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凝膠，而是凝固的、帶著鐵銹和塵埃腥氣的固體。蘇芮像一顆被卡在廢棄槍膛里的啞彈，動彈不得。狹窄的金屬管道將她死死箍住，冰冷粗糙的內(nèi)壁緊貼著皮膚，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摩擦著傷口，帶來細碎的刺痛。脊柱深處那塊金屬，在絕對的寂靜和身體的禁錮中，反而將它的存在感放大到極致——一塊深埋的萬年玄冰，持續(xù)散發(fā)著凍徹骨髓的寒意，每一次心跳都像撞在它冰冷的棱角上，悶痛在胸腔里回蕩。
之前的劇痛被逃亡的腎上腺素短暫壓制，此刻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猙獰地浮出水面。從高處摔落的撞擊傷，強行爬行時被粗糙金屬邊緣刮破的皮肉，還有脊柱深處那刑具持續(xù)不斷的、如同細針反復(fù)穿刺的嗡鳴和壓迫感……所有痛楚匯聚成一條冰冷的河流，在她僵硬的軀體內(nèi)奔涌。冷汗早已流干，皮膚在寒冷和失血中變得冰涼黏膩。喉嚨干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
她趴在冰冷的管道底，臉頰貼著布滿灰塵和可疑油漬的金屬，急促而破碎地喘息著。肺葉每一次擴張都牽扯著肋骨的鈍痛。剛才不顧一切的逃亡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麻痹感如同退潮后重新涌上的冰冷海水，再次緩慢地侵蝕著她的四肢末端。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或者比死更可怕。
蘇芮咬緊牙關(guān)，口腔里彌漫著血腥和鐵銹的味道。她開始嘗試挪動身體。右臂肘部傳來一陣刺骨的劇痛，可能是剛才摔落時撞傷了。她用相對完好的左臂肘部，配合著還能微弱屈伸的左腿膝蓋，一點一點地向前蹭動。每一次摩擦，都像在用砂紙打磨自己的皮肉。脊柱深處的阻斷器發(fā)出低沉的嗡鳴，仿佛對她這徒勞的反抗發(fā)出嘲諷的警告。
爬行。在這條深不見底的、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金屬腸道里，像一條垂死的蛆蟲，向著那微弱冷風(fēng)吹來的方向，爬行。
時間失去了意義。只有黑暗、寒冷、劇痛，以及永無止境的爬行。意識在痛苦的邊緣浮沉，時而清醒地感受著每一寸肌肉的撕裂和骨骼的呻吟，時而又墜入麻木的虛無，只剩下求生的本能驅(qū)動著身體機械地向前蠕動。
不知爬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小時。就在她的意識即將被寒冷和劇痛徹底凍結(jié)時，前方管道內(nèi)壁的觸感，突然發(fā)生了變化。
不再是粗糙冰冷的金屬。指尖觸碰到的，是一種光滑的、帶著細微顆粒感的……塑料？或者某種合成材料？
蘇芮混沌的意識猛地被拉回一絲清明。她努力抬起頭，用盡力氣向前看去。依舊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但那股冷風(fēng)，似乎在這里變得更強了一些，而且……帶著一種更復(fù)雜的、難以形容的氣味。
陳舊，腐朽，像是密封了許久的電子元件混合著某種消毒藥水殘留的氣息。這氣味極其微弱，混雜在管道本身的鐵銹和灰塵味里，幾乎難以分辨，但對此刻感官被放大到極致的蘇芮來說，卻如同黑夜中的燈塔。
她掙扎著，用左臂支撐起上半身，右手顫抖著向前摸索。指尖劃過光滑的合成材料表面，觸感冰冷。她摸到了一個邊緣。一個方形的、被某種硬物覆蓋的邊緣。覆蓋物似乎是金屬板，但邊緣有些松動，與管道壁并不完全貼合。那股更清晰的冷風(fēng)，正是從這松動的縫隙里絲絲縷縷地滲漏出來。
后面有空間！
這個認知像一針強效的腎上腺素，瞬間注入了她瀕臨崩潰的身體！她開始不顧一切地用手去摳、去扒那塊覆蓋在方形孔洞上的金屬板。指甲在堅硬的金屬邊緣上崩裂，指尖傳來鉆心的疼痛，但她渾然不覺。脊柱深處的阻斷器似乎感應(yīng)到她劇烈的動作和飆升的腎上腺素，嗡鳴聲陡然拔高，一股尖銳的電流猛地竄過她的手臂，痛得她眼前一黑，手臂瞬間麻痹，無力地垂落下來。
“呃……” 她痛得蜷縮起身體，大口喘息，冷汗再次浸透衣衫。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纏繞上來。
不行！不能放棄！她強迫自己冷靜，忍著劇痛，將手臂一點點收回，不再用蠻力，而是將手指探入金屬板與管道壁之間那細微的縫隙里?？p隙很小，只能勉強塞進兩三個指節(jié)。她摸索著，手指觸碰到金屬板內(nèi)側(cè)，似乎有什么東西卡著它？是螺絲？還是卡扣？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探查著縫隙內(nèi)部。指尖觸碰到一個凸起的、堅硬的小點。她用力向側(cè)面一撥！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但在死寂管道中卻清晰無比的金屬彈跳聲響起！緊接著，那塊覆蓋的金屬板向內(nèi)松動了一小截！
成了！蘇芮的心臟狂跳起來！她顧不上手臂的麻痹和脊柱的劇痛，用盡全身力氣，將手指摳進那變大的縫隙，猛地向外一掀！
嘩啦——！
沉重的金屬板被她掀開，砸在管道壁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一股更強勁、更濃郁的陳舊電子元件混合著消毒藥水和塵埃的氣息，如同塵封千年的棺木被打開，猛地撲面而來！
與此同時，一股極其微弱、仿佛隨時會熄滅的、暗紅色的光芒，從掀開的洞口里幽幽地透了出來。
蘇芮趴在洞口，急促地喘息著，貪婪地呼吸著那帶著腐朽味道、卻象征著空間的空氣。她探頭向洞口內(nèi)望去。
借著那點微弱的暗紅光，她勉強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這不是另一個通風(fēng)管道。這是一個……被遺棄的房間。很小，非常低矮，蘇芮甚至無法在里面完全站直身體。墻壁、天花板都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和蛛網(wǎng)。地面上散落著一些斷裂的線纜、破碎的塑料外殼和不知名的金屬碎片。正對著洞口的方向，靠墻擺放著一個巨大的、布滿灰塵的控制臺?？刂婆_的主體是冰冷的金屬，一些操作面板已經(jīng)碎裂，露出里面糾纏的彩色線頭?？刂婆_中央，鑲嵌著一塊布滿裂紋的、大約二十多寸的方形屏幕。那微弱的、仿佛呼吸般明滅不定的暗紅色光芒，正是從這塊布滿裂紋的屏幕深處透出來的！
屏幕下方，控制臺的金屬面板上，還隱約可見幾個模糊的、被灰塵覆蓋的蝕刻字母：
**NEURO INTERFACE LAB - 7A** （神經(jīng)接口實驗室 - 7A）
7A！蘇芮的瞳孔驟然收縮！那個在數(shù)據(jù)洪流中一閃而過的暗紅字符！**NODE_7A_OVERRIDE**！節(jié)點7A覆寫！
這里！就是那個被系統(tǒng)標記為“異常”的神經(jīng)信號捕獲和情緒面具激活指令的源頭？！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脊柱深處的阻斷器似乎也感應(yīng)到了這個空間的特殊，嗡鳴聲變得異常低沉而急促，如同臨戰(zhàn)前的警報，一股股細微卻帶著強烈威脅感的電流在她神經(jīng)末梢游走。
她不知道這間實驗室為何被遺棄，為何隱藏在通風(fēng)管道深處。但她知道，這里一定有她要找的東西！關(guān)于那芯片，那阻斷器，那無數(shù)張凝固微笑面具背后的真相！
蘇芮不再猶豫。她忍著全身的劇痛，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拖著沉重的身體，艱難地從狹窄的洞口鉆了進去，滾落在布滿灰塵和碎屑的地面上。
灰塵被激起，嗆得她一陣劇烈的咳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痛得她蜷縮在地，眼前發(fā)黑。但她顧不上這些。她的目光，死死地鎖定在那塊散發(fā)著微弱暗紅光芒的、布滿裂紋的屏幕上。
她掙扎著，手腳并用，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爬行，留下身后一道拖拽的血痕和灰塵印記。終于，她爬到了那個巨大的、布滿灰塵的控制臺下方。
控制臺很高，操作面板的位置遠遠超出她此刻趴在地上的高度。她背靠著冰冷的控制臺金屬底座，喘息著，積攢著力量。脊柱深處的阻斷器發(fā)出持續(xù)的、警告般的低鳴。
她伸出顫抖的、沾滿灰塵和血跡的右手，摸索著控制臺冰冷的金屬邊緣，試圖找到支撐點站起來。指尖觸碰到一個凸起的、似乎是按鈕的東西。她下意識地用力按了下去。
嗤——！
一聲如同老舊機器啟動的、帶著電流噪音的嘶鳴猛地響起！控制臺內(nèi)部傳來一陣低沉的嗡鳴，幾盞早已熄滅的指示燈突然瘋狂地閃爍了幾下，隨即又陷入黑暗。但中央那塊布滿裂紋的屏幕，卻猛地亮了起來！
不再是微弱的暗紅光！刺眼的白光瞬間充斥了整個狹小的、塵封的空間！屏幕如同回光返照般亮起，密密麻麻的、如同瀑布般的綠色字符和代碼流瘋狂地向下滾動！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繚亂！
蘇芮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光刺激得閉上了眼睛，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幾秒鐘后，她才勉強適應(yīng)，瞇著眼睛看向屏幕。
綠色的代碼流依舊在瘋狂滾動。但在屏幕的左上角，一個獨立的、相對靜止的黑色窗口懸浮著。窗口頂部，是一行清晰的白色標題：
**EMOTIONAL OVERRIDE PROTOCOL - NODE 7A - ARCHIVE** (情感覆寫協(xié)議 - 節(jié)點7A - 存檔)
窗口下方，是幾行排列整齊的、灰白色的文件名列表：
＞ **Subject_Alpha_Init_Log.enc** (受試體Alpha_初始化日志.加密)
＞ **Subject_Beta_Compliance_Test_Vid.enc** (受試體Beta_服從性測試_視頻.加密)
＞ **Subject_Gamma_Signal_Capture_Analysis.enc** (受試體Gamma_信號捕獲分析.加密)
＞ **…**
＞ **Subject_Theta_Final_EmotMask_Calib.enc** (受試體Theta_最終情緒面具校準.加密)
蘇芮的呼吸瞬間停滯！她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些文件名上。受試體！服從性測試！信號捕獲分析！情緒面具校準！每一個詞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窺見真相的視網(wǎng)膜上！
這不是臆想！不是幻覺！是冰冷的記錄！是血淋淋的實驗檔案！
她的目光急切地在列表中搜尋。Alpha, Beta, Gamma…Theta…這些冰冷的代號背后，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是那些神經(jīng)幻象碎片里，被那只手觸碰時，臉上凝固著溫順微笑的女人！
她是誰？她是哪個代號？她強迫自己冷靜，目光在列表中快速移動。突然，她的視線定格在列表的最下方，一個明顯是后來添加的、文件名格式略有不同的條目：
＞ **Ongoing_Implants_Perf_Monitor - Su Rui.enc** (在植入體性能監(jiān)控 - 蘇芮.加密)
蘇芮！她的名字！冰冷地躺在那里！像一個被標注的實驗品！一個被持續(xù)監(jiān)控的……“在植入體”！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脊柱深處那塊金屬刑具蔓延至全身每一個細胞！她不僅僅是受害者，不僅僅是目擊者。她是這場持續(xù)進行的、邪惡實驗的……**最新樣本**！她的每一次痛苦，每一次掙扎，每一次被強行“穩(wěn)定”后的溫順微笑，都被系統(tǒng)忠實地記錄、分析、歸檔在這個被遺忘的墳?zāi)估铮?/p>
就在蘇芮被這冰冷的現(xiàn)實沖擊得幾乎窒息時，屏幕中央那瘋狂滾動的綠色代碼流驟然停止！整個屏幕猛地閃爍了幾下，隨即，所有的字符和窗口瞬間消失！
屏幕陷入一片純粹、死寂的黑暗。
狹小的實驗室里，只剩下蘇芮自己粗重、破碎的喘息聲，以及脊柱深處那塊金屬持續(xù)不斷的、如同惡魔低語的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