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逼近,宇文屹陰沉沉的聲音自頭頂落下。
在他話音出口的剎那,蘇語寂嗅到了那濃烈得無法忽視的危險氣息,一股寒氣自腳底直往脊椎上竄。
寢殿內(nèi)死寂無聲,落針可聞。
不止謝提峖,就連秦蕙生都后退了兩步,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幾分警惕。
蘇語寂面上不動聲色,腦袋里卻已轟然作響,暗罵自己糊涂,怎么就習(xí)慣性地喊出了謝提峖的字。
她眼睫輕顫,一臉茫然地反問道:“什么?”
“殿下問你,怎知謝某表字或川?”謝提峖上前半步,望著蘇語寂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飾的犀利。
蘇語寂的心跳到嗓子眼。
電光火石間,她腦中急轉(zhuǎn),眨了眨眼,換上一副溫順無辜的神情,反問道:“不是......這個名字嗎?”
她適時地咳了兩聲,不等對方追問,又自問自答道:“在……在地庫那會兒……那個……老……老頭……不是……就……這么喚……的嗎?”
她的聲音嘶啞而虛弱,再配上一雙澄凈、泛著霧氣的漂亮眼睛,竟添了幾分楚楚可憐之色。
“老頭?” 宇文屹眉頭幾不可察地擰了一下,似乎才將‘老頭’與賀定的臉對上號——那張臉雖溝壑縱橫,卻算不上老態(tài)龍鐘。
謝提峖則一時啞然,心覺自己錯怪了她,表情略微不自在。
眾人心思各異,一時室內(nèi)無聲。
秦蕙生穩(wěn)住心神,倏然打破寂靜,“姑娘,那是謝大人的字,不是我等能隨意稱呼的?!?/p>
“噢!”蘇語寂恍然,故意輕咳了幾聲,頷首道:“原......來如此......,小女......見識短淺,還請......大......大人......見諒?!?/p>
畢竟是自己多慮了,聽蘇語寂如此說,謝提峖還是有點(diǎn)尷尬的。
他別開視線,語氣淡淡道:“無礙?!?/p>
宇文屹半信半疑地看了蘇語寂一眼,但也沒有追問,揚(yáng)起下巴指了指案上的宣紙,示意她繼續(xù)。
蘇語寂暗暗松了口氣,將前世記憶中的筑壩點(diǎn)緩緩寫下,還特意標(biāo)上了蕭樾兵力集結(jié)的方向,以及幾處關(guān)鍵的水壩關(guān)鍵塞點(diǎn)。
她放下筆桿,不忘補(bǔ)充道:“算......算時日,蕭......蕭樾在九曲澗......秘密......籌備筑壩......已半年有余,蓄水應(yīng)已近飽和。殿下......若......想阻止其成,得......盡快......行動,至少需三萬精銳兵力?!?/p>
“哦?”宇文屹挑了挑眉,眼神多了抹玩味,“昭陽郡主的意思是......已有應(yīng)對之策?”
“用......火藥。”蘇語寂說這話時,聲音雖弱,卻異常清晰,“雖然......不能完......全......摧毀整座水壩,但能......最......大......程度的......削弱其結(jié)構(gòu),引……發(fā)潰決……或嚴(yán)……重泄漏?!?/p>
她又指了指圖紙上標(biāo)記的薄弱點(diǎn),“這兒......是......最理想的......爆破位置,殿下......可同時輔以巨石......巨木......等一切......可......可用材料......阻......塞下游出口?!?/p>
北梟國坐擁兩大火山,盛產(chǎn)硝石硫磺,善用火藥。
此計,倒是與宇文屹心中所想不謀而合。他不由得對她高看了幾分,那向來漠然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訝異。
心中暗忖,這昭陽郡主長著一張美艷奪目的臉,擺出一副無辜柔弱之態(tài),卻有如此狠絕的計謀,顯然沒想讓蕭樾全身而退。
話里話外都透著殺不死也要剝層皮的狠厲。
這種矛盾感,讓宇文屹心里不禁生出了些許探究的好奇。
但,眼下他不太想仔細(xì)追究這些,他能感覺到,她在向他盡力地證明自己的價值和誠意。
宇文屹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片刻后,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拈起那張薄薄的紙,喚了一聲,“或川?!?他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
“末將在?!?謝提峖立刻躬身。
“即刻去辦。” 宇文屹將紙遞過去,“務(wù)必查證無誤,明日上朝前孤要看到確鑿的實(shí)證?!?/p>
太子殿下都發(fā)話了,謝提峖自然領(lǐng)命。
轉(zhuǎn)身離開前,眼角的余光飛快地掃過桌案前那脆弱得仿佛隨時會消散的身影。
那目光極其復(fù)雜,探究、疑慮、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波動,最終化為一片沉沉的墨色,迅速消失在殿門外的陰影里。
宇文屹并未在意謝提峖那意味深長的一瞥。
他轉(zhuǎn)向秦蕙生,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看顧好她。若再出紕漏,唯你是問?!?/p>
“是,殿下?!?秦蕙生低眉斂目,恭敬應(yīng)聲。
宇文屹不再多言,轉(zhuǎn)身便欲離開。
剛一抬腳,蘇語寂叫住了他,“殿……殿下……”
宇文屹腳步一頓,轉(zhuǎn)身看她,面色淡淡。
蘇語寂撐著秦蕙生的手臂,從座中艱難起身,啞聲道:“……小女……帶來的……包袱……可否……歸還?” 她喘了口氣,用一種自己并不習(xí)慣的柔軟姿態(tài)懇求道,“里面……是阿父阿母……留給小女的……遺物……”
宇文屹垂眸,注視了她一會,帶了些許審度的意味,言簡意賅地丟下四個字:“當(dāng)然不可?!?/p>
他的語氣淡漠,不帶一點(diǎn)情緒。
蘇語寂語噎氣堵。
見她臉上第一次露出對他的怨懟之色,宇文屹打從心底覺得有趣,再開口時聲音添了幾分戲謔,“你既已投誠,便是孤的人?!?/p>
他頓了頓,疏冷一笑,“你的東西,自然……也是孤的東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