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棲閣的窗欞被晚風(fēng)撞得輕響，盛墨蘭蜷在妝臺(tái)前的錦凳上，背脊繃得像根拉滿的弦。
自午時(shí)那道圣旨落地，她就沒說過一句話，只任由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在衣襟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漬。
“小姐，好歹吃口點(diǎn)心吧？”
露種第三次端來食盒，見她依舊紋絲不動(dòng)，聲音里帶了哭腔，“您這樣熬著，身子會(huì)垮的?！?/p>
墨蘭沒應(yīng)聲，指尖無意識(shí)地?fù)钢鴬y臺(tái)的雕花，指腹被磨得發(fā)紅。
“還是沒有消息嘛？”
露種搖頭，墨蘭將面前的茶具推翻在地，明明眼淚快要奪眶而出，偏生強(qiáng)忍著。
“騙子，說什么等他回來。我都被賜婚了，他還是半點(diǎn)消息也沒有！”
“騙子，騙子。”
一個(gè)不留神，被裙角絆倒在地，露種心疼的看著作踐自己的姑娘，滿是悔恨，若是當(dāng)初攔著點(diǎn)，或許……
墨蘭無視自己膝蓋上傳來的痛楚，雙眼猩紅的盯著床板下放信的位置，哭腔著：“說什么非我不娶~”
這時(shí)，林小娘掀簾進(jìn)來，鬢邊的珠釵隨著腳步叮當(dāng)作響。這皇帝的賜婚可讓她太有面子了，雖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但好歹是狀元郎。
喜悅沒有多久，她一眼就瞧見女兒通紅的眼，和那明顯沒動(dòng)過的食盒，滿是不解。
“皇帝賜婚狀元郎，多大的體面！你倒好，躲在屋里哭喪，是嫌這福氣燙嘴？”
墨蘭肩膀猛地一顫，卻依舊低著頭。
“說話！莫不是嫌棄他是個(gè)寒門子弟？”
林小娘提高了聲音，走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
“能當(dāng)上狀元定是了不起的，如今沒錢，起碼有能力不是？總比文炎敬強(qiáng)不是？再說了，小娘給你準(zhǔn)備了許多值錢的鋪?zhàn)?，日后不?huì)太難過的。”
盛墨蘭不接話，心中的苦楚讓她一直落淚。林小娘急切了，察覺到不對勁。
“你這幾日魂不守舍，今兒又哭成這樣，到底是怎么了？”
林小娘突然提高音量，嚇得墨蘭的眼淚掉得更兇，聲音哽咽著發(fā)顫。
“我……我不想嫁……”
“不想嫁？”
林小娘愣住了，隨即氣笑了，“放著狀元郎不嫁，你想嫁誰？難不成還惦記著梁晗那個(gè)浪蕩子？我告訴你，沒門！”
“不是……”墨蘭用力搖頭，眼淚糊了滿臉，“是……是……”
林小娘的手頓住了，眼神陡然銳利起來：“是誰？我怎么不知道？”
墨蘭被她看得心慌，卻再也忍不住，哭著把一切都說了出來——燈會(huì)上的相遇，玉清觀的閑談，護(hù)膝里的心事，還有那個(gè)叫“賈銘”的書生，以及他那句“等我回來”。
“……他說他回江南看父親，可放榜沒有他的名字，如今連人都找不到了……”
她抽噎著，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娘，他是不是騙我？”
林小娘聽完，臉色由白轉(zhuǎn)青，猛地松開手，后退了兩步。
她指著墨蘭，指尖都在發(fā)抖：“賈銘？你竟跟一個(gè)窮書生私相授受？我是怎么教你的？男子無財(cái)便是罪，尤其是那些讀死書的窮酸，十個(gè)里有十個(gè)是白眼狼！你倒好，還真把心給了他？”
“我說你怎么突然對梁晗冷淡了，原來是被這野小子勾了魂！”
她越說越氣，抓起桌上的茶盞就往地上摔，“他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讓你連皇帝的圣旨都敢違逆？”
“他不是野小子……”墨蘭哭著辯解，“他救過我，他懂我寫的詩……”
“懂詩能當(dāng)飯吃？”林小娘冷笑，“賈銘，賈銘——你就沒琢磨過這名字？假的銘記，從一開始就是騙你的！”
這時(shí)，露種在一旁怯生生地插了句嘴：“小娘，奴婢今早去打聽，街邊的人說……說賈公子昨兒就搬走了，連租的院子都退了……”
“什么？”墨蘭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難以置信，“他不是回江南了嗎？怎么會(huì)搬走？”
“他騙我……”
她喃喃自語，忽然捂住臉放聲大哭，“他毀了我的婚事，現(xiàn)在也不要我了……”
林小娘看著她崩潰的樣子，心里的火氣漸漸壓了下去。
她嘆了口氣，蹲下身，拍了拍墨蘭的背：“罷了，事到如今，說這些也沒用。那窮書生就算真回來，能比得上狀元郎？”
“可我……”
“沒有可是！”
林小娘打斷她，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強(qiáng)硬。
“這是皇帝賜婚，你抗旨試試？再說了，狀元郎再差，也是金榜題名的人物，總比那來路不明的騙子強(qiáng)。忘了他，好好準(zhǔn)備嫁人?！?/p>
墨蘭卻哭得更兇了。
她知道母親說得對，可心里那點(diǎn)念想，像被連根拔起的草，疼得她喘不過氣。
而此刻的盛府，早已暗流涌動(dòng)。
王大娘子在正廳里翻著賬冊，對劉嬤嬤撇撇嘴：“我就說這丫頭鬼得很，原來早就攀上了狀元郎，還跟文家演戲，真是出息了?！?/p>
盛如蘭在院子里踢著石子，氣鼓鼓地對丫鬟說：“憑什么她能嫁給狀元？定是用了什么下作手段！”
壽安堂里，盛老太太捻著佛珠，對盛明蘭道：“你四姐姐倒是藏得深，竟能讓狀元郎求陛下賜婚，看來是我小看她了?！?/p>
盛明蘭垂著眼，沒說話，指尖卻在帕子上掐出了深深的褶子。
無人知曉，林棲閣里那個(gè)哭得肝腸寸斷的姑娘，心里念著的，不過是一個(gè)或許從不存在的“賈銘”。
而此刻的金熙，正站在新宅的庭院里，看著財(cái)寶派人遞來的字條——“盛府看管嚴(yán)，露種姑娘始終沒出來”，眉頭緊鎖。
他哪里知道，自己不過是覺得要在汴京城成親得換個(gè)寬敞些的住處，竟讓她誤會(huì)至此。
“派人去告訴財(cái)寶，定要蹲守到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