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午后,澄洲的空氣帶來陣陣悶熱,夏矜掌心微微汗?jié)?,她突然覺得氣溫又升高了,不自覺的摩挲著手機(jī)殼的邊緣,她才不會承認(rèn)這是對即將到來的“奔現(xiàn)”緊張。
時光咖啡館的空調(diào)的冷氣混合著濃郁的烘培香撲面而來,像一層無形的薄紗輕輕包裹住踏入其中的夏矜,拂去了她心頭的一絲燥熱。
這地方是她特意挑的,位于大學(xué)城的商業(yè)街,距離澄洲大學(xué)不遠(yuǎn),環(huán)境安靜溫馨,配得上她第一次和喬晚學(xué)姐見面。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一下又一下,彰顯著身體主人的緊張。
夏矜的目光掃過店內(nèi)原木色的裝潢,最終定格在窗邊的一個卡座,一個穿著米白色連衣裙的長發(fā)女生。
女生正低頭看著手機(jī),側(cè)影溫婉。是她,喬晚。
夏矜深吸一口氣,盡量自然的走過去打招呼,“…喬晚姐?!甭曇舫隹?,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繃。
女生聞聲抬頭,露出一張清秀柔和的臉龐,眼睛彎起,笑意盈盈:“小夏?你來了,快坐。”聲音比線上更溫柔,帶著安撫人心的魔力,給夏矜最大的感觸就是——感覺自己像被南宮問雅摸頭了。
夏矜坐到卡座里,下意識捋了捋額前有些凌亂的劉海,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對這邊還不是很熟悉,耽擱了一會兒,讓你等很久了吧?”
”沒有,我也是剛到。”喬晚笑著搖頭,將菜單推過來,“看看喝點什么?我記得你說你喜歡美式,這家的蘋果氣泡美式還不錯?!?/p>
“嗯,那就這個,多加冰?!毕鸟嬗昧c頭,心頭的那點緊張被對方的細(xì)節(jié)熨平了些許。
她偷偷抬眼觀察,柔順的黑發(fā)、溫柔的聲音、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姐感,喬晚身上這種知性大姐姐的魅力已經(jīng)包裹夏矜的感官了,沒有一個姬崽能抗拒。
其實在暑假聊天的時候,夏矜只是對喬晚有一點點好奇,今天看見本尊,夏矜已經(jīng)在心里高喊“這就是我的心選姐!”
而且對于她來說最最重要的是——澄洲大學(xué)這么大,喬晚不會暗戀程憶寒!
回過神來,服務(wù)生已經(jīng)端來咖啡,多冰的蘋果氣泡美式,杯壁上凝結(jié)著水珠。夏矜捧著冰涼的杯子汲取著涼意,兩人的話題從新生入校的趣事聊到學(xué)校的課程。
喬晚是大二文學(xué)院的學(xué)姐,說話幽默又溫柔。夏矜漸漸放松,最初的局促也消失殆盡了。
“對了,”喬晚用小勺子輕輕攪動面前的咖啡,“暑假聊天的時候,有一件事情沒告訴你?!彼鹧?,目光越過夏矜的肩頭,投向咖啡館明凈的落地窗外,眼神突然變得柔軟,唇角彎起的弧度似乎帶著一點憧憬。
夏矜的心跳莫名加速,不是心動,而是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她捧著咖啡杯的手指微微發(fā)僵,等待著喬晚的下文。
“其實……”喬晚的聲音放的更輕,但每個字都清晰的傳入夏矜的耳中,“我喜歡女孩子,而且我有一個欣賞和向往的人。”
她頓了頓,像是在積攢勇氣,她目光灼灼地鎖住了窗外某個移動的點,她臉頰泛起一絲紅暈,“就是她,建筑系大三的程憶寒學(xué)姐?!?/p>
“哐當(dāng)”
夏矜手中的咖啡杯底座重重磕在桌面上,發(fā)出一聲脆響,有一點咖啡液濺出來落在她的衣服上,迅速暈開一小片褐色的污漬。一股寒意順著指尖瞬間竄遍全身,凍結(jié)了渾身的血液,也凍結(jié)了夏矜臉上的笑容。
程憶寒…
又是這個名字,像一個擺脫不掉的魔咒,從她懵懂的幼年一路纏繞至今。
夏矜還記得,幼兒園小班,她好不容易從別人那里換來的水果軟糖,剛打開包裝,還沒來得及放進(jìn)嘴里,就被一臉嚴(yán)肅的程憶寒沒收了,理由是“我今天早上聽到夏叔叔說不許你吃糖了。”甚至還一本正經(jīng)的“教育”她要聽話,她哭的驚天地泣鬼神,程憶寒才肯給她吃一口。
初中,隔壁班的體委總糾纏她,有一次程憶寒看到了,誤以為他們早戀,結(jié)果過了幾天,她就聽到,隔壁班的體委說喜歡程憶寒。夏矜不喜歡這個人,她去找程憶寒說離這個人遠(yuǎn)一點,結(jié)果程憶寒用關(guān)愛智障的眼神看她,還是叫她以學(xué)習(xí)為主,不要早戀。如果是這樣也就算了,程憶寒竟然在兩家聚餐的時候說她最近心思不在學(xué)習(xí)上,害她被嘮叨了半個月。
高中,她懵懵懂懂的對一個女生有好感,結(jié)果熟悉的情節(jié)再次上演,在圣誕節(jié)那天她看見這個女生竟然給程憶寒送巧克力,走廊里人擠人,夏矜沒再繼續(xù)看下去,因為她看見程憶寒收下了?;氐郊?,她去質(zhì)問程憶寒,對方卻輕飄飄地說:“我沒同意,后來把東西還給人家了,只是因為走廊里看熱鬧的人很多,直接拒絕會很打擊人”,她咬著牙回答程憶寒“你可真是貼心啊”,實際上已經(jīng)忮忌的面目全非了。
這些畫面像走馬燈一樣不停的在夏矜腦海里播放,她這次還沒萌芽的感情,又一次被程憶寒扼殺在搖籃里!
一股澀意猛地沖上鼻腔,眼眶不受控制的發(fā)熱,她死死盯著杯壁上蜿蜒滑落的水珠,想把眼淚和怒火一起憋回去。
身旁的喬晚似乎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還在細(xì)數(shù)程憶寒的種種優(yōu)點,她突然提高了音量,“啊,快看,她今天竟然從這邊走!”
夏矜像是被無形的線拉扯著,僵硬地一點點轉(zhuǎn)過頭。
窗外,人行道上梧桐樹篩下細(xì)碎的光斑。一個高挑的身影正步履沉穩(wěn)地走過。
簡單的白色短袖襯衫,下身是看起來墜感明顯的黑色闊腿褲,臂彎里隨意夾著一卷厚厚的圖紙。烏黑的長發(fā)簡單地束在腦后,露出線條清晰利落的下頜。陽光勾勒著她側(cè)臉的輪廓,鼻梁挺直,唇線平直,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靜的陰影。
程憶寒微微垂著眼簾,目光落在前方,周身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近乎冰冷的專注與疏離感,仿佛周圍的喧囂都與她無關(guān)。
是她。那個從小管她管到大、陰魂不散的程憶寒。褪去了少年時的些許青澀,只剩下更加成熟、更有壓迫感、也讓她更加想逃的存在。
一股失控的怒火直沖夏矜頭頂,什么形象,什么冷靜,在程憶寒面前,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吧!
她幾乎是憑著本能,瞪向程憶寒,那雙總是帶著點無辜和狡黠的大眼睛此刻瞪得溜圓,里面燃燒著毫不掩飾的敵意和控訴,狠狠地、精準(zhǔn)地刺向窗外那個即將走過的身影。
程憶寒!又是你!你簡直就是我的克星!啊啊啊啊啊??!
就在夏矜那兩道如有實質(zhì)的“眼刀”射出的瞬間,窗外,那個始終目視前方的身影,腳步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幾乎是同時,她微微側(cè)過臉,清冷的目光穿透玻璃窗,準(zhǔn)確無誤地投了過來。
那目光平靜無波,像深冬結(jié)冰的湖面,帶著一絲淡淡的“你又鬧什么?”的無奈。仿佛在無聲地說:“夏矜,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猝然四目相對。
隔著咖啡館明凈的玻璃窗,隔著午后慵懶的陽光和行道樹上聒噪的蟬鳴。
夏矜只覺得一股寒氣“嗖”地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方才那股熊熊燃燒的怒火像是被程憶寒那洞悉一切的眼神瞬間澆滅,“滋啦”一聲,只剩下狼狽的、冒著尷尬青煙的灰燼。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程憶寒那雙形狀漂亮的眼睛里,映著自己此刻氣急敗壞、形象全無的臉——就像小時候每次闖禍被她抓包時一樣!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
程憶寒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太過平靜,平靜得讓夏矜感覺自己像個無理取鬧、永遠(yuǎn)長不大的孩子。
隨即,那目光便淡淡地移開,仿佛只是確認(rèn)了一個熟悉的、不省心的干擾源,腳步?jīng)]有絲毫停滯,徑直走遠(yuǎn)。只有她臂彎里那卷厚重的圖紙,隨著她平穩(wěn)的步伐,在陽光下留下一個從容不迫、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剪影。
程憶寒的身影消失了,喬晚戀戀不舍的收回目光,有些激動的對夏矜說:“剛才程學(xué)姐是不是…往這邊看了一眼?”聲音里的興奮深深的刺痛了此刻夏矜的心。
手機(jī)很合時宜的響起,“抱歉!”夏矜的聲音干澀緊繃,像被砂紙磨過,“我……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點急事!特別急!我先走了!”
她甚至不敢再看喬晚錯愕的表情,抓起自己的包,幾乎是落荒而逃。動作幅度之大,引得旁邊幾桌客人紛紛側(cè)目。
但她實在顧不上這些,只想立刻馬上逃離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逃離程憶寒無處不在的陰影!
推開沉重的玻璃門,外面的熱空氣瞬間包裹住了她。她腳步踉蹌的沖下臺階,跑到樹蔭下,大口喘著氣,胸口劇烈的起伏。此刻夏矜覺得陽光前所未有的刺眼…
“夏夏?你怎么在這?臉色還這么差?”
一個略帶熟悉的聲音帶著關(guān)切響起,是夏矜高中的好友林念笙,她正和另一個女生挽著手臂,看樣子剛從旁邊的奶茶店出來。
夏矜抬起頭,眼圈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紅,嘴唇動了動,悶悶地擠出一句:“……沒事,只是碰到了…一個特別討厭的人?!?/p>
林念笙和許之昱交流了一個眼神,沒再多問,一左一右的挽住夏矜的胳膊:“走走走,吃飯去,今天我剛刷到一家巨出片的餐廳,本小姐請客。”
夏矜被她們半拖半拽的往前走,路過時光咖啡館那巨大的落地窗時,她還是沒忍住,帶著強(qiáng)烈自虐傾向地往里瞥了一眼。
卡座里,喬晚依舊安靜的坐在那里,像等待自己時一樣的姿勢,唯一不同的是,喬晚臉上還帶著那種夏矜從未見過的的溫柔笑意…
夏矜猛的別過頭,指甲深深的掐進(jìn)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