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顯示到達目的地還需40分鐘。
溫行書不動聲色地將空調(diào)調(diào)高了兩度——她總覺得沈新詞周身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低氣壓。
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對,惹她不快了嗎?
琢磨著,溫行書在合租群里問室友們在不在家。
室友A和B都是備考公務員的應屆生,這個時間點,大概率正泡在付費自習室里埋頭苦讀,不到晚上估計不會回來。
很快收到的回復也印證了她的猜測。
室友C一直沒動靜,不過想到她平時有兼職,這會兒多半也不在。
她側(cè)過頭看向沈新詞。
對方正專注地握著方向盤,落日勾勒著她清冷利落的側(cè)臉線條。
“那個…沈姐姐。”溫行書試圖打破車廂里略顯凝滯的空氣,找了個話題,“你平時除了做研究,還有什么愛好嗎?”
“看書?!鄙蛐略~的回應簡潔得像論文摘要,不帶一絲多余信息。
【“醒醒吧!25歲就當上正教授、還是歷史學界頂流?這種人早跟學術(shù)‘結(jié)婚’了,愛情根本不在她的需求函數(shù)里好嗎!”】
某個網(wǎng)友在帖下的這條神回復,此刻又無比清晰地蹦進溫行書的腦海,還自帶加粗特效,在她和沈新詞之間的空氣里幻化成一條條飄過的彈幕。
不是吧?
難道沈姐姐真的只對學術(shù)一心一意,對戀愛半點興趣都沒有?
她又想到了剛剛那個被拒絕的油頭男。
溫行書內(nèi)心的小人已經(jīng)開始瘋狂撓墻了,這種事絕對不要??!她的計劃才剛萌芽,可千萬別就這么胎死腹中。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沈新詞的眼角余光似乎掃了她一眼,但在她抬頭捕捉之前,那視線又迅速收了回去。
沉默讓時間變得格外粘稠難熬。
溫行書只記得車子停停走走,過了一個又一個綠燈,導航上最開始顯示的到達目的地時間又更新,更久了。
終于駛離市中心,開往關(guān)外區(qū)域,然后停在一個被高樓環(huán)抱、略顯破敗的城中村外面。
一股混雜的氣味撲面而來:潮濕的苔蘚味、不知名小吃攤的濃烈油煙、還有隱約的生活污水氣息。
“里面路太窄了。”溫行書解開安全帶,解釋道,“車開不進去,得走幾步?!?/p>
沈新詞點頭,確認好停車位置安全,便跟著她走進了城中村的狹窄巷道。
越往里走,沈新詞的眉頭就蹙得越緊,臉色也愈發(fā)沉凝,直到兩人停在一棟外墻斑駁脫落的六層舊樓前。
生銹的鐵質(zhì)防盜門敞著,入口處胡亂堆著幾個污漬斑斑的塑料垃圾桶,幾只蒼蠅嗡嗡地盤旋其上。
溫行書摸出鑰匙,正準備上前開門,心底卻隱隱期待沈新詞會說“算了,不看了”,直接打道回府。
然而,就在這微妙的期待升起之前,一個熟悉的聲音意外地打破了兩人間凝固的氛圍。
“書書?”
室友C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兩人回頭,只見她正吃力地拎著兩個鼓鼓囊囊的大購物袋,但目光很快就被與周遭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沈新詞牢牢吸引住了。
“倩倩?”溫行書快步上前,順手接過胡倩倩手里的一個購物袋,略有些局促地介紹道:“這是我室友,胡倩倩。
這位是沈新詞,我小時候玩得特別好的姐姐,今天順路過來看看我住的地方……”
沈新詞禮貌性地對胡倩倩點頭示意。
然而,胡倩倩聽完介紹后反應卻很淡,只從鼻腔里擠出一個短促的“哦”,短得像信號突然中斷。
她提著袋子,目光在沈新詞那張與周遭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清冷面孔和溫行書略顯緊張的神情之間掃了個來回,最終定格在溫行書身上。
她嘴角牽起一個沒什么溫度的淺笑,特意加重了語氣:“‘小時候玩得特別好的姐姐’?就是你在群里提過的那位?”尾音拖得意味深長。
溫行書只覺得頭皮一麻,臉上強撐的笑容幾乎要垮掉。
她能感覺到身旁沈新詞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目光平靜無波,卻讓她莫名心虛。
“啊…是…”她含糊地回答,聲音不自覺低了下去。
“行吧?!焙毁粵]多問,拎著袋子率先走向那扇斑駁的單元門,鑰匙串在手里嘩啦作響,“進來吧,外面味道大。”
她沒再看沈新詞,好像那只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背景板。
樓道里比外面更昏暗,混雜著飯菜味和潮濕的霉味。
感應燈壞了,溫行書趕緊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光束照亮了狹窄、布滿灰塵和涂鴉的樓梯。
幾只蟑螂被光驚擾,飛快地竄進角落的陰影里。
“小心臺階?!睖匦袝÷曁嵝焉蛐略~,聲音在寂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晰,“燈壞了,物業(yè)一直沒來修?!?/p>
她走在前面,心卻懸在身后,緊張地留意著沈新詞的動靜。
她會不會覺得這里太臟亂?會不會聞到怪味皺眉頭?會不會…直接轉(zhuǎn)身就走?
身后只有規(guī)律的腳步聲,以及衣料摩擦的輕微聲響。
沈新詞沒有說話,但溫行書能感覺到一種無聲的審視,像精密儀器在掃描著這個與她世界截然不同的空間。
她甚至能想象沈新詞那微蹙的眉頭此刻大概擰得更緊了。
“我們住五樓。”溫行書的聲音帶著點喘,一半爬樓,一半緊張。
她偷偷回頭看了一眼,昏黃的光線下,沈新詞正抬手擋開低垂的蜘蛛網(wǎng),動作依舊從容。
但那份清冷似乎被這環(huán)境鍍上了一層更深沉的東西——不是嫌棄,更像是一種…專注的觀察和評估?
溫行書不確定。
胡倩倩已經(jīng)打開了五樓那扇吱呀作響的舊鐵門,一股更復雜的氣味撲面而來——泡面、速溶咖啡、還有某種廉價香薰試圖掩蓋卻徒勞無功的混合氣息。
她利落地把購物袋放在門廳狹小的空間里,那里堆著幾雙鞋和幾個空快遞盒。
“我回屋了,今天累死?!彼齺G下一句,徑直走向其中一個房間,“砰”地關(guān)上了門,隔絕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絕了她們。
那聲關(guān)門響,像在溫行書緊繃的神經(jīng)上又敲了一記。
尷尬的空氣瞬間凝固,只剩下她和沈新詞站在這個雜亂的、不屬于沈新詞的小小門廳里。
溫行書的心臟在胸腔里失重般地跳著。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笑容,伸手推開自己房間的門,老舊的門軸發(fā)出刺耳的呻吟。
“沈姐姐…這就是我的房間。”她側(cè)身讓開,“有點…亂,也有點小?!?/p>
房間幾乎一覽無余:一張單人床,一張放著筆記本電腦的書桌,一個簡易布衣柜,墻上貼著幾張勵志海報,窗邊掛著幾件洗好的衣服。
東西不多,但空間實在有限,即使整潔也透著一股強烈的逼仄感。
窗外是對面樓近在咫尺的墻壁,光線昏暗。
她忐忑地看向沈新詞,等待著某種審判,或者說,潛意識里既期待又害怕聽到那句“算了”。
但沈新詞沒有發(fā)表評論。
她只是低頭看了看手表,快六點了。
從出發(fā)開始,手機信息提示音就沒停過,研究生群里找她討論論文修改的@消息已經(jīng)攢了99+。
沈新詞微微蹙眉,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發(fā)出一條簡短回復:【晚上八點線上會議討論?!?/p>
“時間不早了,我這邊還有工作,得先回去了?!彼а劭聪驕匦袝?,目光掠過書桌上前兩天剛吃完還沒扔掉的泡面桶,“你……記得少吃點泡面?!?/p>
溫行書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耳根瞬間發(fā)熱,慌忙把空桶塞進桌邊的垃圾桶:“啊…那個只是偶爾吃一次……”
話音未落,沈新詞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向門口。
溫行書慌忙跟上,送她下樓。
樓道依舊昏暗,但這次兩人一前一后,誰都沒有說話。
溫行書盯著沈新詞的背影,心里翻涌著無數(shù)念頭——她是不是失望了?是不是覺得這里太糟糕了?是不是……以后都不會再來了?
走到樓下時,夕陽已經(jīng)沉到了高樓背后,巷子里只剩下昏黃的路燈。
沈新詞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你住這里多久了?”她忽然問。
溫行書一怔,隨即回答:“快半年了……”
沈新詞點點頭,目光在周圍破敗的環(huán)境上掃了一圈,又落回她臉上。
“明天有空嗎?”
溫行書心跳漏了一拍:“有、有?。 ?/p>
“我?guī)湍憧纯捶孔??!鄙蛐略~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一個學術(shù)課題,“這地方不適合長住?!?/p>
溫行書睜大眼睛,一時沒能消化這句話。
——她是不是……又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