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書……”
回程路上,胡倩倩對溫行書的這個稱呼,像一粒小小的石子,投入沈新詞原本平靜的心湖,激起一圈圈說不清道不明的漣漪。
那親昵的尾音,帶著一種熟稔到近乎隨意的腔調,這會在安靜的車輛內部空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沈新詞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一瞬。
溫行書看著那輛低調的沃爾沃消失在路燈光暈里,才依依不舍地轉身上樓。
沈新詞那句“明天有空嗎?我?guī)湍憧纯捶孔印边€在她腦海里循環(huán)播放,帶著一種不真實的夢幻感,沖淡了城中村夜晚混雜的氣味和樓道的陰郁。
她腳步輕快,幾乎要跳起來,連那扇吱呀作響的單元門都顯得不那么討厭了。
鑰匙剛插進鎖孔,門就從里面被拉開了。
胡倩倩陡然出現在眼前放大的臉,差點給她嚇得魂飛魄散,心臟猛地一撞肋骨。
“嚇死我了!”溫行書撫著胸口,聲音還有點抖,但嘴角殘留的笑意還沒完全褪去,“你在這干嘛???跟門神似的?!?/p>
胡倩倩沒回答,她側身讓溫行書進來,反手關上門,咔噠一聲落了鎖。
“奇奇怪怪……”溫行書小聲嘟囔著,彎腰換鞋,“你今天沒去上班?”
“以后別帶人來了,空間本來就不大。”胡倩倩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像一塊冰扔進了溫行書還冒著甜蜜氣泡的心湖里,“尤其,是那種人?!?/p>
溫行書換鞋的動作頓住了,直起身,借著門廳昏暗的感應燈看向胡倩倩。
胡倩倩抱著胳膊靠在門邊的墻上,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像探照燈一樣在她臉上來回掃視,試圖捕捉她每一絲細微的情緒變化。
“哪種人?”溫行書下意識反問,心頭剛被沈新詞點燃的雀躍小火苗被這盆冷水澆得“滋啦”一聲,騰起一股憋悶的白煙。
“還能有誰?你帶來那位唄?!焙毁蛔旖遣恍嫉仄擦艘幌隆?/p>
“沈姐姐她只是來看看?!?/p>
平時她和三個室友相處得還算融洽,跟胡倩倩更是關系最親近的一個,此刻對方反常的態(tài)度讓她迷惑極了。
“反正話我說了,小甯和小陶也不會喜歡陌生人來家里的。”胡倩倩把散落的頭發(fā)別到耳后,轉身往自己房間走,“你自己注意點?!?/p>
搞什么?。磕涿?。
溫行書站在原地,盯著胡倩倩緊閉的房門發(fā)愣。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沈新詞發(fā)來的消息:【你有一條轉賬待接受】
【沈姐姐你干嘛?】
【你的信用卡都停了,也不用你爸媽的錢,跑外賣很辛苦,不要做了。在圖書館兼職時薪太低,這些先收下?!?/p>
溫行書盯著手機屏幕,指尖懸在鍵盤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沈新詞的體貼讓她心頭一暖,但胡倩倩剛才那番話又像根刺扎在喉嚨里。
【不用了沈姐姐,我能照顧好自己】她猶豫再三還是點了退還。
沈新詞沒有回復。
算了,不讓帶就不讓帶,反正她要搬走了。
沈姐姐幫她看房子,是只讓她住呢,還是……她們兩個一起住呢?
她不由得想起在教職工宿舍的那一晚,鬼知道她在沈新詞睡著后睜著眼睛看了對方多久。
得先把私人古籍數字化數據庫的基礎框架搭出來,到時候給沈姐姐一個驚喜!
想著,她就回到房間打開了電腦開始敲代碼。
雖然現在是休學期,她少有實操,但理論功底卻沒落下,這也是她選擇在T大圖書館兼職的原因,需要查閱資料時特別方便。
屏幕的藍光映在她專注的臉上,指尖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偶爾停下來思考時,她會無意識地咬住下唇。
凌晨一點,溫行書揉了揉酸痛的頸椎,突然聽到客廳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她輕手輕腳地推開門,發(fā)現胡倩倩正站在冰箱前,手里攥著一罐啤酒。
“還沒睡?”溫行書小聲問。
胡倩倩被嚇了一跳,啤酒罐“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她彎腰去撿,長發(fā)垂下來遮住了表情:“你不是也沒睡?”
“在寫代碼。”
“睡不著?!焙毁焕_拉環(huán),泡沫涌出來沾在她手上,她沒急著擦,而是仰頭灌了一大口。
“喝點?”
“饒了我吧,我對酒精過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溫行書也打開冰箱,翻找著夜宵,拿出一盒酸奶。
胡倩倩窩在沙發(fā)里,又灌了一口啤酒,目光借著冰箱的光落在溫行書的側臉上。
溫行書的皮膚很白,在冷光源下有種玉石的質感,剛剪不久的日系碎發(fā)隨意地搭在額角,透著一股干凈利落的少年氣,和她此刻專注地舔著酸奶蓋的模樣形成一種奇異的反差。
胡倩倩蜷縮著,眼神有些放空地盯著她。
溫行書察覺到她的視線,轉頭疑惑地挑眉:“怎么了?眼神怪怪的?!?/p>
“沒事……”胡倩倩的聲音有點啞,她清了清嗓子,又灌了一口,冰冷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卻沒能澆熄心頭那點莫名躁動的火苗。
她看著溫行書那雙清澈又帶著點懵懂的眼睛,里面映著冰箱微弱的光,像盛著碎星,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攪動了什么。
半年前,一個渾身都是名牌的小姑娘拖著行李箱站在門口,打量著房子問:“請問這里還有空房間嗎?”
那雙眼睛亮得驚人,什么落難的公主誤入貧民窟。
胡倩倩當時就覺得好笑,這種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住不了三天就會哭著跑回家。
可溫行書不僅堅持下來了,還學會了修水管、換燈泡,甚至能在蟑螂橫行的廚房里淡定地煮泡面。
“書書......”胡倩倩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骸斑^來坐啊?!?/p>
溫行書叼著酸奶勺,有些疑惑地看了胡倩倩一眼,但還是乖乖坐到了她身邊,老舊的沙發(fā)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溫行書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她,“一直怪怪的?!?/p>
胡倩倩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啤酒罐上的水珠,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清醒了些。
她轉頭看向溫行書。
對方正歪著頭等她回答,額前碎發(fā)隨著動作滑落,露出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眼睛。
“你了解她嗎?”胡倩倩突然問道,“那位‘沈姐姐’?!?/p>
“我當然了解啊。”
“哦?!彼齽恿藙由碜?,把頭靠在溫行書肩上,發(fā)絲間飄來洗發(fā)水的茉莉香。
溫行書下意識想躲開,卻被她一把拽住了手腕。
“別動。”胡倩倩的聲音悶悶的,“讓我靠會兒?!?/p>
溫行書僵在原地,酸奶盒在她手里被捏得變了形。
她能感覺到胡倩倩的呼吸拂過自己頸側,帶著啤酒的微醺氣息,那片皮膚熱得發(fā)燙。
“你干嘛?”
“不干嘛,就是好困啊...”
“那你回去睡覺啊。”
溫行書身體僵直,肩頭沉甸甸的重量和頸側溫熱的呼吸讓她無所適從。
胡倩倩身上淡淡的啤酒味混合著茉莉香,形成一種極具侵略性的氣息,將她裹住。
她甚至能感覺到胡倩倩微微急促的心跳,正透過薄薄的睡衣布料傳來。
“書書……”胡倩倩又低低喚了一聲,聲音含混不清,帶著濃重困倦和說不清的情緒,像嘆息,又像無意識的呢喃。
她抓著溫行書手腕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腹帶著夜間的涼意。
溫行書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她不敢動,連呼吸都放輕了。
酸奶盒在她另一只手里發(fā)出輕微的變形聲,黏稠的液體似乎快要從變形的縫隙溢出來。
客廳里只有冰箱壓縮機低沉的嗡鳴,以及她們彼此交錯、略顯緊張的呼吸聲。
“倩倩?”溫行書試探著叫了一聲,聲音干澀,“你……醉了?”
“就一罐啤酒,醉個屁!”
——
“你們在干嘛?”
林甯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從房間出來,睡意朦朧地看著沙發(fā)上姿勢怪異的兩人。
她穿著印著卡通圖案的睡衣,頭發(fā)亂糟糟地翹著,顯然是被起夜打斷了美夢,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的狀況。
這聲帶著濃濃睡意的詢問,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客廳里那層粘稠又微妙的空氣。
溫行書像被燙到一樣,猛地一抽手腕。
胡倩倩原本靠在她肩上的重量驟然消失,整個人因為溫行書的突然動作而晃了一下,差點沒坐穩(wěn)。
她幾乎是彈開的,迅速坐直身體,臉上閃過一絲被撞破的狼狽,但很快又被慣常的、帶著點不耐煩的神色掩蓋。
“沒干嘛!”胡倩倩的聲音有點沖,帶著被擾了氛圍的煩躁,更像是掩飾剛才的失態(tài),“她餓了,我陪她找點吃的?!?/p>
她指了指溫行書手里那盒被捏得不成樣子的酸奶。
“哦……”林甯茫然地眨了眨眼,顯然對這個解釋沒什么興趣,目光在兩人之間掃了個來回,最終落在胡倩倩手里的啤酒罐上,“大半夜的喝冰啤酒,你也不怕胃疼?!?/p>
她嘟囔著,趿拉著拖鞋走向衛(wèi)生間,關門前又丟下一句,“小聲點啊,明天我跟小陶還要繼續(xù)復習呢?!?/p>
溫行書也趕緊站了起來:“對,明天,明天我還有事,睡覺睡覺!”她的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小風,酸奶盒差點脫手。
她幾乎是逃也似地沖回自己的小房間,反手落鎖,背靠在冰涼的門板上,心臟還在胸腔里不管不顧地狂跳。
客廳里瞬間只剩下胡倩倩一個人,和冰箱壓縮機單調的運轉聲。
剛才那點被酒精和某種沖動醞釀出的暖意,被林甯的闖入和溫行書的逃離徹底驅散,只剩下沙發(fā)凹陷處殘留的、屬于另一個人的微弱體溫。
她低頭看著手中冰涼的啤酒罐,罐壁上的水珠沾濕指尖,帶來一陣刺骨的清醒感。
她仰頭,把剩下的苦澀液體一飲而盡,鋁罐在她手中被捏得變形,發(fā)出輕微的“咔啦”聲。
她起身,把空罐子精準投入幾步外的垃圾桶,動作利落中帶著發(fā)泄的意味。
經過溫行書緊閉的房門時,她的腳步停頓了半秒,最終什么也沒說,沉默地回了自己房間,同樣關上了門。
門內,溫行書背抵著門板滑坐到冰涼的地板上,手里還捏著那盒無辜受難的酸奶。
她把臉懊惱地埋進膝蓋。
胡倩倩剛才的眼神、聲音、還有那帶著酒氣的呼吸……太不對勁了!完全超出了她認知中“閨蜜”的范疇。
她下意識地劃開手機屏幕,微信置頂依然是沈新詞。
那條被退還的轉賬信息孤零零躺在對話框里,沒有新的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