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三點,顧衍城準時出現(xiàn)在我辦公室門口。
我的助理將他引進來時,我正低頭審閱一份項目文件。我沒有立刻抬頭,而是不緊不慢地處理完手頭的工作,才抬起眼,像看待任何一位普通的訪客那樣,客氣而疏離地對他點了點頭。
“顧總,請坐?!?/p>
他站在辦公桌前,沒有動。
不過短短半個月,他像是變了一個人。曾經(jīng)那個意氣風發(fā)、永遠一絲不茍的商界精英,此刻卻顯得有些憔悴。剪裁合體的西裝穿在他身上,也掩蓋不住那份從骨子里透出來的疲憊和落寞。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中布滿了紅血絲,就那么直直地看著我,眼神復雜得像一張網(wǎng),交織著悔恨、不解、痛苦,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祈求。
我今天特意化了精致的妝容,換上了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職業(yè)套裝,長發(fā)挽起,露出修長的脖頸。整個人看起來干練、自信,充滿了掌控一切的力量感。
這與過去那個總是穿著家居服,素面朝天,默默等待他回家的蘇晚,判若兩人。
我們的位置,仿佛徹底顛倒了過來。
“蘇晚……你……”他艱澀地開口,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你變了?!?/p>
“人總是會變的,顧總。”我靠在舒適的真皮座椅上,雙手交握放在桌前,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不變,就只能被淘汰。這個道理,你應(yīng)該比我更懂?!?/p>
我的冷淡和疏離,顯然刺痛了他。他拉開我對面的椅子坐下,身體前傾,雙手撐在桌面上,試圖用這種姿態(tài)來找回一絲主動權(quán)。
“城東那塊地,你早就知道政府的規(guī)劃,對不對?”他死死地盯著我的眼睛,不想錯過我任何一絲表情變化,“你故意在我面前示弱,讓我以為你只是在鬧脾氣,然后在我簽下離婚協(xié)議后,立刻就出手……蘇晚,這一切,都是你計劃好的?”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被欺騙的憤怒,但更多的,是一種無力的挫敗感。他開始意識到,這場“戰(zhàn)爭”,他從一開始就輸了,輸?shù)靡粩⊥康亍?/p>
我沒有否認。
“是?!蔽姨谷怀姓J,“我不僅知道城東的規(guī)劃,我還知道,顧氏下個季度的主要投資方向是海外新能源,但這個項目因為技術(shù)壁壘和國際政策變動,最終會讓你虧損至少三十個億?!?/p>
我的話音剛落,顧衍城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海外新能源項目,是顧氏董事會剛剛才通過的絕密計劃,由他親自拍板,目前還處于初步接洽階段,除了幾個核心高層,外界根本不可能知道。
而我,不僅知道,還精準地預言了它的結(jié)局。
這已經(jīng)超出了商業(yè)情報的范疇,近乎于……未卜先知。
他看著我的眼神,從震驚,逐漸轉(zhuǎn)為一種深深的恐懼。他開始覺得,眼前的這個我,無比陌生,陌生到讓他心底發(fā)寒。
“你怎么會……”
“我怎么會知道?”我打斷他,身體微微前傾,直視著他顫動的瞳孔,一字一句地說道,“因為在你為了林清清,一次又一次把我推開的時候;在你徹夜不歸,留我一個人獨守空房的時候;在你對我所有的解釋和痛苦都視而不見的時候,我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去思考,去學習,去了解你和你引以為傲的顧氏集團?!?/p>
我當然不能告訴他重生的秘密。我只能用一個看似合理,卻又最能刺痛他的理由,來解釋我的“神通廣大”。
“我把你公司的每一份年報,每一次的戰(zhàn)略調(diào)整,都研究了不下百遍。我分析你的性格,你的決策習慣,你的野心和你的弱點。顧衍城,我比你自己,還要了解你?!?/p>
他的身體晃了晃,靠在椅背上,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
是啊,這個理由多么完美,又多么諷刺。他冷落我的那些時光,成了我磨礪自己的利刃。他給我的所有傷害,都化作了我此刻反擊他的彈藥。
他輸?shù)貌辉?/p>
“所以,”他自嘲地笑了笑,聲音里滿是苦澀,“你從來都不是什么溫順無害的小白兔,你一直都是一只……懂得隱忍的狼?!?/p>
“我本來可以是你的兔子?!蔽逸p聲說,語氣里不帶一絲情緒,“是你,親手把我逼成了狼。”
辦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明暗交錯,如同他此刻混亂不堪的內(nèi)心。
“清清她……”他終于提到了那個名字,聲音里帶著一絲猶豫,“她最近身體很不好,自從那天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歡。醫(yī)生說,她是心病?!?/p>
我端起咖啡杯,吹了吹上面裊裊的熱氣,沒有接話。
他見我不為所動,急切地補充道:“蘇晚,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對。我不該讓你去給她輸血,不該為了她忽略你。但是,她……她畢竟救過我的命。”
“救過你的命?”我放下咖啡杯,發(fā)出一聲輕響,抬起眼簾,眼神銳利如刀,“顧衍城,你是不是忘了,當年那場綁架案,真正救了你的人,是誰?”
又是一個信息差。一個被林清清精心編織了多年,讓他深信不疑的謊言。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澳恪闶裁匆馑??”
“沒什么意思。”我搖了搖頭,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與他糾纏,“過去的事,沒必要再提了。你今天來,如果是想跟我談林清清,那你可以走了。我的時間很寶貴,沒空聽你們那些風花雪月的陳年舊事?!?/p>
我的不屑和冷漠,徹底激怒了他。
“蘇晚!”他猛地站起身,雙手撐著桌子,俯身向我,壓抑著怒火低吼道,“那不是陳年舊事!那是我欠清清的!當年要不是她替我擋了那一刀,我早就死了!我報答她,照顧她,有什么錯?”
“你沒錯?!蔽移届o地看著他,“錯的是我。我不該嫁給你,不該打擾你們這段‘感天動地’的救命之恩?!?/p>
我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對著他。
“顧總,如果你今天來,只是為了跟我爭論這些,那我只能說,你讓我很失望。我以為,城東的失利,至少能讓你清醒一點,讓你把精力,放回到公司的經(jīng)營上?!?/p>
我的話像一盆冷水,讓他激動的情緒稍稍冷卻。他頹然地坐回椅子上,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
“我……”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今天來,本是想質(zhì)問我,想弄清楚一切??烧勗挼墓?jié)奏,卻完全被我掌控。我拋出的每一個信息,都讓他原本堅固的世界觀,出現(xiàn)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他開始懷疑,開始迷茫。
“顧總,如果沒有別的事,今天的會面就到這里吧?!蔽蚁铝酥鹂土?,“我接下來還有個會?!?/p>
他沒有動,只是抬起頭,用一種近乎哀求的眼神看著我?!疤K晚,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們……我們重新開始。我發(fā)誓,我以后再也不會見林清清,我會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你和公司上。我會對你好,加倍地對你好?!?/p>
他以為,這已經(jīng)是最大的讓步,最大的誠意。
可我只覺得可笑。
我轉(zhuǎn)過身,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顧衍城,你覺得,我們還回得去嗎?”
我伸出手,指了指我辦公室墻上掛著的一幅巨大的城市規(guī)劃圖。
“你看,這里是城東,未來海城的科技中心。我在這里,已經(jīng)拿下了三塊最好的地皮?!?/p>
我又指向另一側(cè)的金融數(shù)據(jù)屏。
“你看,那是我投資的幾家初創(chuàng)公司,這個季度,它們的平均回報率,超過了百分之三百?!?/p>
最后,我指了指我自己。
“而我,蘇晚,‘晚星資本’的創(chuàng)始人,現(xiàn)在身家,是你顧衍城的十倍不止。我擁有你看得見的財富,和你看不見的、來自未來的信息。顧衍城,你告訴我,你現(xiàn)在,拿什么來跟我‘重新開始’?”
我的話,像一把最鋒利的刀,一片一片地,割開他最后的尊嚴和體面。
他引以為傲的財富、地位、能力,在我的面前,都變得不值一提,甚至像個笑話。
他張著嘴,臉色蒼白如紙,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他拿什么呢?
他曾經(jīng)可以用來掌控我的,無非是“顧太太”的身份,和那份他吝于施舍的愛。
可現(xiàn)在,身份,我不要了。愛,我也不稀罕了。
他對我而言,已經(jīng)沒有任何價值。
“出去吧?!蔽沂栈啬抗?,聲音里不帶一絲波瀾,“以后,不要再來了。”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氣神,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一步一步,緩慢地向門口走去。
在他手搭上門把手的那一刻,我忽然又開口了。
“哦,對了?!?/p>
他身體一僵,回過頭,眼中閃過一絲希冀的光。
我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卻足以讓他心碎的笑容。
“忘了告訴你。當年那場綁架案,給你擋刀的那個女孩,是我。我背后的那道疤,就是證據(jù)。林清清,不過是個恰好出現(xiàn)在那里,冒領(lǐng)了功勞的騙子而已?!?/p>
說完,我不再看他臉上那瞬間凝固的、天崩地裂般的表情,徑直轉(zhuǎn)身,按下了內(nèi)線電話。
“茜茜,送客。另外,通知法務(wù)部,準備啟動對顧氏集團的惡意收購計劃?!?/p>
顧衍城是怎么離開我的辦公室的,我不知道。
我只聽到門外傳來一聲重物倒地的悶響,以及助理茜茜慌亂的驚呼。但我沒有出去,甚至連頭都沒有回。
我只是靜靜地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樓下那輛熟悉的黑色賓利,在原地停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色都開始暗淡下來,才終于像一只受傷的野獸,緩慢而蹣跚地駛離。
我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感覺胸口那塊積郁了整整兩世的巨石,終于被徹底搬開了。
真相,有時候比刀子更傷人。
我沒有立刻啟動對顧氏的收購,那只是我說給他聽的,一句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真正的獵人,懂得等待最佳的時機。我要等他親手將顧氏推入深淵,再以救世主的姿態(tài)降臨,那樣的勝利,才最酣暢淋漓。
而我拋出的關(guān)于綁架案的真相,也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炸彈,在顧衍城和林清清之間,炸開了滔天巨浪。
這一切,都是周聞律師后來告訴我的。
那天顧衍城從我公司失魂落魄地離開后,并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醫(yī)院。他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沖進了林清清的病房。
彼時,林清清正悠閑地敷著面膜,和閨蜜打著電話,抱怨顧衍城最近對她不夠上心。
門被一腳踹開的時候,她嚇得手機都掉在了地上。
“衍城,你……你怎么來了?”她慌亂地扯下面膜,試圖擠出一個柔弱的微笑。
但顧衍城沒有給她任何表演的機會。他雙目赤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從病床上拽了起來,聲音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林清清,告訴我,十年前,救我的人,到底是誰?”
林清清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是……是我啊,衍城,你怎么會這么問?”她還在嘴硬,眼淚說來就來,“你忘了嗎?我為了你,后背上挨了那么長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