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無法說謊，被家人丟給了開古玩店的親戚。進(jìn)門那天，油嘴滑舌的哥哥拿出個破碗，
吹噓是祖?zhèn)鲗氊悺Ｋξ貑栁抑刀嗌馘X。我看著碗底“微波爐適用”的字樣，
誠實地回答：“這碗是上周出廠的工業(yè)品，市場價兩塊錢?！彼男θ菟查g凝固。
那一刻他才明白，家人送來的不是妹妹，而是給這個謊言之家，送來了唯一的“真品”。
1我叫言真，言語的言，真實的真。我得了一種罕見的病，叫病理性誠實癥。簡單來說，
我無法說謊。任何與客觀事實相悖的話，我說不出口，就像喉嚨里堵了一塊石頭。因此，
在我爸第N次因為我戳穿他藏私房錢而被我媽罰跪鍵盤后，他們終于受不了了。
他們把我打包，送到了千里之外，一個開古玩店的遠(yuǎn)房親戚家。臨走前，我媽抱著我，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真真，不是爸媽不要你，是咱們家太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你言叔家地方大，你去那，好好生活。”我看著她，很想安慰她。但我張了張嘴，
最終還是誠實地說道：“媽，根據(jù)我的觀察，你哭泣時心率平穩(wěn)，淚腺分泌物清澈，
沒有悲傷情緒的生理指征。你只是在表演?！蔽覌尩目蘼曣┤欢?。我爸一腳把我踹上了車。
就這樣，我被流放了。言叔家在一條古色古香的老街上，店名叫“藏珍閣”，
聽起來挺有格調(diào)。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倚在門口，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
一臉的玩世不恭。他應(yīng)該就是我那個素未謀面的哥哥，言朗。他上下打量我，
像在看一件稀奇的貨物?！澳憔褪茄哉妫俊薄笆堑??！薄奥犝f你不會撒謊？”“是的。
”他眼睛一亮，來了興趣。他從店里隨手拿起一個缺了角的青花瓷碗，獻(xiàn)寶似的遞到我面前，
臉上帶著一種狡黠的笑?！懊妹?，初次見面，讓你開開眼?？匆姏]？我家祖?zhèn)鞯膶氊悾?/p>
康熙年間的官窯，你看這青花，這胎骨，這氣韻……你猜猜，它值多少錢？”我接過碗，
翻過來，看了一眼碗底。那里有一行小小的藍(lán)色字母：Made in China。
下面還有一行更小的字：“微波爐適用”。我抬頭，看著他滿是期待的臉，
認(rèn)真地計算了一下?！斑@個碗，在兩元店里賣一塊五。你家離兩元店大概三公里，
打車過來起步價是十二塊。所以，算上你剛才打車的路費(fèi)，你大概虧了十塊五毛錢。
”言朗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諝?，死一般的寂靜。他嘴里的狗尾巴草，“啪嗒”一聲，
掉在了地上。2言叔和林嬸，也就是我的新監(jiān)護(hù)人，很快就從店里出來了。
他們是那種典型的老好人，臉上堆著熱情的笑，噓寒問暖?！罢嬲姘。飞侠哿税?？
快進(jìn)來歇歇。”林嬸拉著我的手，無比親切?！笆前≌嬲?，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
千萬別客氣?！毖允逡哺胶?。我看著他們，點了點頭。言朗還僵在原地，
一副懷疑人生的表情。晚飯很豐盛。林嬸不停地給我夾菜，熱情得讓我有些不適應(yīng)?！罢嬲?，
嘗嘗這個，嬸嬸的拿手菜，糖醋排骨，你朗哥最愛吃了?！蔽見A起一塊，放進(jìn)嘴里。然后，
我誠實地評價道：“嬸嬸，糖放多了，醋放少了，排骨焯水時間不夠，有點腥。
”林嬸夾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言叔趕緊打圓場：“哈哈，真真這孩子，口味比較挑剔。
來，吃魚，這魚新鮮！”我嘗了一口魚?！笆迨澹@條魚死了至少三天了，鰓是灰色的，
肉質(zhì)松散?！憋堊郎系臍夥眨查g降到了冰點。言朗默默地扒著白米飯，頭都不敢抬。
吃完飯，林嬸帶我去了我的新房間，很干凈，也很溫馨?！罢嬲?，你看，喜歡嗎？
這是嬸嬸特意給你布置的?！彼樕蠋е唤z討好的笑。我環(huán)顧四周，
點了點頭：“床單的甲醛味有點重，建議開窗通風(fēng)二十四小時以上再睡。”林嬸的笑容，
徹底消失了。接下來的幾天，我在這個家，充分扮演了一個“氣氛終結(jié)者”的角色。
一個穿著光鮮的客人，拿著一塊“和田玉”來找言叔掌眼。言叔拿著放大鏡看了半天，
正準(zhǔn)備說幾句“玉質(zhì)溫潤，包漿醇厚”的場面話。我從旁邊經(jīng)過，看了一眼，
隨口說道：“叔叔，這不是和田玉，是石英巖染色，化學(xué)成分是二氧化硅，不值錢。
”客人的臉，綠了。言叔的臉，黑了。又一個附庸風(fēng)雅的富商，
來店里炫耀他新得的一幅“唐伯虎真跡”。言叔和言朗圍著畫，嘖嘖稱奇，
一個夸“筆法精妙”，一個贊“意境深遠(yuǎn)”。我湊過去看了一眼。“這畫的宣紙，
是安徽涇縣上周生產(chǎn)的。上面的印章，是電腦激光雕刻的。還有，唐伯虎不會在自己的畫上，
寫簡體字的‘虎’?！备簧痰哪?，紫了。言叔和言朗的臉，已經(jīng)沒顏色了。不到一個星期，
“藏珍閣”來了個不會說人話的怪丫頭的消息，就在這條老街上傳開了。店里的生意，
一落千丈。晚上，言叔把我們一家人叫到一起，開了個家庭會議。他愁眉苦臉地看著我，
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林嬸先開了口，她眼圈紅紅的：“真真，我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但是……你能不能，以后在店里，少說兩句話？”我看著他們，很認(rèn)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
我搖了搖頭：“不能。看見假的東西，我就必須說出來?！边@是我的病，我控制不了?！澳悖?/p>
”言叔一拍桌子，“你這孩子，怎么就油鹽不進(jìn)呢！我們是開門做生意的！水至清則無魚，
你懂不懂！”“不懂。”我誠實地回答，“我只知道，賣假貨，是欺騙。
”“你……”言叔氣得說不出話來。言朗在一旁，終于忍不住爆發(fā)了：“夠了！你來我們家，
就是來搗亂的嗎？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我們家這個月要虧多少錢！你就是個掃把星！
”掃把星。這個詞，我聽過很多次了。我看著他們，沒有說話，
心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難受。我默默地站起來，走回了自己的房間。那天晚上，
我聽見言叔和林嬸在外面吵架?！啊唬€是把她送回去吧……”“……她爸媽都不管，
我們能怎么辦……”“……再這樣下去，我們一家人都要喝西北風(fēng)了……”我躺在床上，
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原來，到哪里，都一樣。沒有一個地方，
能容得下一個只會說真話的人。3第二天，家里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言叔和林嬸沒去開店，
言朗也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我一個人坐在客廳，不知道該做什么。就在這時，
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言老板，在家嗎？”我抬頭一看，是一個穿著唐裝的胖老頭，
笑瞇瞇的，手里還提著個精致的木盒子。是店里的老主顧，外號“張半城”，
據(jù)說半個城的古玩都經(jīng)他的手，精明得很。言叔聽到聲音，只好從房間里出來，
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張老板，什么風(fēng)把您吹來了。”“哈哈，我來給你送財運(yùn)啊。
”張半城把木盒子放在桌上，打開。里面，是一只通體碧綠的玉鐲。那玉鐲色澤鮮艷，
水頭十足，在燈光下，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凡品。“言老板，你給掌掌眼。
”張半城一臉的得意，“我一個遠(yuǎn)房侄子，在工地上挖出來的，說是前朝貴妃的陪葬品。
他不懂行，我花了一萬塊錢就收了。你看看，這東西，值多少？”言叔拿起玉鐲，
仔細(xì)地看了起來。他看得越久，臉上的表情就越凝重，眼神里也漸漸露出了貪婪的光。
言朗也聞聲從房間里出來，看到玉鐲，眼睛也直了。“爹，
這……這像是傳說中的‘一汪碧’??！要是真的，至少值一百萬！”“何止一百萬！
”張半城哈哈大笑，“言老板，咱們老交情了。我也不跟你繞彎子，這東西，我急著用錢，
五十萬，你拿走，怎么樣？”五十萬，轉(zhuǎn)手就能賺一倍。這是天大的漏?。⊙允宓男?，
怦怦直跳。他幾乎就要點頭了。就在這時。我走了過去。我拿起那只玉鐲，看了一眼。然后，
我把它放在了桌上。“假的。”我淡淡地說道?？諝猓俅文獭埌氤堑男θ?，
僵在了臉上。言叔和言朗，也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愣住了。“小丫頭，你胡說什么！
”張半城最先反應(yīng)過來，臉色一沉，“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我不懂?！蔽覔u了搖頭，
“但我知道，這只鐲子，是用玻璃做的。里面的綠色，是染料。你手上沾的土，
是昨天剛從城外李家花園里挖的。還有，你那個所謂的遠(yuǎn)房侄子，其實是你雇的托兒，
他現(xiàn)在就在街對面的茶館里等你消息?！蔽颐空f一句，張半城的臉色就白一分。我說完，
他已經(jīng)面如死灰。他看著我，像在看一個鬼。“你……你怎么知道的……”“我看到的。
”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當(dāng)然不是看到的。是我剛剛用我那還沒完全退化的神識，掃了一遍。
張半城癱坐在椅子上，冷汗直流。他知道，今天，是栽了。他本想趁著言家最近名聲不好，
急于賺錢翻身，設(shè)個局，狠狠地坑他們一把。沒想到，被我這個小丫頭，三言兩語，
就給戳穿了。“滾?！边@次，說話的是言叔。他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憤怒與后怕。
如果不是我，他今天，就要傾家蕩產(chǎn)了。張半-城連滾帶爬地跑了。屋子里，
只剩下我們一家人。言叔和言朗，看著我，眼神復(fù)雜無比。有震驚，有感激，
還有一絲……敬畏?！罢嬲妗毖允宓穆曇粲行┥硢?，“謝謝你。”言朗也低下頭，
小聲說了一句：“對不起……昨天，是我說錯話了。”我看著他們。心里那塊堵著的石頭，
好像，松動了一點。4經(jīng)歷了“玉鐲事件”后，我在家里的地位，發(fā)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
言叔和林嬸不再把我當(dāng)成一個只會惹禍的麻煩。言朗看我的眼神里，也少了幾分嫌棄，
多了幾分……好奇和探究。他開始有意無意地，拿一些店里的東西來問我?！懊妹?，
你看這個鼻煙壺，怎么樣？”“假的，玻璃的。”“那……那這個銅錢呢？據(jù)說是前朝的。
”“假的，上個月剛做的?！薄斑@個……這個總該是真的了吧？我花了大價錢收的！”“嗯，
是真的……尿壺?！毖岳?，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他發(fā)現(xiàn)，
他引以為傲的十幾年“眼力”，在我面前，簡直就是個笑話。這天晚上，
他鬼鬼祟祟地找到我。“妹妹，明天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钡诙煲辉?，天還沒亮，
他就把我從被窩里拖了起來。我們來到城西的一個廢棄的集市。這里，
就是本市有名的“鬼市”。所謂鬼市，就是天不亮就開市，天一亮就散市的古玩地攤集市。
這里魚龍混雜，真假難辨，是所有古玩愛好者，淘寶撿漏的天堂，也是傾家蕩產(chǎn)的地獄。
言朗帶著我，穿梭在昏暗的燈光和攢動的人頭里。他的目的很明確。他要把我，
當(dāng)成一個人形測謊儀，一個人形鑒定機(jī)。“妹妹，你看那個攤子上的瓷瓶?！薄凹俚摹?/p>
”“那個拿木盒子的老頭手里的玉佩呢？”“假的。
”“那個……那個看起來很古樸的青銅鼎呢？”“假的，而且是上周剛從土里刨出來的，
上面還有新鮮的泥?！币宦纷呦聛?，言朗的臉，越來越黑。他發(fā)現(xiàn)，這鬼市里，
百分之九十九的東西，都是贗品。他以前還總覺得自己眼力好，能在這里撿到漏，現(xiàn)在看來，
他能活到今天沒破產(chǎn)，純粹是運(yùn)氣好。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我突然停了下來。
我指著一個角落里，一個賣廢銅爛鐵的攤子。攤主是個邋遢的中年人，正打著哈欠。
在他的攤位上，一塊黑乎乎、毫不起眼的鐵疙瘩，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東西，被當(dāng)成墊腳石，
踩在下面?！案绺?，我要那個。”我指著那塊鐵疙瘩。言朗順著我指的方向看去，
一臉的嫌棄。“那不就是塊破鐵嗎？又臟又丑，你要它干嘛？”“它不是破鐵。
”我搖了搖頭，“它是真的?！薄罢娴模俊毖岳抒读艘幌?，“真的什么？
”“真的……好東西。”我無法解釋，我能感受到，那塊“破鐵”上，
散發(fā)著一股純凈而古樸的氣息。那是一種，經(jīng)歷過歲月沉淀，真正的好東西，才會有的氣息。
言朗將信將疑。但他還是走了過去。他學(xué)著老手們的樣子，故作不經(jīng)意地問道：“老板，
你這堆廢鐵，怎么賣？”攤主瞥了他一眼，懶洋洋地說：“十塊錢一斤，自己挑。
”言朗心中一喜，但面上不動聲色。他挑了半天，最后才“順便”把那塊黑乎乎的鐵疙瘩，
也扔進(jìn)了自己的籃子里。一過秤，總共五斤，五十塊錢。言朗付了錢，拉著我，
飛快地離開了鬼市。一回到家，他立刻關(guān)上門，把那塊鐵疙瘩拿了出來。
他用水沖洗掉上面的泥污，又用布仔細(xì)地擦拭。漸漸地，鐵疙瘩，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那根本不是鐵。而是一塊通體烏黑，質(zhì)地細(xì)膩如嬰兒肌膚的……石頭。
石頭被雕刻成一方小小的鎮(zhèn)紙，上面刻著幾個古樸的篆字。言朗不認(rèn)識。但他能感覺到，
這東西，絕對不凡。他拿著鎮(zhèn)紙，手都在發(fā)抖。他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震撼與狂喜。
“妹妹……我們……我們好像，真的撿到寶了！”5為了弄清楚鎮(zhèn)紙的來歷，言朗帶著我，
去了省城。他托了關(guān)系，找到了省里最有名的鑒寶大師，周老先生。周老先生年過七十，
是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的退休專家，一生閱寶無數(shù)，眼力毒辣。當(dāng)我們把那方黑色的鎮(zhèn)紙，
放到他面前時。他一開始，并沒在意。但當(dāng)他戴上老花鏡，拿起鎮(zhèn)紙，仔細(xì)端詳了片刻后。
他的手，開始微微顫抖。他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這……這……這是……”他激動得站了起來，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詞。
“沒錯……是這個質(zhì)地……是這個包漿……還有這個刀工……”最后，他停下來，看著我們，
眼神里，是掩飾不住的震驚?！昂⒆?，你們這東西，是從哪里得來的？”言朗不敢說實話，
只說是祖上傳下來的。周老先生也沒有追問。他指著鎮(zhèn)紙上的篆字，
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上面刻的，是‘墨龍’二字。”“墨龍，是前朝大書法家，
王羲之的第九子，王獻(xiàn)之的書房鎮(zhèn)紙。此物，是用極其罕見的‘玄玉’所制，質(zhì)地堅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