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王離去后的威壓余韻還在黑石森林里嗡鳴。沒有命令，李華已經(jīng)一把扯起身體僵直的李楠，嘶啞的低吼沖碎了小弟的恐懼凝滯：“快走！往東！”
李濤的反應同樣被本能驅(qū)動。他的視野還殘留著那道貫穿天地的流光撕裂水魔魘頭顱的炫白殘影，還有飛王掃視這片腐葉叢林時那雙深不見底的冰冷眼眸。
指尖殘留的碎星鐵粉仿佛被凍僵，一股深沉的“惰”意順著金屬化的掌紋縫隙侵入骨髓，沉甸甸地拖拽著他的精神。
走！身體比思維更快，他立馬右手不顧那針刮骨髓的劇痛，猛地攥緊礦石碎片，通過指引，他找到了之前使用的碎星鐵粉。
碎星鐵粉入手，熟悉的金屬反饋感微弱得近乎虛無，像握著冰冷的死物。
他心頭一沉，來不及細思，抱上經(jīng)過治療術洗禮陷入沉睡的張老，朝著兄長踉蹌的身影走去，身邊是時不時還會抽泣一聲的李楠，一行人踏過濕滑的腐葉泥濘，撞碎垂掛的枯藤，悶頭向東。
森林死寂得詭異。方才那種潛行者潛伏在每一片苔蘚下的致命窺視感徹底消散了，仿佛所有的活物都在飛王降臨的瞬間被無形的巨掌抹去。
沒有低吼，沒有利爪刮擦樹皮的悚然聲響，甚至沒有飛鳥驚起。
只有風在鉛灰色的云層裂隙間穿梭，吹過高聳如刀的黑石巨樹，發(fā)出低沉嗚咽般的哨音。
李濤能清晰聽到自己肺部撕裂般的抽氣聲，大哥壓抑著的、伴隨每一步動作從胸腔深處溢出的痛苦悶哼，小妹李楠奔跑時細小尖銳又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
張伯微弱但平穩(wěn)的呼吸算是一個好消息，不過深入臟腑的魔蛛毒素還需要解決。
只是好在還有治療術強大的生命力把持著。
當務之急是遠離水魔魘的尸體，雖然飛王的氣息讓森林里的魔獸都紛紛遠離，但一些強大的魔獸一定是會被水魔魘的尸體所吸引的。
他們穿過一片布滿巨大獸類腳印的泥沼地，越過傾倒腐爛的巨木。
腳下的腐葉層漸漸變得堅實，零星的灰色巖石開始在腳下和視野邊緣出現(xiàn)。
不知奔跑了多久，時間被喘息的粗重和劇痛拉得粘稠漫長，前方一堵陡峭的、風化嚴重的灰褐色巖壁出現(xiàn)在密林盡頭。
“那里！”李華聲音嘶啞，抬手指向巖壁下方。
一個深邃的天然凹穴，如同被巨斧在巖壁上劈出的簡陋庇護所。
口子不大，內(nèi)里卻頗為干燥開闊，地面上散落著一些枯枝和不知名小動物的骨頭。
冰冷的山壁氣息將森林濃重的腐敗濕氣壓在洞口之外。三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了進去。
李楠剛一停下，驚魂未定的哭聲就爆發(fā)出來，身體縮成一團，沾滿和泥污的袖子捂住臉?？謶洲D換成了更直接的情緒洪流。
李華靠在洞壁上，閉著眼急促喘息，每一次吸氣都牽動著左臂紫斑褪淡區(qū)域下方的肺腑，帶來一陣針刺般的銳痛，額角滲出細密冷汗。
李濤將張伯放在一處稍微平躺的地方。自己靠著另一側冰涼的巖壁滑坐在地，身體每一處關節(jié)都在哀鳴。
右手的劇痛尤其鉆心，仿佛那些侵入血肉的金屬碎片正在骨髓里跳舞。
他攤開手，掌紋里細密的金屬裂痕在巖洞的晦暗光線下泛著微弱的金屬冷光。
之前強行催動碎星鐵粉搶回野山藥的行為，隨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變得有些可笑，但那個時候誰能預料到這種驚天轉折呢？
反噬正瘋狂啃噬著他的神經(jīng)。他小心翼翼地呼吸，怕一個大的動作引發(fā)劇痛。
洞外的寂靜依然令人心悸。
飛王殘留的威懾如同一道無形的閘門，將整個區(qū)域的魔物牢牢壓在更深的黑暗里，連風聲都顯得小心翼翼。那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安全”。
“不能?！谩！崩顫{(diào)整著呼吸，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粗礪感，每一個字吐出都耗費巨大的力氣。
他看向李華，對方的臉色蒼白得不正常?！按蟾纭愕膫?/p>
“死不了…”李華眼皮都沒抬，喘息漸漸平復，眉心的痛苦褶皺也未散去?！霸鄣孟冉鉀Q食物問題”
食物！生存的本能如同尖銳的刺，戳破了片刻喘息帶來的脆弱安感。
三人的胃袋同時發(fā)出一陣清晰而空洞的鳴響，在寂靜的巖洞里聽得分外凄惶。
李濤又捏了捏在手心的礦石碎片。之前幾乎感覺不到能量反饋，此刻，在遠離了飛王氣息的絕對中心后，掌中的礦石碎片似乎有極其極其微弱的一絲活性在緩緩復蘇。
像冬眠將醒的蟲子在泥土下極其緩慢地挪動了一下，卻又被一種來自高維層次的“惰性規(guī)則”死死壓制著，無法掙脫。
“飯…”李楠哭聲稍歇，抬起紅腫淚眼看向李濤腰間，“哥…山…山藥…”泥漿混合著淚痕在她臉上畫出一道道污跡。
野山藥被李濤胡亂塞在腰間的麻繩帶上，那硬實粗糙的褐色塊莖，此刻是唯一的希望。
一個簡單的問題瞬間成為橫亙在三人面前的嚴峻抉擇：怎么吃？
生啃？硬得像塊石頭，還帶著土腥，能啃碎牙齒。
烤熟？熱騰騰的食物是奢望，更是催命符。
升騰的煙柱在灰暗的天穹下無異于給黑暗中蟄伏的存在點亮坐標。
飛王的威懾如同退去的潮水，誰也不知道邊緣的巨浪是否已開始試探著重新翻涌。
洞內(nèi)死寂，只剩外面風掠過樹木的嗚咽。
食物近在咫尺，生存的渴望與死亡的預警在狹窄的洞壁上激烈碰撞。
“生吃…小塊…”李華的提議像耗盡力氣，伴隨著胸腔深處壓抑不住的輕咳，“能嚼碎…總比…餓死強…”
畢竟想生火也不容易，火折子已經(jīng)在水魔魘撞擊過程中被碎石掩埋，就算扒出來也無用了，已經(jīng)熄滅了。
李濤低頭看著自己泛著金屬冷光的右手掌。痛，無盡的痛。
但一個念頭隨著那指尖傳來的、細微得幾乎被劇痛淹沒的礦石觸感漸漸清晰：如果能剝離一縷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催動碎星鐵粉……哪怕只是一瞬的高溫摩擦呢？也能引火！
他的目光掃過地上散落的枯枝。細小的干柴，引燃極快，只需片刻高溫……。
不過必須快，得將火與煙控制在一個不易察覺的程度。
“試…試一下…”李濤的聲音因劇痛而更加干澀難言，“火…快起快滅…用我的…沙…”
李華瞬間明白了弟弟的意圖，眼底一凝：“風險…太大……精神力牽扯…你的手…”
“總…總比生啃…或等死強…”李濤艱難地咬牙。他想起了水魔魘的巨尾抽下時，那刻骨的死亡擦肩。
風險？活著的每一天，踏出的每一步，都在與風險共舞。
沒有多余的言辭。
李華盯著弟弟慘白的臉和那只微微顫抖的手，終究緩緩點了點頭，疲憊的目光里帶著一份破釜沉舟的決絕。
“…好。楠兒?！彼D向小妹，語氣強制地壓下虛弱和痛楚，試圖注入力量，“去…洞口…聽…放哨?！?/p>
李楠止住抽泣，小臉上恐懼與責任在交戰(zhàn)。
她看了看洞口外那片死寂卻危機四伏的鉛灰色森林，最終，小女孩咬住了下唇，點點頭，像只受驚但被驅(qū)策的小兔，瑟縮著挪到凹穴入口。
緊緊靠著冰涼的巖石邊緣，將小小的身體盡可能縮起來，耳朵警覺地貼著冰冷的石面。
空氣緊繃如弦。
李濤和李華則一個人收集樹枝，一個人制造簡易的灶臺，李華用粗樹枝將地下掏了一個長方形的坑，將一半的坑用一塊山洞里找到的小石板蓋住，然后將野山藥用泥土裹了起來。
準備工作結束。
李濤深吸一口氣，再次強行動用精神力導致那刺骨的痛感鉆透腑臟。
他努力精神力凝聚用來控制碎星鐵粉。
幾乎微不可察的暗沉星芒在他掌心極其細微地跳躍了一下，像是垂死之人的眼皮眨動。
隨后鐵砂飛速轉動摩擦，將剛才放在坑里的樹枝點燃，野山藥放在石板上面。用土包裹著。盡量不讓食物的味道外溢。
沒多久將石板扯出來，上面的野山藥隨著土將即將變大的火壓滅。
然后又用石板將其蓋住，利用溫度捂熟。
終于，來之不易的逃亡第一頓飯開始了。
幾塊野山藥的灰黃外皮被焦黑地燎破，露出內(nèi)里呈現(xiàn)出不透明乳白。
大哥李華吃得小心翼翼，生怕浪費掉一絲一毫可食用的部分。
李楠像只小獸，毫無形象地捧著自己那一小段山藥，她不敢大嚼，用門牙一點點刮下吃，十分珍惜。腮幫子塞得鼓鼓的，每一口下去眼中的光……是從絕望黑暗里透出的一點微火。
張伯被李楠喊醒了 ，他吃得最平靜，也最慢。他小口地撕咬著，面無表情，細嚼慢咽，仿佛是珍饈佳肴。
李濤嘗試蜷縮一下指尖，如同針線縫合在血肉中的拉扯感讓他悶哼出聲。
但他還是伸出相對完好的左手，哆嗦著抓起一段山藥。
微溫，從未有過的香氣刺激著嗅覺，混合著洞口飄進來的冰冷濕氣，是一種極其矛盾卻直達靈魂的渴望。這就是“飯”？
這就是經(jīng)歷了生死之后，用劇痛和強行熄滅換來的一頓“飯”？
喉嚨干得如同被火烤過，唾液本能的分泌更勾起了胃里的空虛絞痛。他用力咬，撕扯，咀嚼。
一股極其寡淡、被雨水浸透后帶著土腥的生熟淀粉味道在口腔里彌漫開來，夾雜著柴草燃燒的煙熏。
眼淚毫無預兆地砸下來，混合著臉上的泥污砸進手中的山藥和冰冷的泥土里。
一切都在變好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