
計寧被他的靠近弄得心跳加速，往后縮了縮：“知道了?！?/p>
“對了，”阿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從校服口袋里掏出顆水果糖，剝開糖紙塞進計寧嘴里，“這個給你?！?/p>
橘子味的甜意在舌尖炸開，計寧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愛吃這個？”
“猜的?！卑⒁靶Φ孟裰煌敌鹊呢?，“快上課了，走吧?！?/p>
兩人并肩往學(xué)校走，陽光把影子拉得老長?？斓浇虒W(xué)樓時，阿野突然停下腳步，按住太陽穴皺起眉，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八貋砹??！彼Z速飛快地說，“別跟他提我的事，他會生氣的?！?/p>
話音剛落，他的眼神突然變了，亮閃閃的光一點點熄滅，嘴角的笑容也垮了下去，重新變回那副清冷疏離的模樣。白致茫然地眨了眨眼，看了看計寧，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空碗，眉頭瞬間擰緊。
“你怎么在這？”他的聲音冷得像冰，“我不是讓你別多管閑事嗎？”
計寧被他這瞬間的轉(zhuǎn)變弄得措手不及，剛想解釋，就看見白致猛地站起身，抓起書包快步往教學(xué)樓走，像是在逃離什么。
“喂！白致！”計寧追上去，卻被他甩開手。
“離我遠(yuǎn)點?！卑字碌穆曇魩е灰撞煊X的顫抖，“以后別再跟陌生人出去，危險?！彼f完就頭也不回地沖進教學(xué)樓，留下計寧愣在原地，手里還攥著那顆沒吃完的橘子糖。
糖紙在風(fēng)里輕輕顫動，橘子味的甜意還留在舌尖，計寧卻突然覺得有點澀。他看著白致消失的方向，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
原來那座冰山下面，還藏著這樣一個鮮活的靈魂。
晚自習(xí)時，計寧偷偷往白致那邊瞟了幾十次。對方正低頭做題，側(cè)臉冷硬，仿佛中午那個笑著叫他“傻小子”的阿野從未出現(xiàn)過。直到下課鈴響，白致收拾書包時，一枚橘子糖從他口袋滾出來，落在計寧腳邊。
計寧彎腰撿起糖，抬頭時對上白致的目光。那雙總是冷冰冰的眼睛里，第一次閃過一絲慌亂。
“你的?！庇媽幇烟沁f過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冰涼的觸感像觸電般傳開。
白致猛地縮回手，抓起書包就走，聲音悶在喉嚨里：“不是我的。”
計寧捏著那顆糖，看著他幾乎是逃跑的背影，突然笑了。他把糖塞進自己口袋，橘子味的甜意仿佛滲進了心里。
不管是白致還是阿野，好像都沒那么難相處。
他背起書包往外走，月光灑在走廊上，像鋪了層碎銀。口袋里的糖紙硌著掌心，提醒著他那個藏在清冷外殼下的秘密。
計寧摸了摸口袋，突然開始期待，下一次“阿野”出現(xiàn)會是什么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