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的空氣凝固了,像一塊沉重冰冷的鐵。十分鐘,每一秒都像生銹的齒輪,
在程雪心頭緩慢又痛苦地碾過。那本攤開在茶幾上的紅色轉(zhuǎn)賬記錄本,像一灘刺目的血,
將這個家最后一點溫情的遮羞布,燒得一干二凈。終于,劉玉芬動了。
她像一頭被驚擾的母獸,猛地從沙發(fā)上彈起,一把將那個記錄本死死攥進掌心,
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慘白色,仿佛要將那上面的字跡捏碎,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羞恥和難堪在她臉上只停留了一瞬,便被滔天的憤怒吞噬。劉玉芬的胸口劇烈起伏,
那雙本應(yīng)慈祥的眼睛里,此刻噴射出怨毒的火光,死死地釘在程雪身上。“程雪!
你真是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她的聲音尖利刺耳,像一把生銹的刮刀,狠狠劃破了客廳的死寂。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把家里的賬本甩到我臉上?
你是要查我的賬嗎??。?!”劉玉芬揮舞著那個本子,仿佛那是什么十惡不赦的罪證,
而不是她自己親手寫下的偏心記錄?!澳愕艿芤I房結(jié)婚,這是天大的事!
家里不幫他哪個幫他?你就不能體諒一下媽媽的難處嗎?你就這么冷血?你弟弟過得不好,
你這個當姐姐的臉上就有光了?”程雪雪雪地看著她,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一滴血都擠不出來,只剩下徹骨的寒。體諒?多么可笑的詞。從她記事起,
這個詞就只配用在弟弟程陽身上?!拔殷w諒你,那哪個來體諒我?”程雪的聲音很輕,
卻像無數(shù)根淬了冰的針,密密麻麻地扎進這間屋子每一個角落,扎進她父母的心里。
“我大學(xué)畢業(yè),你一分錢沒給過,振振有詞說女兒是潑出去的水,早晚要嫁人,
讀那么多書是浪費米飯。”“程陽一畢業(yè),你們就掏空積蓄給他付了首付,
連吭都沒跟我吭一聲?!薄艾F(xiàn)在,他那個填不滿的窟窿,要用你的養(yǎng)老錢,
還要用我的血汗錢去填?媽,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程雪的目光,
緩緩從劉玉芬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上,移到了角落里,
那個從始至終都像一尊泥塑般沉默的父親身上。程建軍瑟縮了一下,像被燙到似的,
慌忙躲開了女兒那雙過于清亮、也過于悲涼的眼睛。他終于清了清嗓子,喉結(jié)上下滾動,
發(fā)出了含混不清的聲音,像一臺生了銹的鼓風(fēng)機。“小雪,少說兩句,都是一家人,
莫讓你媽氣壞了身子?!币患胰?。這三個字,在此刻,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徹底引爆了程雪心中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怒火沒有灼燒她的理智,
反而讓她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看著程建軍那張寫滿了懦弱與愧疚的臉,一字一句,
清晰無比地問。“爸,這家,還像個家嗎?”話音落下,滿室死寂。
程雪不再看他們?nèi)魏我蝗?,轉(zhuǎn)身,抓起沙發(fā)上那個陪伴了她無數(shù)個加班夜的背包。
她走向門口,每一步,都像踩碎了過去三十年所有虛假的溫情和自我欺騙的泡沫。身后,
是劉玉芬氣急敗壞、毫無顧忌的咒罵?!皾L!你給我滾出去!我沒你這個女兒!
”“你這個冷血無情的畜生!早晚遭報應(yīng)!出門被車撞死!”“砰!
”厚重的防盜門被程雪用力關(guān)上,將所有的污言穢語,將那個讓她窒息了三十年的“家”,
徹底隔絕在內(nèi)。世界,清凈了。1 午夜的眼淚與戰(zhàn)斗的序曲午夜十二點的風(fēng),
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在程雪臉上,又冷又痛。她漫無目的地走在空曠的街上,
周圍是城市沉睡后巨大的靜謐,只有路燈投下昏黃而孤獨的光暈,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
又扭曲,像一個提線木偶,剛剛剪斷了所有的線。剛剛關(guān)上那扇門時涌起的決絕和快意,
此刻正被這無邊的寒意一點點吞噬,化作刺骨的冰水,從頭頂澆灌而下,
讓她從里到外都涼透了。她像一個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的布娃娃,
終于在一處公交站臺的冰冷長椅上坐下。背包被隨意丟在腳邊,程雪抱住自己的雙臂,
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三十年的記憶,像一部失幀的黑白默片,在她腦海里瘋狂回放。
那些畫面,帶著潮濕發(fā)霉的氣味,壓得她喘不過氣。她終于顫抖著手,從口袋里摸出手機,
屏幕的冷光照亮了她毫無血色的臉和布滿淚痕的眼。指尖在通訊錄上劃過,
那些熟悉的名字——“爸爸”、“媽媽”、“弟弟”,此刻看來,卻像一個個冰冷的墓碑。
最終,她的指尖停在“表姐張瑤”四個字上。電話“嘟”了很久才被接通,
久到程雪以為自己真的被全世界拋棄了。“喂?雪雪?這么晚了咋了?
”張瑤的聲音帶著一絲濃重的睡意,但很快就變得清醒而警覺。聽到這個熟悉聲音的瞬間,
程雪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轟然斷裂。她再也壓抑不住,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困獸般的嗚咽,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砸在手機屏幕上,暈開一片模糊的水光。
“姐……”程雪的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裹挾著無盡的委屈和迷茫。
“我從那個家出來了。”電話那頭的張瑤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窸窣的穿衣聲,
沒有一句多余的追問?!澳悻F(xiàn)在在哪?安全不?”“我在……我不知道,一個公交站臺。
”程雪環(huán)顧四周,霓虹燈模糊成一片光怪陸離的色塊,她一片茫然。“別哭,雪雪,
把定位發(fā)給我,我馬上過去。你慢慢說,我在聽?!睆埇幍穆曇粝褚粍娦ф?zhèn)定劑,
穩(wěn)住了她搖搖欲墜的世界。“姐,我是不是真的錯了?我是不是真的像我媽說的,
是個冷血無情的白眼狼?”程雪的哭聲里帶著深深的自我懷疑,這是劉玉芬用三十年的時間,
一刀一刀刻在她骨子里的烙印?!拔矣浀眯r候,家里燉了唯一一只雞,
她把兩個又肥又大的雞腿都夾給了程陽,我只分到一塊雞脖子,上面全是骨頭,沒幾絲肉。
我多看了一眼,她就當著所有親戚的面罵我‘饞癆坯’,說女孩子家家這么貪吃,
以后嫁到婆家要被人笑話死?!薄拔铱忌洗髮W(xué)那年,是咱們老程家第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大學(xué)生,
可他們沒有一點高興。我媽坐在沙發(fā)上嗑瓜子,眼皮都沒抬一下,
說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有啥子用,浪費錢,不如早點出去打工,還能給家里掙錢,
給你弟弟攢老婆本?!薄耙皇悄惝敵跤踩o我五千塊錢,又逼著我申請助學(xué)貸款,
我可能連大學(xué)的門都進不去?!薄肮ぷ饕院?,我每個月三分之二的工資都打了回去。
我媽總說家里開銷大,爸爸身體不好要買藥??晌疑洗位丶遥?/p>
看到爸爸吃的還是社區(qū)醫(yī)院開的最便宜的降壓藥,一瓶十幾塊錢。程陽呢,
卻換了最新款的蘋果手機和上萬塊的游戲機?!薄澳切╁X,我一筆一筆掙來的血汗錢,
全都變成了給他那個欲望的無底洞鋪路的磚石?!背萄┢怀陕暎?/p>
那些被她強行塵封在心底的,針扎一樣細密的疼痛,此刻全部翻涌上來,幾乎將她溺斃。
電話那頭,張瑤安靜地聽著,直到程雪的哭聲漸漸平息,
才用一種冷靜到近乎鋒利的語氣開口?!俺萄?,你聽清楚。你沒有錯。你不是白眼狼,
你只是一個被吸血太久的宿主,現(xiàn)在想要拔掉身上的吸管而已。”“這不是親情,
這是PUA,是情感綁架,是精神虐待!劉玉芬不是在愛你,她是在利用你,壓榨你。
她把你當成給程陽幸福人生的墊腳石和提款機,從你出生的那天起就是!”張瑤的話,
像一把鋒利的手術(shù)刀,精準地剖開了程雪三十年來不敢正視的血淋淋的現(xiàn)實?!澳阌涀?,
對付劉玉芬這種人,你絕對不能退。你今天退一步,明天她就能逼你賣血去給程陽還貸款。
你以為你今天摔門而出是結(jié)束?不,這只是開始?!睆埇幍穆曇衾淞讼聛恚?/p>
帶著一股運籌帷幄的殺氣?!拔腋腋愦蛸€,她下一步的戲碼,
就是滿世界宣揚你的‘不孝’。她會去你單位,坐在地上撒潑打滾,
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她含辛茹苦養(yǎng)大的女兒要逼死她。她會給所有親戚打電話,
添油加醋地哭訴你的‘罪狀’,讓你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頭。這是她最擅長的武器,
用道德和輿論的唾沫星子淹死你?!睆埇幍脑?,讓程雪渾身一凜,
剛剛止住的淚水又冰冷地滑落。那是她最恐懼的畫面,她可以不在乎父母的愛,
卻不能不在乎自己的社會尊嚴和賴以生存的事業(yè)?!澳俏摇以撛趺崔k?
”程雪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恐懼的顫抖?!巴χ毖鼦U,準備戰(zhàn)斗?!睆埇幍幕卮饠蒯斀罔F,
“從現(xiàn)在開始,保留所有證據(jù)。通話錄音,聊天記錄。她要是敢去你單位鬧,你就直接報警,
告她尋釁滋事。別怕撕破臉,因為這張臉,早就被他們按在地上踩爛了?!睊斓綦娫挘?/p>
程雪坐在長椅上,夜風(fēng)吹干了她的眼淚,也吹散了她心頭的迷霧。張瑤的話,像一把鑰匙,
打開了她思想的牢籠。原來,不是她的錯。原來,她可以反抗。就在這時,
手機屏幕再次亮起,嗡嗡震動了一下。是一條微信新消息。發(fā)信人:程陽。
程雪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劃開屏幕。一行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進她的眼睛?!敖悖?/p>
你可真行??!你把媽氣得犯了高血壓,現(xiàn)在躺在床上起不來!
你非要鬧得這個家家破人亡才甘心嗎?我告訴你程雪,爸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程雪死死盯著那段文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嘲諷她剛剛升起的最后一絲希望。氣病了?
她腦海里浮現(xiàn)出劉玉芬那張中氣十足、咒罵不休的臉。程陽關(guān)心的,從來不是母親的身體,
而是母親這棵搖錢樹還能不能繼續(xù)為他結(jié)果,以及他那個被曝光的房貸窟窿。程雪忽然笑了。
那笑聲很輕,帶著一絲自嘲,一絲悲涼,最終化為一片徹骨的冰冷。
她看著手機屏幕上弟弟那張理直氣壯的頭像,心中最后一點名為“親情”的余溫,徹底熄滅,
化為灰燼。她沒有回復(fù),也沒有刪除。而是平靜地、清晰地,按下了“截圖”鍵。世界,
從未如此清醒。2 家族群里的深水炸彈第二天清晨,第一縷陽光尚未刺破窗簾,
程雪的手機就瘋狂叫囂起來。來電顯示是三姨。程雪雪雪看著屏幕跳動,
直到鈴聲響了十幾秒,才慢條斯理地劃開接聽,順手按下了錄音鍵。“小雪啊,
你怎么能跟你媽那么說話呢?”三姨那特有的,帶著一絲黏膩關(guān)切的嗓音,像潮濕的抹布,
糊了過來。“她可是你親媽,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多不容易啊。
”“我聽你媽在電話里哭得都上不來氣了,說她含辛茹苦養(yǎng)大的女兒,現(xiàn)在翅膀硬了,
要逼死她,連盒降壓藥都舍不得給買……唉,做父母的,圖個啥呀?!背萄]有出聲,
甚至連呼吸都放得很輕。她只是聽著,任由那些熟悉的、道德綁架的說辭,
像鈍刀子一樣在耳邊來回刮擦。見程雪不語,三姨的聲調(diào)拔高幾分,帶上了長輩的訓(xùn)誡。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倔?服個軟,給你媽打個電話道個歉,這事不就過去了嗎?
畢竟是親媽,她還能真記你的仇?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背萄┑淖旖牵?/p>
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叭?,說完了嗎?”電話那頭猛地一噎。不等三姨再開口,
程雪直接掐斷了通話。世界清凈了三秒。緊接著,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姑媽。然后是大伯,
二舅……一整個上午,親戚們的電話如同接力賽,輪番轟炸。說辭大同小異,
核心思想只有一個:她是晚輩,她是女兒,她錯了,她必須道歉,她不能這么“不懂事”。
程雪一個都沒有再接。她只是看著那些不斷亮起的屏幕,像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guān)的滑稽戲。
直到最后一個電話也偃旗息鼓,程雪才從容地打開了相冊。她指尖輕點,一張照片赫然在目。
那是她上次回家時,無意中在劉玉芬床頭柜里翻到的一個筆記本,上面用紅藍兩色筆,
密密麻麻記錄著一筆筆轉(zhuǎn)賬。收款人,程陽。備注,房貸。程雪的動作沒有絲毫遲疑,
她點開那張最關(guān)鍵的還貸記錄,截取了最清晰的部分。然后,
她打開了那個名為“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微信群。群里此刻正熱鬧非凡,
劉玉芬剛剛發(fā)了一段長達六十秒的語音,哭聲凄厲,泣不成聲,
控訴著女兒的“狼心狗肺”、“大逆不道”。幾個姨媽姑媽正在下面附和著,
勸她“消消氣”,同時不忘@程雪,讓她“趕緊出來給你媽道個歉”。
程雪無視了那條語音和所有的@。她平靜地選中那張截圖,點擊發(fā)送。緊接著,
她像一個冷酷的法官,宣讀著判決書,敲下了一行行冰冷的文字?!澳赣H劉玉芬,退休教師,
月退休金6800元?!薄懊吭卵a貼弟弟程陽房貸6000元,已持續(xù)兩年,
共計144000元?!薄拔夜ぷ髦两?,每月轉(zhuǎn)賬工資三分之二,
名目為‘家中開銷’與‘父親醫(yī)藥費’。”“昨日,母親以買降壓藥為由,向我借錢。
”沒有一句辯解,沒有一絲情緒。只有數(shù)字,冰冷、確鑿、不容置喙。發(fā)送。
家族群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那張刺眼的還貸記錄截圖,
和那幾行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文字,像一顆深水炸彈,在所有人的心里轟然炸開,
掀起滔天巨浪。幾秒后,群里炸了。最先跳出來的是經(jīng)濟條件也不寬裕,
曾經(jīng)還跟劉玉芬借過錢應(yīng)急的四姨。她直接在群里@了劉玉芬。“二姐!
你退休金一個月六千八?!你前兩天還跟我哭窮說手頭緊,說小雪不孝順,日子過得緊巴巴!
你一個月給程陽六千還房貸?!”“小雪一個女孩子在外面打拼,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嗎?
你這是要把她往死里逼??!你的心是偏到胳肢窩里去了嗎!”這條消息像點燃了引線。
“是啊二嫂,你這事做得也太過了吧?小雪多好的孩子啊,從小就懂事?!薄坝穹遥?/p>
你這偏心也太明顯了,怪不得孩子要跟你鬧!換我我也鬧!”風(fēng)向,在瞬間逆轉(zhuǎn)。
那些剛剛還在電話里義正言辭勸說程雪的親戚們,此刻仿佛都成了正義的化身,
紛紛調(diào)轉(zhuǎn)槍口,對準了劉玉芬。劉玉芬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懵了。
她發(fā)瘋似的在群里打字,語無倫次,連標點符號都用錯了?!澳銈兌裁?!我兒子!
那是我兒子!我給他花錢天經(jīng)地義!”“程雪她就是個白眼狼!我養(yǎng)她這么大,
她就該孝敬我!孝敬她弟弟!這是她欠我們的!”“你們這群人都是來看我笑話的!
沒一個好東西!吃飽了撐的!”然而,她歇斯底里的咒罵,在冰冷的數(shù)字和事實面前,
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像一個小丑在獨自表演。四姨再次發(fā)言,語氣已經(jīng)冷了下來?!岸?,
你清醒一點吧。你那不是愛,你那是要把兩個孩子都毀了。
程陽讓你養(yǎng)成了一個只會啃老的廢物,小雪被你吸干了血,你滿意了?”劉玉芬徹底破防,
她發(fā)了一條語音,里面是尖銳到刺耳的咆哮和哭罵。緊接著,一條灰色的系統(tǒng)提示,
冷冰冰地出現(xiàn)在屏幕中央。“劉玉芬”已退出群聊。程雪看著那行小字,長長地,
吐出了一口濁氣。那口濁氣里,有委屈,有悲哀,但更多的是一種掙脫枷鎖后的輕松。
夜風(fēng)吹干了她臉上的淚痕,卻吹不散她心中那片燒盡親情后,留下的冰冷灰燼。世界,
從未如此清醒。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3 公司大堂的暴力與一通報警電話午后的陽光,
透過摩天大樓的玻璃幕墻,切割出無數(shù)道鋒利的光影,落在光潔如鏡的地面。
程雪坐在工位上,指尖懸在鍵盤上方,卻遲遲沒有落下。手機屏幕上,
是表姐張瑤剛剛發(fā)來的消息?!案傻闷?!這叫‘師出有名,精準打擊’!需要我出場嗎?
保證罵得他們狗血淋頭,懷疑人生!”程雪的唇角,終于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帶著一絲暖。她回復(fù):“序幕而已,高潮還沒到。”按下發(fā)送鍵,她將手機倒扣在桌上,
試圖將自己重新沉浸在眼前那片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海洋里。可那些數(shù)字,
仿佛都變成了劉玉芬在群里最后的嘶吼,變成了親戚們前后不一的嘴臉,在腦海中反復(fù)橫跳。
午休時間,公司大堂人流如織。衣著光鮮的白領(lǐng)們步履匆匆,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而有節(jié)奏,空氣中彌漫著咖啡與高檔香水混合的味道。
就在這片精英匯集的河流中,兩道身影逆流而立,顯得格格不入,像兩滴滴進清湯里的油污。
程陽,一件皺巴巴的夾克衫,眼神里燃燒著焦躁與蠻橫,像一頭闖入瓷器店的野牛。王娟,
緊緊挽著他的手臂,臉上的妝容在日光下顯得油膩而廉價,
一雙吊梢眼閃爍著算計與怨毒的光。他們的目光,如同一張黏膩的網(wǎng),在人群中搜索。
當那張網(wǎng)捕捉到程雪的身影時,程陽幾乎是瞬間就沖了過來,蠻橫地撞開擋路的人?!俺萄?!
”一聲暴喝,如同平地驚雷,讓周圍的喧囂瞬間矮了三分。無數(shù)道驚詫的、看好戲的目光,
齊刷刷地投射過來。程陽像一堵墻,死死堵在程雪面前,
口中噴出的氣息帶著一股劣質(zhì)煙草的酸腐味?!澳泷R上!把群里的東西給我刪了!
”他幾乎是把自己的手機戳到了程雪的鼻尖上,屏幕上正是那個已經(jīng)死寂的家族群。
“然后給你媽打電話!道歉!聽見沒有!”程雪的視線越過他暴怒的臉,
平靜地望向他身后那扇旋轉(zhuǎn)的玻璃門,光影在門上流轉(zhuǎn),仿佛另一個世界。“程陽,
我在上班?!彼穆曇魶]有一絲波瀾,像在陳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實。
這份極致的冷靜,徹底引爆了旁邊的王娟。王娟松開程陽的胳膊,像一只好斗的母雞,
叉著腰繞著程雪踱步,尖刻的目光將她從頭到腳凌遲了一遍?!吧习??喲,了不起了!
進了大公司,當了高級白領(lǐng),就瞧不起我們這些窮親戚了?”她的聲音又尖又細,刻意拔高,
確保能讓更多人聽見?!俺萄?,你別忘了!要不是我婆婆當年省吃儉用,
把所有好東西都偏心給你,供你讀書,你能有今天?你能站在這里人模狗樣的?
”這番顛倒黑白的邏輯,惡毒得令人發(fā)指?!澳憔褪莻€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吸干了家里的血,
現(xiàn)在翅膀硬了,就想一腳把爹媽弟弟都踹開!我告訴你,沒門!今天你不把這事解決了,
我們就天天來你公司,讓你的同事領(lǐng)導(dǎo)都看看,你是個什么貨色!”周圍的空氣開始凝滯。
竊竊私語聲,像夏日蚊蠅,嗡嗡作響。那些好奇的、探究的、帶著一絲鄙夷的目光,
紛紛落在程雪身上,像無數(shù)根細小的針。程雪終于收回視線,第一次正眼看向王娟,
那雙曾經(jīng)溫和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冰川深處的寒意?!罢f完了?”簡簡單單三個字,
卻像一記無形的耳光,抽得王娟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程陽的臉,已經(jīng)漲成了豬肝色。
妹妹的平靜,在他看來是最大的蔑視。他習(xí)慣了用咆哮和暴力解決一切,
可這一切在程雪面前,卻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讓他所有的怒火都加倍反噬到自己身上。
“我讓你刪掉!”他徹底失控,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猛地伸出手。不是拉扯,不是推搡。
是一記充滿了暴戾與憤怒的,狠狠的撞擊?!芭椋?/p>
”程雪瘦削的身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向后踉蹌,
后背重重撞上大堂立柱那粗糙的裝飾墻面?!八弧币魂嚰怃J刺骨的劇痛,從手臂上傳來。
她低下頭。白色的襯衫袖子被墻上凸起的裝飾物劃開一道猙獰的口子,
一道長長的血痕正從皮肉下迅速滲出,鮮紅的顏色在白襯衫的映襯下,觸目驚心。
那鮮紅的顏色,像一根燒得通紅的烙鐵,燙斷了她心中最后一絲名為“血緣”的牽絆。世界,
在這一刻,詭異地安靜下來。大堂的喧囂,同事的驚呼,王娟幸災(zāi)樂禍的尖笑,
程陽粗重的喘息……所有聲音都褪去,化為模糊的背景音。她沒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