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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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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jiān)控視角下,客廳空曠而奢華。

他看到了自己。醉醺醺地倒在沙發(fā)上,皺著眉,不太舒服地按著胃部。然后,許念出現(xiàn)了。她穿著那身素色的睡衣,看起來比平時更加單薄,臉色在監(jiān)控下顯得有些過分蒼白。

她輕聲問他是不是胃疼,聲音通過監(jiān)控麥克風傳出來,細微而溫柔。

他當時很不耐煩地揮開了她試圖探向他額頭的手,含糊地抱怨了一句:“……藥好像吃完了?!?/p>

他甚至沒有睜眼看她。

許念沉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后輕聲說:“我去買?!?/p>

畫面里的她,轉(zhuǎn)身走向玄關(guān),沒有換鞋,只拿了一把看起來很單薄的傘,就推門走進了外面磅礴的雨夜里。

監(jiān)控的時間戳冷靜地跳動著。

他看著她離開,然后煩躁地揉了揉胃,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蘇晚那張明媚嬌艷的臉出現(xiàn)在巨大的屏幕上,笑聲響起,充斥了整個客廳。他向后靠進沙發(fā)里,臉上的煩躁漸漸被一種專注的、近乎貪婪的沉迷所取代。他看得那么認真,嘴角甚至無意識地牽起一絲極淡的、滿足的弧度。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窗外的雨聲似乎更大了。

電視屏幕上的蘇晚,在一遍又一遍地說著“你最好啦”。

而他,看得入了神。

直到——

他的私人手機在茶幾上亮起,嗡嗡振動。

一個陌生的號碼。

一次。

兩次。

三次。

每一次屏幕亮起,都在監(jiān)控畫面里留下清晰的光斑。

而他,只是隨意地瞥了一眼,眉頭不耐煩地蹙起,然后直接伸手,將手機調(diào)成了靜音模式。屏幕暗下去,再也沒有亮起。

他甚至還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為了能更舒服地看著屏幕上的蘇晚。

賀知瑾坐在電腦前,看著監(jiān)控里那個冷漠到殘忍的自己,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又瞬間沸騰著沖上頭頂!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顯示器上!

“砰——!”

屏幕瞬間黑了一大片,玻璃碎片扎進他早已傷痕累累的手背,他卻毫無知覺。

為什么?!

為什么當時不接?!

哪怕只接一次!

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惡心感涌上來,他彎下腰,控制不住地干嘔,眼眶脹痛得厲害,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他錯過了什么?

他親手……推開了什么?

不知道這樣崩潰地僵持了多久,他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踉蹌著站起身,茫然地環(huán)顧著這棟巨大而冰冷的房子。

這里到處都是許念生活過的痕跡,卻又好像,從來沒有過這個人。

他鬼使神差地走上樓,推開臥室的門。

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她常用的那種和蘇晚同款、卻又微妙不同的洗發(fā)水的味道。梳妝臺上很干凈,化妝品不多,擺放整齊。他幾乎從沒注意過她用什么。

他的視線落在抽屜上。

像是被什么牽引著,他走過去,僵硬地拉開了抽屜。

里面很空。

只有幾本舊雜志,下面壓著一個淡紫色的硬皮本子,還有一個……印著市中心醫(yī)院logo的白色信封。

賀知瑾的心臟猛地一縮。

他先拿出了那個信封。很薄。他顫抖著手指,將里面的東西抽出來。

是幾張紙。

最上面一張,是CT報告單。密密麻麻的英文術(shù)語和黑白影像,他看不太懂,但最后那行加粗的結(jié)論,像一把淬毒的冰錐,瞬間刺穿了他的眼球——

【Diagnosis: Advanced Gastric Carcinoma with Extensive Metastasis.】 (診斷:胃癌晚期,廣泛轉(zhuǎn)移。)

日期,是一個多月前。

下面一張,是醫(yī)生手寫的病情告知書和保守治療建議書,語氣冷靜而殘酷,預估生存期……不超過三個月。

簽名處,是許念的名字。筆跡有些無力,卻依舊清秀。

“轟”的一聲,賀知瑾只覺得整個大腦徹底炸開,一片空白。

胃癌……晚期……

一個多月前……

所以,她早就知道了?

所以,她那些日漸蒼白的臉色,偶爾輕蹙的眉頭,越來越消瘦的身體……都不是他的錯覺?也不是她為了博取同情耍的小手段?

而他做了什么?

他因為她偶爾的走神和疲憊而斥責她不夠“像”。

他因為她準備的晚餐不合口味而摔了盤子。

他在她可能正強忍著劇烈疼痛的時候,對著她喊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他在她冒雨出門為他買藥的那一刻,沉迷于一段虛假的過去,冷漠地按掉了醫(yī)院打來的、可能是通知她死訊的電話……

“……玩罷了?!?“……隨時能換?!?/p>

他曾經(jīng)輕蔑的話語,此刻化作無數(shù)細密的針,密密麻麻地扎進他的心臟,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所以,她默默擦掉鼻血,繼續(xù)為他準備醒酒湯的時候,是以怎樣一種心情?

所以,她生命最后那段時間,在他身邊,承受的是怎樣的絕望和痛苦?

賀知瑾踉蹌著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他佝僂下身體,大口大口地喘息,像一條離水的魚,胸口劇烈起伏,卻依舊感覺窒息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滅頂而來。

他的視線,茫然地落在抽屜里那個淡紫色的本子上。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伸出手,極其緩慢地,將那個本子拿了出來。

封面上什么都沒有。

他顫抖著,翻開。

第一頁,貼著一張有些年頭的照片。照片上是高中時代的蘇晚,穿著校服,扎著馬尾,笑容燦爛地站在陽光下。旁邊用娟秀的字體寫著一行備注:

【蘇小姐高中時期慣用發(fā)型與表情。注意:她笑的時候,左邊嘴角會上揚0.3厘米左右,右邊酒窩更深?!?/p>

賀知瑾的指尖猛地一顫。

他瘋了一樣地向后翻。

每一頁,都貼著蘇晚不同時期、不同角度的照片,從少女時期到如今明艷照人的模樣。旁邊密密麻麻寫滿了注釋:

【蘇小姐偏好香奈兒五號,但只在夜間聚會使用,日常更喜歡淡雅果香,參考附件氣味樣本?!?【蘇小姐喝咖啡加一塊方糖,只用銀匙攪拌三圈半?!?【蘇小姐與人交談時,習慣性會先眨一下左眼,頻率約為每分鐘兩次。】 【蘇小姐緊張時,小拇指會微微蜷起?!?【蘇小姐十八歲生日時收到的禮物清單(賀先生提及過,需牢記)?!?【蘇小姐討厭下雨天,原因是七歲時曾因此摔跤(賀先生醉酒后提及,待證實)。】 ……

一頁一頁,事無巨細,像一份最精密的研究報告,將另一個女人的喜好、習慣、甚至最細微的小動作,都剖析記錄得清清楚楚。

這不是日記。

這是一本……扮演指南。

是一個替身情人,為了更像他所愛之人,所做的全部功課。

賀知瑾的呼吸徹底停滯了。他死死攥著那本厚厚的筆記,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紙張邊緣深深陷進他掌心的傷口里,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遠遠不及他心口萬分之一的窒痛。

他逼她的。

是他,親手將另一個女人的模板,刻進了她的生命里。

所以最后,她連死,都頂著一張他年少時求而不得的白月光的臉。

這算什么?

這到底算什么?!

“呵……呵呵……”他終于發(fā)出聲音,低啞的、破碎的笑聲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充滿了無邊的自嘲和絕望。

他原來,一直都在透過她,瘋狂地愛著、也瘋狂地折磨著……那個許多年前,或許曾經(jīng)對他有過一絲真心,但早已消散在時光里的蘇晚的影子。

而那個一直默默在他身邊,真實地存在過、痛苦過、最后無聲無息死去的許念……

他到底……有沒有真正地看過她一眼?

就一眼?

賀知瑾靠著墻壁,身體緩緩滑落,最終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緊緊攥著那本冰冷的筆記,像是攥著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皮開肉綻,靈魂都在顫抖。

窗外,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又下了起來,敲打著玻璃,聲音沉悶而壓抑,一如那個她死去的夜晚。

整棟別墅死寂無聲。

只有他粗重而絕望的喘息,和紙張被捏得變形的細微聲響。

還有那無處不在的、名為后悔的毒,正一絲絲、一縷縷,緩慢而堅定地侵蝕他的四肢百骸,將他拖入永無止境的黑暗深淵。

他錯過了。

他弄丟了。

并且,永失所愛。

而那個他從未真正認識過的許念,帶著那張酷似年少蘇晚的臉,帶著滿身被他忽略的傷痕和那個可怖的疾病,永遠地、沉默地,消失在了那場冰冷的大雨里。

再也不會回來。

賀知瑾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墻,那本淡紫色的筆記攤開在他血跡斑斑的膝頭。雨水瘋狂敲打著窗戶,像是無數(shù)只手在急切地拍打,要闖進這片被他一手造就的地獄。

他目光空洞地盯著筆記上那一行行娟秀的字。

【蘇小姐緊張時,小拇指會微微蜷起。】

許念緊張時是什么樣子?他用力地想,腦袋里卻像塞滿了銹蝕的鋼針,每一次回憶都帶來鉆心的疼和空茫。他好像……從未注意過。他只要求她像,卻從未想過,那個被塑造出來的“像”下面,藏著一個真實的、會緊張、會害怕、會痛的許念。

胃里那股惡心感再次翻涌上來,他猛地偏過頭,劇烈地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生理性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他顫抖著手,繼續(xù)往后翻。

筆記的后半部分,照片少了,文字多了起來。記錄的依然是蘇晚的喜好,但筆跡似乎有了細微的變化,偶爾會出現(xiàn)一些停頓的墨點,像是寫字的人在猶豫,或是……力不從心。

【賀先生胃痛時,脾氣會格外暴躁,需保持安靜,但醒酒湯一定要趁熱送上?!?【書桌左手邊第二個抽屜常備胃藥,需每月檢查更換,勿過期?!?(這一行被劃掉,旁邊添上一行小字:【賀先生不喜藥味,已移至客廳儲物柜下層?!? 【雨天關(guān)節(jié)會酸痛,需提前調(diào)節(jié)室內(nèi)濕度至55%?!?【討厭芹菜氣味,所有菜品需仔細剔除?!?【淺眠,夜間腳步聲需放至最輕?!?/p>

一條條,一件件,不再全是關(guān)于蘇晚的模仿。越來越多關(guān)于他——賀知瑾——的瑣碎習慣、喜好、甚至是隱疾,被事無巨細地記錄下來。

這不是模仿指南。

這是一本……關(guān)于他的生存手冊。

是一個女人,在竭盡全力扮演另一個女人的同時,小心翼翼、沉默無聲地,愛著他的全部證據(jù)。

賀知瑾的呼吸徹底亂了。他像是被拋上岸的魚,張著嘴,卻吸不進一絲氧氣。心臟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然后狠狠揉碎。

他想起有一次他應酬歸來,胃疼得厲害,發(fā)了很大的火,摔碎了玄關(guān)的花瓶。她當時嚇得臉色蒼白,卻還是默不作聲地快速清理了碎片,然后端來溫度剛好的湯藥。他嫌苦不肯喝,她猶豫了一下,輕聲說:“加了一點點蜂蜜,是你喜歡的槐花蜜,不會太甜。”

他當時只覺得厭煩,覺得她連這種小事都要模仿蘇晚(蘇晚的確喜歡在苦藥里加槐花蜜),毫不領(lǐng)情地揮手打翻了藥碗。滾燙的湯藥潑了她一手。

她當時……是什么表情?

他記不清了。他只記得自己煩躁地吼了一句:“滾!別學她!東施效顰!”

現(xiàn)在想來,那蜂蜜,或許根本不是因為蘇晚喜歡。

而是她不知道在哪一次,偶然發(fā)現(xiàn)了他挑剔味蕾對那一點清甜槐花香的接受。

所以她記下了。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到底默默記下了多少關(guān)于他的細節(jié)?

筆記翻到最后一頁。

時間戳是大約兩個月前。字跡變得有些虛浮無力,墨跡深淺不一。

沒有蘇晚的照片,也沒有關(guān)于他的記錄。

只有一行字,孤零零地寫在空白的紙頁中央,顯得那么突兀,又那么沉重——

【今天醫(yī)生說,最多還有三個月?!?【還好,只剩下……最后一項任務了?!?【在他發(fā)現(xiàn)之前,徹底消失?!?/p>

“砰!”

賀知瑾像是被無形的巨錘迎面擊中,整個人猛地向后一仰,后腦勺重重磕在堅硬的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他卻感覺不到疼。

只剩下……最后一項任務?

在他發(fā)現(xiàn)之前……徹底消失?

所以,她的沉默,她的順從,她日漸消瘦卻依舊強撐著的扮演……不是為了留在他身邊,而是在為自己策劃一場靜默的、不給他添任何麻煩的……死亡退場?

她連死,都在考慮如何不影響他?如何不讓他發(fā)現(xiàn)這不堪的真相?

“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仿佛野獸瀕死般的哀嚎終于沖破了喉嚨,嘶啞,破碎,充滿了無法形容的痛苦和絕望。

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蜷縮起來,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地板,寬闊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滾燙的液體終于沖破了枷鎖,洶涌而出,混著手背上的血污,砸落在筆記上,迅速暈開了那行絕筆字跡。

他錯了。

錯得離譜,錯得荒謬,錯得……無可挽回。

他以為養(yǎng)著的是一只溫順的金絲雀,一個可以隨意擺弄的傀儡。

卻不知道,那個沉默的影子里,藏著一份怎樣孤絕又卑微的愛意。

而他,親手用冷漠、輕視、和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將這份愛意一點點凌遲,直至徹底湮滅。

現(xiàn)在,她完成任務了。

她消失了。

如他所愿。

徹徹底底。

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劈開雨夜,瞬間照亮了他慘無人色的臉和滿地的狼藉。緊接著,炸雷轟隆作響,震得整棟別墅仿佛都在顫抖。

賀知瑾猛地抬起頭,赤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個依舊亮著指示燈的監(jiān)控探頭。

它像一只冷漠的眼睛,記錄了他的所有殘忍,也記錄了她的所有無聲的愛和消亡。

他忽然像是瘋了一樣爬起身,跌跌撞撞地沖下樓,沖向客廳那個巨大的智能控制中心。他粗暴地扯開面板,手指在觸摸屏上瘋狂地滑動、點擊。

調(diào)取!全部調(diào)出來!

不只是那一天的!是所有!自從她來到這個家之后,所有的監(jiān)控記錄!

他要知道!

他必須知道!

在他看不見的那些角落里,在他沉迷于舊日幻影的那些時刻里,她到底是怎么度過每一天的!

系統(tǒng)開始高速運行,海量的數(shù)據(jù)被檢索,無數(shù)個監(jiān)控視頻縮略圖在屏幕上飛速滾動。

賀知瑾死死盯著屏幕,眼球上布滿血絲,呼吸急促得像是在奔跑。

他隨機點開一個很久之前的片段。

畫面里,他似乎在為什么事情發(fā)火,臉色陰沉地坐在沙發(fā)上。許念端著茶水過來,小心翼翼。他不知道說了句什么難聽的話,她端著托盤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隨即又穩(wěn)住了,低下頭,輕聲應了一句:“是,我知道了?!?/p>

然后她轉(zhuǎn)身離開客廳,走向廚房。

賀知瑾猛地切換鏡頭,調(diào)出廚房的監(jiān)控。

畫面里,她并沒有立刻做什么。只是將托盤輕輕放在料理臺上,然后背對著攝像頭,肩膀微微塌了下去,低著頭,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讓人以為畫面定格了。

然后,她抬起手,很快地擦了一下眼睛。

接著,她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過身,臉上已經(jīng)重新戴上了那種溫順的、屬于“蘇晚”的、無懈可擊的微笑面具,開始清洗茶杯。

賀知瑾的心臟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

他又點開另一個片段。

一個深夜,他醉酒歸來,吐得一塌糊涂。她費力地攙扶著他,幫他清理,換衣服。他醉醺醺地抓住她的手腕,一遍遍地喊著“晚晚”,說著一些語無倫次的、對蘇晚的思念和抱怨。

她始終沉默地聽著,動作輕柔地安置好他。在他終于睡去后,她卻沒有離開,只是坐在床邊的地毯上,抱著膝蓋,安靜地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監(jiān)控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一個極其單薄孤寂的背影,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夜。

還有一次,她似乎感冒了,臉色很不好,偶爾會偏過頭壓抑地低咳。他下班回來,看到她精神不濟的樣子,立刻皺起眉,冷聲道:“別擺出這副病懨懨的樣子,晚晚從來不會這樣。”

她愣了一下,隨即迅速低下頭:“對不起,賀先生。”然后,她努力挺直背脊,臉上擠出明媚的笑容,“我沒事,可能只是有點沒睡好?!?/p>

……

無數(shù)的片段,像是無數(shù)把淬毒的匕首,從屏幕里飛射出來,一刀一刀,將他凌遲處死。

他看到了她的隱忍,她的疲憊,她的悲傷,她無數(shù)次無聲的崩潰和又一次次重新戴上的面具。

而他,像個瞎子一樣,對這一切視而不見。甚至一次次親手將她推回那個冰冷的殼子里。

“嗬……嗬……”他發(fā)出破風箱一般的喘息聲,眼淚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撕裂般的疼痛。

他猛地將監(jiān)控進度條拖到她離開別墅去買藥的那個雨夜。

他看著她單薄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然后,他像是自虐一般,將鏡頭切回客廳,將時間流速調(diào)到最慢,一秒一秒地看著,看著自己是怎樣沉迷于屏幕上蘇晚的笑臉,怎樣冷漠地按掉了那三個救命的電話。

他看著自己臉上那沉浸在虛假幸福中的笑容。

看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走向那個無可挽回的終點。

當監(jiān)控右下角的時間戳,跳動到法醫(yī)后來推斷的、她大概倒下的那一刻時——

賀知瑾猛地僵住了。

他像是被瞬間抽空了所有的靈魂,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上那個依舊在觀看舊視頻的、對此一無所知的、可笑的自己。

整個世界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和色彩。

只剩下屏幕上定格的,他唇角那抹刺眼的、滿足的弧度。

和窗外永無止境的、冰冷的雨聲。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一個世紀。

他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轉(zhuǎn)過頭。

目光落在客廳茶幾上,那個她每天晚上都會為他準備好溫水的玻璃杯上。

然后,他一步步走過去,伸出手,拿起那個杯子。

手指摩挲著光滑的杯壁。

下一秒——

“哐啷——?。?!”

一聲極度刺耳的碎裂聲響徹死寂的別墅!

他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個玻璃杯狠狠砸在了地上!碎片四濺!

仿佛是一個信號。

緊接著,是第二個杯子!第三個!

茶幾被掀翻!遙控器被砸向墻壁!酒柜的玻璃門被一拳搗碎!昂貴的酒液流淌一地,濃烈的酒精味混合著血腥氣彌漫開來!

“啊——?。。?!”

他像一頭徹底失去理智的困獸,瘋狂地打砸著視線里的一切!摧毀著這個曾經(jīng)有她存在、卻被他親手變得冰冷窒息的空間!

蘇晚的照片被撕得粉碎!

那個總是對著沙發(fā)的監(jiān)控探頭被扯下來,踩得稀爛!

他推翻書架,扯落窗簾,將所有和她、和蘇晚有關(guān)的東西,全都毀滅!

碎片劃破了他的衣服,割傷了他的皮膚,但他毫無所覺,只是瘋狂地發(fā)泄著那幾乎要將他徹底撕裂的痛苦和悔恨。

直到力氣耗盡。

他頹然跪倒在滿地的狼藉之中,周圍是一片觸目驚心的廢墟。

如同他此刻的內(nèi)心。

他低著頭,雙手死死抓著自己的頭發(fā),喉嚨里發(fā)出嗚咽般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泣音。

怎么辦?

他該怎么辦?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把那個唯一真心待他的人,弄丟了。

永遠地,弄丟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漸漸小了。

只剩下淅淅瀝瀝的余響,敲打在殘破的窗戶上,像是哀婉的挽歌。

一片死寂中,只有他粗重、破碎的喘息。

還有地板上,那本被淚水、血污和酒液浸染的紫色筆記,依舊攤開在那里。

最后一頁那行字,在慘淡的光線下,清晰得殘忍——

【在他發(fā)現(xiàn)之前,徹底消失?!?/p>

她做到了。

賀知瑾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空洞地望著窗外灰白色的、即將破曉的天空。

臉上濕漉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血水,還是……終于決堤的眼淚。

他發(fā)現(xiàn)得太晚了。

游戲結(jié)束了。

而輸家,是他。

一敗涂地,萬劫不復。


更新時間:2025-08-22 06:1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