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飯點，粵菜館人滿為患，幸好她有先見之明，提前預訂了位置。
但店里人實在太多太擠。
她想在飯桌上和沈新詞聊點私事，可周圍太吵，總是被打斷。
這頓午飯吃得一點也不舒心。
接下來要去的歷史博物館，她提前做了攻略，聽說新展出了一對從魏晉時期墓穴里發(fā)現(xiàn)的兩具男性遺骸。
兩具男性遺骸被并排安放在同一個棺槨中，雙手交握，姿態(tài)親密，這一考古發(fā)現(xiàn)引起了學界對古代社會關系的重新審視。
她們買了票，隨著人流進了歷史博物館。
人還是不少，但比起餐館安靜多了。
沈新詞顯然是這里的?？?，熟門熟路地帶著溫行書在各個展柜前轉(zhuǎn)悠，時不時指著某件文物低聲解說幾句，講點背后的故事。
溫行書覺得她講得比館里的講解員還清楚明白，忍不住偷偷用手機錄了一小段。
終于，她們走到了那個最近引起轟動的展區(qū)，從一座魏晉古墓里發(fā)掘出來的一對合葬男性遺骸。
巨大的玻璃展柜里，兩具骨架并排躺著，最顯眼的是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骨，指節(jié)緊緊扣著，像是到死都沒分開。
“就是他們了。”沈新詞的聲音壓低了點，帶著點研究的興奮勁，“挺有意思的發(fā)現(xiàn)?！?/p>
“沈姐姐，你之前是不是研究過他們？”溫行書好奇地問。
“嗯，剛出土那會兒接觸過?！鄙蛐略~掏出手機，翻出幾張照片給溫行書看，“看這個，最關鍵的證據(jù)之一：在他們手骨旁邊找到的兩枚銅戒指，清理后內(nèi)圈刻著字，一枚是‘長相守’，一枚是‘勿相忘’?！?/p>
溫行書湊近玻璃，仔細看著那兩雙交握的手骨，又看看沈新詞手機上的戒指照片，心里有點震動：“所以……他們真的是……”
“關系肯定很親密，這是確定的?！?/p>
沈新詞滑動手機屏幕，調(diào)出另一份報告圖片，“年代也測出來了，公元349年左右，正好是后趙完蛋、冉閔搞‘殺胡令’那會兒，亂得很?！?/p>
“這有什么關系？”溫行書不解。
“關系大了?！鄙蛐略~指著展柜旁邊的說明牌，“根據(jù)殘留的織物和陪葬品分析，其中一個有很明顯的羯族文化特征，另一個則是典型的漢人風格。
一個可能是羯族樂師，另一個可能是漢人將領。在那年頭，這種組合本身就……很敏感。”
溫行書倒吸一口涼氣，聲音不自覺地高了點：“天哪！那他們是怎么……”
旁邊有游客看了過來。
沈新詞示意她小聲點，拉著她往展柜側(cè)面人少的地方走了兩步：“噓！墓志銘殘片和史料推測，那個樂師本來在處決名單上。結(jié)果呢，兩人最后是一起埋在這兒的。而且...”
她指了指骨架的腰部位置，“你看他們腰椎這里，有很相似的損傷，這種傷……很可能是被活埋造成的?！?/p>
溫行書聽得頭皮發(fā)麻，盯著那兩具靜靜躺著的骨架，喉嚨有點發(fā)緊：“這……這簡直是殉情啊！古代就有這么……這么……”
“驚世駭俗？”沈新詞接話，然后卻搖了搖頭。
“其實吧，現(xiàn)代人可能把古代社會想得太死板了。古代文獻里，像《漢書》里的董賢‘斷袖’，《晉書》里阮籍跟美少年那些事，甚至《詩經(jīng)》里有些詩，都暗示當時對同性之間的情誼，包容度可能比我們想象的要高一些?！?/p>
溫行書聽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里翻騰得更厲害了。
她看著沈新詞專注講解的側(cè)臉，又看看玻璃柜里那兩雙緊緊相扣、歷經(jīng)千年仍未分開的手骨，忽然覺得胸口堵著的那股氣，似乎找到了一個出口。
她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聲音有點發(fā)顫地開口：“沈姐姐……其實……我也有點類似的……困擾。”
她特意停頓了一下，抬眼看向沈新詞。
沈新詞的表情沒什么大變化，只是目光溫和地看著她，帶著點詢問的意思：“嗯？說說看？”
“就是……我在M國讀高中的時候?！?/p>
溫行書感覺心跳快得要從嗓子眼蹦出來，“有個同班的女生……她……她跟我表白過。
但我當時……特別慌，覺得這好奇怪啊，是不是不正常？
因為我從小到大聽說的，好像只有男女之間才叫‘正常’的戀愛……”
她說話時，視線緊緊鎖在沈新詞臉上：“沈姐姐……你……你怎么看？這真的很奇怪嗎？”
沈新詞沒有馬上回答。
她沉默了幾秒鐘，目光從溫行書臉上移開，重新落在那對遺骸緊緊相握的手骨上，然后又轉(zhuǎn)回來，非常認真地看進溫行書的眼睛里。
“小書?！彼穆曇艉芷届o，卻很有力量，“你看看他們?！?/p>
她微微側(cè)身，示意展柜：“一千六百多年了。朝代換了多少個？規(guī)矩變了多少回？打仗、和平、各種條條框框來了又去。
可你看，有什么是真正不變的？是人心里那份想跟另一個靈魂靠近、彼此珍惜的念想。
這份念想，它自己長什么樣，是男是女，從來就不是關鍵。”
她頓了頓，語氣更篤定了：“你覺得‘奇怪’，是因為我們活在一個被特定觀念框住的時代里。
‘正常’？這個詞兒本身就是大多數(shù)人說了算的，它就像件均碼的衣服，硬套在所有人身上，肯定有人穿著不合身。
歷史告訴我們，‘正?！臉藴室恢痹谧儭５环菡嫘牡母星?，不管發(fā)生在誰和誰之間，不管在什么年代什么地方，它都是人心里最真、最珍貴的東西。”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對遺?。骸熬拖襁@兩位，他們的選擇在那個亂世可能驚世駭俗，甚至要了命。但你能說他們的情誼，比任何一對被所有人祝福的夫妻，少一分真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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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館“夫夫”部分是我根據(jù)明代出土的太監(jiān)墓里，合葬的兩具男性遺骸改編來推進情節(jié)的，看個趣就好啦，請勿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