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什么呆？”程憶寒已經坐在餐桌旁，修長的手指輕輕推過那個抹茶千層蛋糕，“再不吃奶油就要化了?！?/p>
夏矜擦了擦手，機械地接過叉子，卻在指尖相觸的瞬間觸電般的縮回。
“那個…”夏矜輕輕戳了一下蛋糕，聲音幾乎要被空氣中的雜音淹沒，“謝謝你……”
程憶寒沒說話，默默地看著夏矜，示意她安靜的吃東西。
夏矜撇了撇嘴，叉起一小塊蛋糕送入口中，奶油在舌尖化開，濃濃的抹茶香在口腔中蔓延，甜中略帶一點澀意，像極了夏矜此刻的心情。
她每吃一口，就偷偷抬眼觀察一下程憶寒的表情。似乎是想看出她下一步會問自己什么問題。
不知不覺間，一個抹茶千層已經被夏矜消滅，嘴角沾了一點奶油，她正要抬手去擦——
程憶寒卻比她更快一步。
像是做了千百次那樣自然，程憶寒身體微微前傾，抽了張紙巾，白皙修長的手指隔著柔軟的紙巾，輕輕地擦過夏矜的唇角。那微涼的指尖隔著紙巾，觸感卻無比清晰。
“好吃嗎？”程憶寒的聲音就在咫尺之間，呼吸間還帶著一點蛋糕的香甜。
又是這種突如其來的，帶著理所當然的親昵！
“好…好吃?！彼犚娮约旱穆曇粼诎l(fā)抖。
程憶寒似乎很滿意她的回答，正準備收回手再說點什么，夏矜卻伸出手，輕輕地攥住了程憶寒正要收回的手腕。
程憶寒的動作頓住了，有些詫異的抬眸看向夏矜。夏矜低著頭，不敢看她，但攥著她手腕的指尖卻在微微發(fā)顫，仿佛用了極大的力氣才鼓足勇氣。
“程憶寒……”夏矜的聲音帶著一種懇求的委屈，“你……你能不能……不要突然靠我這么近啊？”
程憶寒這次是真的困惑了，她微微蹙起眉，手腕被夏矜攥著，身體卻維持著俯身的姿勢沒有動。
“為什么？”她的語氣帶著純粹的不解，目光掃過夏矜通紅的耳尖和低垂的睫毛。
“小時候生病，是誰哭著鬧著非要我抱著才肯睡覺？現(xiàn)在……”她頓了頓，語氣染上一點無奈，“越來越害羞了。”
“那不一樣！”夏矜猛地抬起頭，眼圈都急紅了，像只被逼急了的小兔子，“都說了人是會變的！我現(xiàn)在長大了！和小時候不一樣了！你不要總拿小時候的事情來說我！”她語速飛快，帶著急于撇清的慌亂。
程憶寒靜靜地看著她炸毛的樣子，幾秒后，輕輕點了點頭：“好，不說小時候?！彼滞笪?，緩慢的將自己的手腕從夏矜發(fā)燙的掌心抽了出來，無聲的宣告著距離的拉開。
她坐直身體，目光恢復了往日的沉靜，重新落在夏矜身上，“那么，矜矜，”她很少用這個親昵的小名，此刻叫出來卻帶著沉重的分量，“你告訴我，你現(xiàn)在不一樣在哪里？像躲洪水猛獸一樣躲著我，到底是因為什么變了？”
夏矜被這直白的問題砸的猝不及防，瞬間哽住了。
因為什么？夏矜問自己。
是因為程憶寒過去嚴厲的管教，讓她潛意識里害怕嗎？好像不是，她其實一直也很依賴這份嚴厲帶來的安全感。
是因為那個荒誕羞恥的夢境，讓她無地自容嗎？是，但這似乎又不至于讓她如此劇烈的逃避。
還是因為……因為每次程憶寒靠近她，那指尖的溫度，身上的香氣，那專注的眼神……她害怕自己面對程憶寒會心跳失控，害怕想起夢里那種令人窒息的溫柔和臣服感……這些都會讓她產生一種無法言說的背德感。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鉆入腦海，讓她瞬間如墜冰窟，連指尖都在發(fā)冷。她怎么敢承認？她怎么能承認？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嘩啦——
窗外突然毫無預兆地響起密集的雨聲，豆大的雨點猛烈地敲打在玻璃上，發(fā)出急促而嘈雜的聲響?；璋档墓饩€透過被雨水模糊的窗戶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明暗暗，不斷晃動的樹影。
雨聲填補了沉默的空白，卻讓空氣更加凝滯。
程憶寒的目光沒有離開夏矜的臉，看著她眼中翻涌的情緒，看著她緊緊攥成拳、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的手。
良久，一聲極輕的嘆息從程憶寒唇間溢出，幾乎被窗外的雷聲淹沒。
“矜矜……”程憶寒的聲音低沉下去，像浸透了窗外冰冷的雨水，帶著前所未有的困惑，一字一句地問道：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這聲詢問，像一把鑰匙，直接插進了夏矜心中最不想面對的那把鎖上。
窗外是喧囂的雨幕，面前是程憶寒那雙平時淡漠，此刻卻盛滿困惑和擔憂的眼睛。
夏矜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嘴唇翕動著，眼淚忍不住在眼眶打轉，隨即如同斷線的珠子，大顆大顆落下來。
她怕什么？
她怕自己混亂的心意，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她怕程憶寒知道她的取向后，會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
她更怕自己做不到拒絕程憶寒的關心，真的喜歡上程憶寒，連青梅的情誼都保不住。
夏矜哭的很小聲，眼淚砸在她緊握的拳頭上，更是砸在程憶寒心上。
程憶寒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又酸又澀。
她想靠近，想抱抱面前這個脆弱的女孩，但夏矜剛才那句“不要靠我那么近”還在耳邊。
她不敢貿然觸碰，只能壓下心中的急切，抽了幾張紙巾，動作輕柔地遞到夏矜低垂的視線下方。
“矜矜……”程憶寒的聲音放得極輕，帶著小心翼翼的安撫，“別哭了。有什么事，說出來，好嗎？”
她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可靠，“無論是什么，我都在這里。告訴我，我?guī)湍憬鉀Q?！?/p>
夏矜淚眼婆娑地抬起臉，透過朦朧的水光看著程憶寒寫滿擔憂的臉。這張臉，她看了十幾年，熟悉到刻進骨子里，此刻卻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遙遠和絕望。
“你解決不了的……”夏矜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哭腔，破碎得不成句子。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試圖止住眼淚，卻只是讓更多的淚水涌了出來。
程憶寒眉頭蹙得更緊，眼神里是不解和堅持：“你不說出來，怎么知道我不能解決？就算我解決不了，至少……讓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矜矜，告訴我?！?/p>
程憶寒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柔力量，仿佛在鼓勵夏矜跨過那道恐懼的門檻。
窗外的雨聲似乎小了一些，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玻璃，像是在為室內的沉默伴奏。
夏矜緊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她看著程憶寒那雙充滿了關切的眼睛。她突然覺得，與其這樣無望地猜忌、躲藏、被背德感折磨，不如徹底斬斷那點奢望的源頭！
她努力地深呼吸，胸膛劇烈起伏著，仿佛要積蓄起全身的力氣。半晌，她像是耗盡了所有勇氣，猛地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然后，她下定決心般，用帶著顫抖的清晰聲音說道：
“我……我喜歡女生……程憶寒…我的性取向……所以……”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程憶寒臉上的表情瞬間定格，那雙總是沉靜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現(xiàn)出震驚，甚至蓋過了之前的擔憂和困惑，讓她整個人都微微僵住了。
她看著夏矜緊閉雙眼、滿臉淚痕，仿佛等待審判的絕望模樣，大腦似乎有幾秒鐘的空白。
雨聲似乎更清晰了，滴答、滴答，敲打在兩人的心上。
原來如此。原來那些躲閃、那些臉紅、那些抗拒親近的別扭……癥結在這里。她之前所有的猜測，都被這個簡單卻沉重的答案瞬間推翻。
夏矜緊閉著眼，身體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等待著預料中的疏遠、厭惡，或者至少是尷尬的沉默。她甚至能感覺到程憶寒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變得不一樣了。
然而，預想中的負面反應并沒有到來。
程憶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仿佛在平復內心的波瀾。當她再次開口時，聲音甚至比平時更溫和。
“矜矜，”程憶寒的聲音清晰地響起，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魔力，“看著我?！?/p>
夏矜像是被這溫和卻堅定的聲音蠱惑，顫抖著，緩緩睜開了淚眼模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