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從北和莫渝兩人一道回到了東漁，莫渝路過家門口時，想讓漢子進(jìn)門歇息會，可漢子不耐煩說道，天大地大，睡覺為大，轉(zhuǎn)身就要走。
無奈莫渝只能讓向從北在門外等一下，自己回屋拿件東西給他，漢子大喜說了一聲好，可待到莫渝手捧一小袋荷包出來，門外哪還有漢子的身影。
漢子一路慢悠悠的往家走去，正好路過有一家大門敞開的宅院，漢子便伸著脖子往里瞄瞄，卻引來好幾聲叫罵之聲。漢子不以為意，反過來與屋內(nèi)之人粹罵起來，眼看屋內(nèi)傳來幾聲翻箱倒柜之聲，漢子連忙腳底抹油，一溜煙的跑了。
快走到家門口時，漢子迎面而來也走來一身披蓑衣，頭戴斗笠老者 。雙方擦肩而過之時，皆是頓步停足。
兩人側(cè)身背對，都未轉(zhuǎn)身，還是漢子先開的口：
“我可什么都沒說，也什么都沒做?！?/p>
背對之人先是沉默了一會，接著嘴邊傳出一陣沙啞之聲：
“最好是這樣?！?/p>
說完又補充一句：
“你之前也該如此?！?/p>
漢子有些不服，隨即回道：
“那是我看不慣，他才多大啊?！?/p>
老者嘴里冷哼一聲，沒有再回話。
漢子又突然嘆息道：“他很聰明！”
老者冷然反問道：“聰明的人活得久嗎？”
“怎么？動了惻隱之心了，天下可憐人多了去了，你管得過來嗎？”
漢子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師傅，可是他......”
漢子還未說完，對方一聲低喝將其打斷：
“閉嘴。”
接著又補充一句：
“這兩字休要再提?！?/p>
說完頭戴斗笠之人不再言語，便緩緩而去，漢子望著越來越模糊的背影，又望著東邊良久，雙手之間搓了搓，又恢復(fù)先前樂呵的神情，回了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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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三日的小雨在夜半時分，終于停歇，第二天莫渝起了個大早，雨停之后，小院中還帶有絲絲濕土地的氣息。
荒廢了三日的晨跑，莫渝得想辦法趕緊找補回來。又是背著負(fù)重的竹筐，向著堤壩的方向跑去。
莫渝在堤壩之上來來回回足足跑了二十多趟后，旭日也已然東升，清晨的微光打在莫渝大汗淋漓的臉上，倒是顯出幾分少年的蓬勃之氣。
莫渝背著竹筐，走下堤壩，順著東漁小道往家走去，一邊走還不時回頭望了望堤壩的方向，口中還疑惑道：
“咦，怎么今個不見西漁的學(xué)子從這堤壩走。”
走至中段，莫渝便看見西側(cè)田埂之上緩緩走過來一身穿粉裙的女子，還未等女子走近，莫渝眼尖，便大聲開口道：
“紅豆姑娘，大早上在田里作什么？”
聽到呼聲，粉裙女子快走兩步，未上小道，沒好氣的說道：
“家里田早都賣了，我去田里干什么？”
莫渝不解問道：
“那你這是？”
粉裙女子仰著頭，盯著莫渝說道：
“你知不知道，這樣和你說話很累的，我得仰著頭誒?！?/p>
“要不，你先搭把手，把我從田埂上拉上來再說?！?/p>
莫渝看著還在田埂上的紅豆，哦了一聲，莫渝彎了彎腰，剛準(zhǔn)備伸出手，結(jié)果粉裙女子隨即噗呲一笑，隨即一個跳步便上了小道，口中依然笑嘻嘻的說道：
“莫渝弟弟，我讓你拉你還真拉啊。”
“俗話說，男女授受不親啊，不怕被別人看見了說閑話啊?！?/p>
莫渝一時語措，只好無奈的搖了搖頭，又被紅豆作弄了一回。
眼見莫渝不說話，紅豆輕輕拍了一下莫渝的肩膀，笑著說：
“喂莫渝，不會生氣了吧?！?/p>
莫渝連忙擺手道：
“沒有的事啊?！?/p>
紅豆又是笑瞇瞇的說道：
“那就行，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嘛，豈能和我這般弱女子計較，是這個理吧?！?/p>
莫渝點頭道：
“反正紅豆姑娘說的好像都有理。”
粉裙女子叉腰反問道：
“只是好像嘛？本姑娘那句話無理了。”
莫渝又是一陣語塞，就當(dāng)是紅豆姑娘書讀的多，學(xué)問多，道理自然就多，反正自己肯定說不過她。既如此想，莫渝轉(zhuǎn)頭就換個話題。
“紅豆姑娘，你一大早不是去田里，那是剛從西漁回來？”
“聰明，確實剛?cè)チ颂宋鳚O?！?/p>
“去買東西了？”
“那倒不是，給一個學(xué)生送書去了?！?/p>
“送書？”
“是啊，有個學(xué)子，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說真忘了。課業(yè)的書竟是忘了帶回去了?！?/p>
“那也不至于送吧，等第二天學(xué)生上課不就好了?！?/p>
“想的挺美，我倒也不想白跑一趟，可接下來幾天不用上課了?！?/p>
“不上課了？這是為何？”
“學(xué)院從昨日下課前就放假了啊，連放七天呢。”
“放這么久？這又是為何？”
“你好好想想，三日后是什么日子?！?/p>
“魚食節(jié)？”
“對嘍，正是魚食節(jié)?！?/p>
“可歷年也沒未曾聽聞漁食節(jié)書院放假啊?！?/p>
“今年與往年不一樣了，據(jù)說縣城知縣還要來呢！”
“怪不得呢！”
“啥意思？”
怪不得前兩天賣魚價格倒是高了好幾成，原來如此。
魚食節(jié)為小鎮(zhèn)獨有的一個節(jié)日，傳承已久。時間為每年的七月初五，恰好在七八月雨季到來之前。
起初是小鎮(zhèn)漁民，為了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也為了漁業(yè)昌盛，會在上游大瀆涇水河進(jìn)行簡單的祭祀活動。隨著前些年在上游建了渡口，繼而這魚食節(jié)祭祀活動就轉(zhuǎn)到眸子河之上了。
涇水眸子兩河宛若一對母子，養(yǎng)育了小鎮(zhèn)之上絕大數(shù)的漁民生計，正所謂吃水不忘挖井人，小鎮(zhèn)漁民便在上游涇水河和眸子河兩處分別進(jìn)行兩場祭祀。
歷年來，在涇水河的祭祀極為莊重，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選舉小鎮(zhèn)德高望重三人，再其帶領(lǐng)小鎮(zhèn)之人，在涇水河岸前，焚香添案，殺豬宰羊，跪拜天地，誦讀祭文。
反觀在眸子河的祭祀?yún)s是極其簡單。但卻是熱鬧的很，魚食節(jié)那天，小鎮(zhèn)漁民會聚集在河堤兩岸，簡單焚香儀式過后，家家戶戶會拿出一小袋谷物，拋灑于河面之上，謂之魚食。
而且小鎮(zhèn)在這一天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就是魚食節(jié)當(dāng)天，小鎮(zhèn)之人不可下水，捕捉任何一魚一蝦。
這規(guī)矩雖然古怪，但也就一天，對漁民未曾有任何影響。
“今年這小祭祀被那錢家得了去了。”
“聽紅豆姑娘這意思，這小祭祀還能價高者得？”
“肯定啊，大祭司拿錢家想都被想，可這小祭祀每年都是搶著頭皮舉辦的?！?/p>
“這是為何，我可知道，辦一場祭祀可廢不少錢呢。”
“那可不是，誰不知道辦這事要花大筆銀子，我可聽說了這錢家還專門去縣城請了一套戲劇班子呢！”
“怎么今年這般隆重?！?/p>
“估計是想在張先生和父母官兩人前好好露個臉，同時給小鎮(zhèn)熱鬧熱鬧。也是兩全其美?！?/p>
莫渝心想，這兩全其美無非就是圖個面子，還不如不要。
紅豆突然驚嘆一聲，接著緩緩開口道：
“我覺得，這錢家，倒是個會算計的，這魚食節(jié)辦的越隆重，想必停留的過往客商會越多，他錢家在小鎮(zhèn)開滿了酒樓客棧，到時聞言而來的客商，吃他家的，住他家的，若是在這幾天玩得高興了，想必也就記住了錢家，得了好名聲不說，想必之后這些客商若是吃住首選還是這錢家的買賣。”
女子越說越肯定，連連點頭，漏出一股不屑的表情。
“都說無商不奸，商人趨利，看來這看似賠錢的買賣，竟暗藏玄機(jī)?！?/p>
莫渝心中茅舍頓開，覺得紅豆說的十分在理，同時不免好奇道：
“紅豆姑娘，對這魚食節(jié)里的條條框框倒是清楚的很啊?！?/p>
“那肯定的，我所未曾眼見，但我爹生前主持過幾年的大祭祀，每次回來都講與我聽?！?/p>
莫渝漏出一臉恍然若悟的神情。
“原來如此。”
“不說這個了，反正大祭祀我身為女兒身想去也去不了，到時候這小祭祀好好看看倒也不錯，莫渝到時候一起吧。”
莫渝想了想道：
“我得看看，若是無事倒是可以?！?/p>
莫渝與紅豆道了聲再見，剛轉(zhuǎn)身往南而去，就被紅豆叫停了。
“誒，你衣服怎么破了個洞啊。”
本以為又是紅豆的玩笑，欲抬腳而去。又聽到一聲。
“這次沒騙你，你看你右邊肩膀上?！?/p>
待莫渝看清后，果真在自己右肩膀破開了一道口子，以前雖說衣衫也經(jīng)常破，不過大多數(shù)在袖口，或者腰間，這破在肩旁處倒是頭一次。相比是最近這段時間背著重物晨跑磨破的。
莫渝笑著對紅豆說道：
“不礙事的，我回去拿針線補補就行了?！?/p>
“你還是算了吧，你縫的衣物就如同雞爪寫字一半。”
此話倒是不假，莫渝剛學(xué)會縫補衣服那會，也就認(rèn)識紅豆沒多久，有次竟然把針腳縫在衣外，而且都是七扭八歪的，恰好被紅豆所見，但是引得女子笑了大半天。
事后倒是紅豆幫莫渝一處處的重新縫好，送到莫渝手里時，莫渝左看右看，從外看，似乎看不出有任何縫補過的痕跡，就算從里看，獨特的針腳排列極其整齊。
莫渝再之后倒是想學(xué)學(xué)這縫補衣服的手藝，畢竟幼年的衣服總是破，可紅豆學(xué)問方面是知無不言，可這唯獨沒有聽到莫渝請求教他縫衣服的手藝，卻是微笑搖搖頭，未曾說原因。
紅豆不說，自然有她的道理，莫渝之后也不再強(qiáng)求，這幾年年長后，縫補衣服的手藝雖還是不如紅豆，但比之前卻是好了不少，不至于針腳東倒西歪，于是莫渝連忙道：
“紅豆姑娘，這點小事，還是我自己來吧?！?/p>
紅豆聽完還是以一股不容拒絕的態(tài)度道：
“本姑娘幫你縫衣服，你還不樂意了，怎么看不上我的手藝了？”
“那倒不是，只是些許小事，豈敢屢次勞煩紅豆姑娘你啊?！?/p>
“那還說什么，我隨你一同回家，換好了衣服，給我便是，明個給你送來?！?/p>
莫渝還欲開口，紅豆又是大聲說了一句。
“若再拒絕我的好意，本姑娘可就真生氣了。你想好了再說?！?/p>
無奈莫渝只好點頭答應(yīng)，隨后便與紅豆一起向著東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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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漁一間簡易卻甚是別致的庭院之中，一藍(lán)衣儒士與一略顯富態(tài)的中年人，在庭院樹下對弈。期間雖說笑不斷，但一人從容且隨意，另一人卻是顯而易見的恭敬。
在一盤棋局勝負(fù)已定后，執(zhí)黑子儒士率先開口道：
“呈平，若是下盤還讓著我的話，你可就連輸六局了?！?/p>
富態(tài)中年人連忙道：
“部堂大人，哪里的話，下官何來讓棋一說，分明是我棋藝不精罷了?！?/p>
儒士微微嘆氣道：
“哎，都說了好幾次了，不要再叫什么部堂大人了，我辭官已多年，現(xiàn)如今僅為一教書先生。呈平，你我之間，表字相稱即可。”
富態(tài)中年人不管不顧，依然恭聲道：
“部堂大人雖不在朝班，然一言一行，卻可直達(dá)圣聽?！?/p>
言畢，富態(tài)中年人試探性問道：
“近來有一事，不知部堂大人可有耳聞？”
儒士不解道：
“何事？”
富態(tài)中年人手指一方向，開口道：
“北邊之事，北面胡子狼子野心，近月來屢屢犯邊，邊疆沖突可謂愈演愈烈啊，朝廷是和是戰(zhàn)亦是議論紛紛?！?/p>
“此事我雖略有耳聞，然則為一教書先生，卻是無能為力啊。”
富態(tài)中年人聞言拱手道：
“部堂此言差異，依下官看來，部堂雖居一偶，卻身系天下。這不，上月中旬，圣上又發(fā)來詔書，今年剛剛過半，已是第二道詔書了。朝廷盼于部堂，如大旱逢甘霖，急與星火，天下皆知，不知部堂大人何意？”
中年儒士苦笑一聲道：
“看來朝廷這是找了呈平來當(dāng)這說客了。”
“也罷，那我就與父母官說些肺腑之言?！?/p>
“呈平，非我不愿，一是這身體雖較有好轉(zhuǎn)，可惡疾終未退去，我若驟然起復(fù)身居高位，倘若那天身軀情轉(zhuǎn)直下，怕有辜圣上之托，也有負(fù)天下之望啊。
“此其一也，然有一事，郁郁不得解啊?！?/p>
儒生所言略微停頓，富態(tài)中年人連忙道：
“部堂所憂為何，下官不知是否可為其分憂?！?/p>
儒士摸了摸胡須，緩緩開口道：
“你也知道，我來這漁龍鎮(zhèn)已有十年之久，鰲頭書院也建立將近十年，說此地為我張某人的第二故鄉(xiāng)，也不為過，人非草木，塾能無情啊?！?/p>
“鰲頭書院可謂我之心血，書院中尚且有幾個讀書的好苗子，我怕我這一走，此番心血要付之東流。
“天下可少我張顯宗一人，可唯獨不可少讀書人。”
聽聞此言，富態(tài)中年人心中已知其心中所想，正色道：
“部堂大人，此事盡可安心，書院上上下下所需所求，下官必按往常一般，絕不會短其一寸，其后書院之事當(dāng)事無巨細(xì)上書于部堂大人?！?/p>
儒士聽罷面色略有好轉(zhuǎn)，幾次嘴唇微張，終是沒再開口，富態(tài)中年人見此，又起一言。
“部堂大人，有一事可否容許下官斗膽猜測？”
儒士直爽道：
“呈平，但說不妨?！?/p>
富態(tài)中年人緩緩道：
“往年來，這魚龍鎮(zhèn)的魚食節(jié)主祭之人，都是本鎮(zhèn)鄉(xiāng)紳所舉德高望重之人。據(jù)說之前每年鄉(xiāng)紳欲選舉部堂大人為其主祭之人，可部堂大人年年婉拒，今年倒是部堂大人主動提起做這主祭人，莫不是部堂大人心中已有決策。”
儒士聽聞微微一笑，點頭道：
“呈平，你之所言倒也十之八九，之前拒絕做那主祭人，起因是我覺得，我雖來此地已久，但終究是個外鄉(xiāng)人，祭祀這等大事還是不便插手。奈何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盛情難卻之下，再加上以后還有沒有機(jī)會也不太好說，便是順手推舟做了這主祭之人?！?/p>
“國事艱難，雖非一人之力能扭轉(zhuǎn)，然則多一人總好過于少一人，心中雖萬般不舍，奈何奈何?。 ?/p>
儒士說完又想起一事，轉(zhuǎn)而說道：
“說到祭祀這事，做官時我雖為禮部侍郎，但對這小鎮(zhèn)祭祀儀式倒是不甚了解，朝堂祭祀與之民間倒是大為不同。呈平乃此地父母官，為官多年，這魚食節(jié)祭祀風(fēng)俗習(xí)慣，細(xì)節(jié)之處，還望相告啊，若是那處不小心做差了，反而不美。”
富態(tài)中年人聞言，連忙從懷中掏出一物，繼而說道；
“部堂大人請寬心，這祭祀所需所做及相關(guān)流程，下官皆是筆書與上，部堂大人按此所做，定當(dāng)萬無一失。”
儒士有些詫異，接過紙張，打開后略微掃過一眼，隨即滿意笑著說道：
“知我者，莫過呈平也，當(dāng)?shù)蒙鲜率戮慵?xì)。顯宗倒是要好好謝過父母官了?！?/p>
說完儒士站起身來，欲彎腰一禮，富態(tài)中年人連忙起身，雙手止住儒士一禮，誠惶誠恐道：
“些許小事，下官何德何能，當(dāng)不得部堂大人如此一禮。”
儒士見狀只好作罷，隨即開口道：
“呈平解我一優(yōu)，你我若繼續(xù)對弈，再贏下去倒是有失君子氣節(jié)，不若待我煮茶一壺，你我于大堂品鑒如何？”
富態(tài)中年人立即笑著拱手道：
“如此甚好，下官之幸也?！?/p>
言畢，兩人入于廳堂之內(nèi)。
這一夜，有一女子在昏黃燭火之下，右手持針線，左手持布衣，一針一線，仔仔細(xì)細(xì)，縫于漏處。
另有一少年，夜半時分，竟入水于眸子河中，上游下淺，想著趁著這漁食節(jié)前夕，漁獲大漲之際，多捕些魚來攢些銀錢。
白日那處庭院之中，獨留一儒士，手捧一把谷物，站立于庭院魚池之旁。月色之下，儒士手中谷物拋撒與魚池之中，剎那間，引得水中，十幾尾錦鯉爭先恐后奪食。
儒士望之良久，輕聲道：
“魚食之節(jié)，甚為恰當(dāng)。”
轉(zhuǎn)身回屋空隙，又吐出一句。
“魚食節(jié)，漁食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