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過蘇府破敗的庭院,帶起一股混雜著血腥與塵土的涼意。
老卒扛著斧頭,走向巷口。
片刻后,他拖著劉清的尸體回來,動作利落得像是在處理一頭獵物。
他沒有問陳硯該如何處置,只是將尸體拖到院子角落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樹下,用斧頭背面幾下砸松了泥土,便開始用手去刨。
他的手指粗壯有力,很快就刨出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坑。
陳硯沒有看他,他靠著一根廊柱,正在調息。
【司命之息·逆】從劉清那里抽來的生命力,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縷,堪堪穩(wěn)住了他即將崩潰的魂魄,卻遠不足以修復虧空。
他現(xiàn)在就像一個漏水的瓷器,四處都是裂痕。
他攤開手,掌心是兩樣東西。
一枚黯淡無光的金色獸首令牌,和一面徹底碎裂的銀白羅盤。
這便是金牌鎮(zhèn)邪使魏進留下的全部。
陳硯先拿起那枚令牌。
入手冰涼,沉甸甸的,上面的靈力波動已經徹底死寂,被井下那東西吞噬得一干二凈。
他嘗試著將自己體內僅存的一絲靈力探入其中。
令牌毫無反應。
它像一個被榨干了所有價值的空殼。
“沒用的?!?/p>
老卒的聲音從角落傳來,他已經將土重新填好,并鋪上了一層雜草,看不出任何痕跡。
“郡城司里的東西,都有神魂烙印,他死了,這東西就廢了?!?/p>
陳硯摩挲著令牌上猙獰的獸首紋路。
廢了么?
未必。
這東西的材質非同一般,是煉制法器的絕佳材料。
更重要的是,它代表著一種身份,一種他暫時還惹不起的身份。
他將令牌收進懷里,又看向那面破碎的追魂儀。
羅盤已經裂成幾塊,中央那根血色細針也斷成了兩截。
這東西的價值,在于其追蹤索敵的原理。
如果能研究透徹,他就能想出反制之法,甚至自己造出類似的東西。
這也是戰(zhàn)利品。
他把碎片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走過去,撿起了劉清那把做工精良的長劍。
劍是好劍,可惜對他用處不大。
他更習慣用拳頭,或者更直接的東西。
比如斧頭。
做完這一切,陳硯才真正將注意力,投向了庭院中央的那口古井。
它靜靜地立在那里,井口漆黑,仿佛一張沉默的嘴。
之前那股吞天食地的恐怖氣息,已經完全收斂,一絲一毫都沒有外泄。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幻覺。
老卒走過來,站在陳硯身后,順著他的方向看向古井,一言不發(fā)。
但他握著斧柄的手,卻下意識地收緊了。
陳硯邁開腳步,一步步走向那口井。
他走得很慢,身體的虛弱讓他每一步都有些搖晃。
【青河鎮(zhèn)守護者】。
這個稱號,讓他對這片土地的感知,變得異常敏銳。
他能感覺到,這口井,已經和整個青河鎮(zhèn)的地脈,產生了一種詭異的勾連。
它不再是一個死物。
它活了過來。
在距離井口三步遠的地方,陳硯停下了。
他沒有再靠近。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片深邃的黑暗。
井下,沒有聲音,沒有氣息,什么都沒有。
可陳硯卻“聽”到了一些東西。
那是一種純粹的意念,冰冷,古老,帶著一種剛剛飽餐一頓的滿足感。
它認出了陳硯。
認出了這個將美味的“血食”送到它嘴邊的,渺小的生靈。
一股無形的波動,從井底緩緩升起,觸碰著陳硯的意志。
那不是交流,更像是一種標記,一種宣告。
【餓】。
一個簡單、純粹的念頭,直接烙印在陳硯的神魂里。
它在表達自己的需求。
它在告訴陳硯,它還需要更多。
更多像魏進那樣,蘊含著磅礴靈力的血食。
陳硯的臉色,比剛才又白了幾分。
這不是交易,也不是盟約。
這是一種單方面的勒索。
他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現(xiàn)在,魔盒里的東西,纏上他了。
如果他不能繼續(xù)“喂食”它,下一次,它餓了,會吃什么?
是阿福,是李婆子,還是整個青河鎮(zhèn)的活人?
陳硯緩緩后退,一直退到老卒身邊。
他沒有說話,只是轉身,向蘇府大門走去。
“以后,離這里遠點。”
老卒跟在他身后,低聲說了一句。
“不?!?/p>
陳硯的聲音沙啞而干澀。
“以后,這里就是我們的……第二個家?!?/p>
老卒的腳步頓了一下,他看著陳硯的背影,那張萬年不變的臉上,第一次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
陳硯沒有回頭。
他知道老卒能明白他的意思。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從今夜起,鎮(zhèn)邪司的視線,遲早會聚焦到青河鎮(zhèn)。
而這口古井,這個蘇府,就是他最好的庇護所。
只要井下的東西還在,任何懷著惡意的高手,在踏入這里之前,都得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它塞牙縫。
他要做的,不是逃避這個麻煩。
而是利用它,掌控它。
讓這頭兇物,變成自己手里的一張牌。
一張能掀翻牌桌的,最后的底牌。
兩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濃稠的夜色里。
蘇府庭院,重歸死寂。
只有那口古井,在無人察覺的黑暗深處,緩緩睜開了一只由純粹惡意構成的,無形的眼睛。
它在等待。
等待下一次的,開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