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夜,全家聯(lián)手給我下藥,逼我替弟弟當(dāng)槍手?!芭⒆幼x再多書也沒用,
不如幫弟弟一把?!蔽倚χ认履潜?,在考場睡到交卷。成績公布那天,弟弟全省第一,
我卻是零分。全家歡呼時,教育局電話來了:“接到實名舉報,高考試卷雷同率達99%。
”我晃著舉報回執(zhí)輕笑:“忘了說,我寫的是弟弟的名字?!逼咴铝枺砩暇劈c。
窗外的蟬鳴一聲接著一聲,撕扯著悶熱黏膩的空氣。臺燈的光暈打在攤開的數(shù)學(xué)錯題集上,
最后一個公式還沒抄完。筆尖頓了頓。明天是高考。我捏了捏發(fā)酸的指節(jié),
聽見客廳電視里傳來黏糊的綜藝罐頭笑聲,夾雜著碗筷碰撞的輕響。
媽媽今天洗碗的動靜格外大,像是跟誰置著氣?!靶≈Z,出來一下,喝點牛奶安安神。
”是媽媽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放軟的腔調(diào),像裹了糖霜的鋸子。我合上本子,推開椅子。
木質(zhì)椅腳和地板摩擦出輕微的聲響??蛷d里,爸爸端著報紙,眼神卻沒落在鉛字上,飄忽著,
最終定在電視閃爍的屏幕上。弟弟李耀窩在沙發(fā)最軟的角落,翹著腿打游戲,
手機里傳出激烈的廝殺音效。媽媽站在餐桌旁,手里端著一杯乳白色的牛奶,
熱氣氤氳了她臉上那抹不太自然的笑。餐桌正中,擺著一只玻璃水杯,清澈的涼白開,
杯壁上凝著細密的水珠。一切都和往常每一個夜晚沒什么不同。
卻又處處透著精心排練過的僵硬。我走過去?!翱?,喝了早點睡,明天還得早起呢。
”媽媽把溫牛奶往我面前又遞了半分,笑容堆砌,眼角擠出細密的紋路,“特意給你熱了的,
加了點蜂蜜?!卑职侄读艘幌聢蠹?,清咳一聲,視線終于轉(zhuǎn)過來,沉沉的:“嗯,聽你媽的,
養(yǎng)足精神。”李耀從手機屏幕上掀起眼皮,飛快地瞟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藏不住的東西太多——貪婪,急切,還有一絲居高臨下的憐憫。他嘴角勾了勾,
又立刻埋首回他的游戲戰(zhàn)場。我看著那杯牛奶。白色的陶瓷杯,邊緣有一個小小的豁口。
“謝謝媽。”我接過來,溫度透過杯壁熨燙著掌心??諝馑坪跄郎艘凰?。
電視里的笑聲變得格外刺耳。我端著牛奶,沒喝,目光轉(zhuǎn)向那杯涼白開:“天熱,
想喝點涼的。”媽媽的笑容瞬間僵住,幾乎掛不住。爸爸的報紙又抖了一下,
發(fā)出嘩啦的脆響。李耀的游戲角色發(fā)出一聲慘叫,似乎被擊殺了,但他沒像往常那樣罵娘,
只是屏息著,窺探著?!皼龅膶ξ覆缓茫耙缓榷亲犹墼趺崔k?”媽媽的聲音有點發(fā)緊,
伸手想來拿我手里的牛奶杯,“聽話,喝熱的?!蔽覀?cè)身讓開,
手已經(jīng)先一步握住了那杯涼白開。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開,杯壁上的水珠沾濕了皮膚。
“就喝這個吧。”我說,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紋。爸爸放下了報紙,身體前傾,
是一種不自覺的壓迫姿態(tài):“小諾,明天高考,別任性。”“是啊姐,”李耀終于按捺不住,
插嘴道,“媽也是為了你好?!彼蛄颂蜃齑剑凵裣胥^子一樣釘在那杯涼白開上。
我看著他們。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弟弟。他們圍在我身邊,像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包圍圈,
每一道目光都沉甸甸地壓在我握著杯子的手上。臺燈的光從臥室門斜射出來,
在客廳的地板上拉出幾條長長的、扭曲的影子。我忽然笑了笑?!昂冒??!迸e起杯子,
冰涼的水流入口中,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極輕微的苦澀味,滑過喉嚨。我把空杯放回桌上,
發(fā)出輕微的一聲“磕噠”。三雙眼睛緊緊盯著我,
那是一種猛獸看著獵物終于踏進陷阱的專注,緊繃的弦驟然一松,帶出一種近乎虛脫的釋然。
媽媽臉上瞬間煥發(fā)出真切的光彩,幾乎是搶過那個空杯,語速快得有些飄:“好好好,
喝了就好!快去睡!快去!”爸爸重新拿起報紙,抖得嘩嘩響,遮住了大半張臉。
李耀重新拿起手機,游戲背景音樂歡快地響起,他吹了一聲口哨,是勝利在望的調(diào)子。
我沒再說話,轉(zhuǎn)身走回房間。身后的燈光和噪音被關(guān)在門外。世界安靜下來。
書桌上的錯題集還攤開著,密密麻麻的筆記是我三年的青春。墻上的倒計時日歷,
停留在“1”。腦袋開始發(fā)沉,像灌了鉛。視線模糊,臺燈的光暈散開成混沌的一片。
我扶著桌沿,慢慢坐下,最后看了一眼日歷上那個鮮紅的數(shù)字。然后,
任由那巨大的、無法抗拒的黑暗吞噬了我。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秒,
耳邊似乎響起極輕的、滿足的喟嘆,不知來自門外,還是我心底?!紙隼镬o得可怕。
筆尖劃過答題卡的沙沙聲,像是春蠶在啃噬桑葉,窸窸窣窣,連綿不絕。
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照進來,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方格。空氣里漂浮著細小的塵埃,
還有那種試卷特有的、混合著油墨和紙張的味道。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監(jiān)考老師穿著軟底鞋,
無聲地踱步,目光鷹隼般掃過每一個埋首的考生。我的眼皮重得像墜了鐵塊。
視野里的字跡開始跳舞,扭曲,模糊成一片黑色的螞蟻。用力掐了一下虎口,
短暫的銳痛讓清醒回籠了零點一秒,隨即更洶涌的混沌感撲上來,像是黑色的潮水,
一遍遍沖刷著意識的堤岸。不行……不能睡……手指冰涼,指尖因為用力握著筆而泛白。
身體是軟的,熱的,像煮融了的蠟,正一點點從椅子上滑下去。腦海里閃過一些碎片。
媽媽那杯沒喝下的牛奶。爸爸抖動的報紙。弟弟李耀那雙貪婪發(fā)亮的眼睛。那杯涼白開。
那絲若有若無的苦澀。“女孩子家,
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你弟弟才是家里的希望……”“小諾,你要懂事,
要幫襯家里……”“就這一次,幫幫你弟弟……”無數(shù)個聲音在腦子里嗡嗡作響,
交織成一張粘稠的網(wǎng),把我往深淵里拖。筆從指間滑落,掉在答題卡上,
發(fā)出輕微的一聲“啪”。監(jiān)考老師警惕的目光掃過來。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想要抬起頭,
卻只感到脖頸無比的僵硬。視野徹底暗了下去。……最后一場考試的終場鈴響,
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刺耳,又帶著一種解脫般的悠長。我被同考場的好友推醒,
攙扶著,隨著龐大而沉默的人流往外走。六月午后的陽光,猛烈得像要把人融化。
校門口黑壓壓全是人,家長,記者,各種期盼、焦慮、釋然的臉孔交織成一片喧囂的海洋。
我看見了我家的車。爸爸,媽媽,還有李耀,他們擠開人群沖了過來。媽媽第一個撲上來,
卻不是撲向我。她一把抓住李耀的胳膊,聲音因為激動而尖利得變了調(diào):“考得怎么樣?
題難不難?發(fā)揮正常嗎?最后那道大題做了沒?”爸爸用力拍著李耀的肩膀,
臉上是前所未有的紅光:“好小子!一看這表情就知道穩(wěn)了!走!回家!你媽做了大餐!
”李耀志得意滿地揚起下巴,享受著他功臣般的待遇,目光掃過我時,
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得意,像看一個用舊了就可以丟棄的抹布。
我被徹底遺忘在喧囂的角落,像一顆投入沸水卻驚不起半點漣漪的冰。
媽媽似乎終于想起旁邊還有個人,視線蜻蜓點水般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的溫度迅速冷卻,
甚至帶上了一點不易察覺的厭煩和心虛,敷衍地開口:“行了,考完就完了?;厝グ?。
”車門“嘭”地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熱鬧的世界。車里的空調(diào)冷氣開得很足,
我靠在冰涼的玻璃窗上,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
他們還在興奮地討論著李耀的“考試發(fā)揮”,討論著該托哪層關(guān)系,該報哪所名校,
討論著即將到來的、金光燦燦的未來。那些聲音在我耳邊嗡嗡作響,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我閉上眼?!L的等待。估分,填報志愿,
每一次關(guān)于高考成績的新聞播報都能讓家里氣氛變得更加詭異。媽媽變得異常敏感,
任何一點關(guān)于高考的風(fēng)吹草動都能讓她跳起來。她不再敷衍我,偶爾看向我的眼神里,
帶著一種審視和……隱隱的恐懼。爸爸更加沉默,只是煙抽得越來越兇。李耀則徹底放飛,
沒日沒夜地玩游戲,呼朋引伴,仿佛一切已成定局,他只等著戴上王冠。
我安靜地待在我的房間里,看書,睡覺,像一株不需要陽光和水的植物。直到那一天。
成績公布日。網(wǎng)絡(luò)擁堵不堪。家里的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爸爸坐在電腦前,
手指顫抖地一次次刷新頁面。媽媽站在他身后,雙手死死絞著圍裙。李耀坐立不安,
一會兒湊過去看屏幕,一會兒又焦躁地走開。我坐在最遠的沙發(fā)上,
翻著一本早已看過無數(shù)遍的舊雜志?!斑M了!”爸爸突然嘶啞地叫了一聲,
聲音因過度緊張而劈開。鼠標點擊聲清脆得嚇人。短暫的死寂。然后——“啊——?。?!
”媽媽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癲狂的尖叫,猛地抱住旁邊的李耀,“第一!是省第一!耀耀!
你是省狀元!省狀元?。 卑职置偷卣酒饋?,椅子腿和地板刮出刺耳的噪音,
他一張臉漲得發(fā)紫,拳頭狠狠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亂跳:“好!好!光宗耀祖!
光宗耀祖?。 崩钜读艘幻?,隨即狂喜地跳起來,一把搶過鼠標,
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個驚人的數(shù)字和排名,呼吸粗重,
滿臉的不敢置信和巨大的狂喜:“真是我?真是我!哈哈哈!我是狀元!”歡呼聲,哭叫聲,
近乎癲狂的慶祝瞬間引爆了整個客廳。他們互相擁抱,捶打,語無倫次地叫喊著,
眼淚鼻涕橫流。茶幾上的果盤被碰翻在地,水果滾了一地,沒人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