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西南深山的千層梯田里,野蜂與稻浪唇齒相依。
十四歲的阿糯守著八分田、臥病的娘和遠走的爹。外來商人高價收蜜,古洞蜂巢被毀,
蜂群炸窩,村莊面臨賣地棄耕。少年用一根蜂路笛、六根杉木蜂梁,把蜂群重新引回田埂,
又把直播鏡頭對準金色稻浪,讓古老耕作在屏幕里復活。最終,
政府、企業(yè)與村民共建“蜂稻共生”合作社,梯田保住了,父親歸來,
蜂群在夕陽里繼續(xù)飛舞——人不是土地的主人,只是路過時留下一點甜。
1 起鉤:梯田驚蜂我叫阿糯,今年十四歲半,身高一米六三,瘦得像根剝了皮的竹子。
村里人喊我“山猴子”,因為我能在梯田埂上躥下跳,腳板底下像抹了桐油??晌抑溃?/p>
我骨子里一點也不猴,我是一只被蜂攆得滿山跑的鵪鶉。
今年的目標簡單:把自家那八分梯田守住。爹在外頭工地,娘躺床上咳得像破風箱,
我若不守住,田就荒,蜂就散,娘的藥錢也沒了影。爺說,蜂是梯田的魂。小時候我不懂,
只覺得它們黃燦燦一群,嗡得腦仁疼。直到去年秋天,爺被蜂蜇了二十七口,
腳腫得塞不進膠鞋,還要跛著去田里放水。那天我背他回家,他把臉埋在我肩窩里,
帶著蜂毒的嘴含糊不清:“田在人在,蜂亡我亡?!蔽矣浵铝?,
八個字比老師貼在教室后頭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重得多。所以,
今年我的目標就是——讓蜂喝水,讓稻抽穗,讓娘有藥吃,讓爺少挨蜇。
但我也偷偷藏了個更大的心思:我想讓爹回來看看。只要他看見稻浪翻滾、蜂群漫天,
也許就不再往更遠的工地跑。我把目標寫在作業(yè)本最后一頁,用鉛筆描得粗粗大大,
像給田埂畫界樁。寫完才發(fā)現(xiàn),字丑得像被牛蹄踩過,可我舍不得擦。那是我的靶子,
也是我給自己釘?shù)摹胺溽槨薄? 掙扎:錢與根之間機會來得比蜂還快。六月十二,
天剛蒙蒙亮,村口突突突開進來一輛皮卡車,斗子上摞滿白箱子,像一排沒上漆的棺材。
開車的是個戴墨鏡的中年人,迷彩褲卷到膝蓋,露出毛茸茸的小腿。他跳下車,
操著一口半川不貴的普通話:“收野蜂蜜,現(xiàn)錢現(xiàn)結(jié),一百五一斤!”一百五!
我腦子里迅速換算:一窩野蜂少說產(chǎn)十斤,那就是一千五,
兩窩就三千……娘的醫(yī)藥費和我的學費一起蹦了出來。爺蹲在田埂上抽旱煙,眼皮抬都不抬。
墨鏡男蹲到他跟前,遞過去一根過濾嘴。爺把煙別在耳后,問:“你收的是活蜂,還是死蜂?
”“活蜂我有箱子,死蜂我也有酒?!睜敽吡艘宦暎辉俅罾?。我卻聽見心里“?!钡囊宦?,
像蜂針刺破薄膜——機會來了。第二天,墨鏡男換了戰(zhàn)術(shù),直接找到我。
他把一罐可樂塞進我手里,冰得我指頭發(fā)麻:“小兄弟,你領(lǐng)我找到老蜂巢,我給你提成,
一斤二十。”二十?我數(shù)學再差也知道,十斤就是兩百,
比我替小賣部扛礦泉水半個月掙得還多。我咽了口唾沫,可樂的氣泡沖得我眼眶發(fā)熱。
墨鏡男見我動搖,又壓低聲音:“聽說你們梯田頂頭懸崖有個古洞,里頭窩子有臉盆大,
要是真的,我給你五千塊包圓?!蔽迩?!我腦子里嗡的一聲,像蜂群炸了窩。
爹在工地扎鋼筋,一個月才六千。如果我一個人就能掙五千,
爹就不用去爬那幾十層高的鐵架子。夜里,我躺在竹床上翻來覆去,
窗外月亮像一把磨快的鐮刀。我對自己說:“阿糯,你帶他去,只要五千到手,
娘就能去縣醫(yī)院拍片子,爺就不用再下地?!蔽医o自己找了一百個理由,
卻故意忘了一個——那古洞是太爺爺留下的蜂門,也是爺心里的禁地。
3 破巢:古洞暗火阻礙比機會更快。我還沒來得及帶墨鏡男上山,爺就摔了一跤。
那天他背著噴霧器給稻子打藥,腳底踩空,連人帶藥桶滾下三壟田。我趕到時,
他趴在泥水里,嘴里還念著:“蜂……蜂沒水喝……”我背他去赤腳醫(yī)生家,
醫(yī)生捏了捏爺?shù)男⊥?,說:“骨頭裂了,得靜躺三個月?!比齻€月!稻子抽穗只有四十天,
蜂分巢就在這幾天。我望著爺那張被蜂蜇得坑坑洼洼的臉,
第一次覺得“蜂在人在”這四個字像座山,把我壓扁在田埂上。爺躺床上后,脾氣更倔。
他讓我把木門閂死,不許墨鏡男踏進院子半步?!澳侨耸欠滟\!”爺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他收的不是蜜,是命?!蔽倚睦锟┼庖幌拢瑓s嘴硬:“人家給現(xiàn)錢?!薄艾F(xiàn)錢能買棺材,
買不到根!”夜里,我蹲在灶房燒火,聽見爺在隔壁咳嗽,一聲比一聲重。
火光把我的影子投在墻上,像一只被困的蝙蝠。更大的阻礙來自蜂群。連續(xù)干旱,
梯田水位下降,野蜂開始“炸窩”。它們像無頭蒼蠅亂撞,見人便蜇。
村里兩個放牛娃被蜇得口吐白沫,連夜送縣醫(yī)院。村主任在喇叭里喊:“誰家有野蜂巢,
主動報上來,鄉(xiāng)里派專業(yè)隊處理!”我坐在門檻上,手里攥著墨鏡男的名片,
汗把紙片浸得軟塌塌。機會和阻礙像兩根繩子,把我綁在中間,越掙越緊。
4 筑梁:笛聲引金云我決定自己干。爺不能下地,我就成了他的腿。天不亮,
我背著竹簍上山,簍里裝著爺?shù)摹胺渎返选薄桓蛲ㄖ窆?jié)的拇指粗竹管,
里頭灌了蜂蠟和野薄荷。爺說:“吹得輕,是問蜂;吹得重,是趕蜂;吹得又輕又重,
是引蜂?!蔽揖毩巳欤鶐妥幽[得像含了顆雞蛋,才把節(jié)奏摸準。第一天,我找水源。
我在梯田最頂端挖了三口“蜂塘”——其實只是臉盆大的水坑,鋪上塑料布,再撒點鹽。
蜂愛喝帶咸味的水。第二天,我補田埂。暴雨沖垮的缺口我用稻草和泥巴一層層夯,
手掌磨出血泡,泡破了再長繭。第三天,我巡蜂路。從山腳到懸崖,我綁了三十個稻草人,
每個稻草人頭頂插一把油紙傘,傘面畫著紅圈。爺說蜂認紅,紅圈是給它們指路的“燈塔”。
墨鏡男在村口等我,見我下山,遠遠招手:“小兄弟,想好了沒?”我抹了把汗,
沖他咧嘴一笑:“再等兩天,蜂穩(wěn)住就帶你上山。”其實我心里打鼓。那天夜里,
我偷偷摸進爺?shù)姆块g,想問他古洞到底怎么走。爺卻先開口,聲音像破風箱:“阿糯,
你記住,蜂不是畜生,是田神?!蔽叶自诖策?,把臉埋進他掌心。那只手布滿蜂蜇的疤,
像一張揉皺的牛皮?!盃敚遗隆!薄芭律??”“怕田荒,怕娘死,怕爹不回。
”爺用拇指蹭我額頭上的汗:“怕就對了。怕,才知道啥不能丟。
”5 直播:屏幕里的稻浪意外發(fā)生在六月十九,我生日。那天我特意換了件干凈T恤,
打算吹完最后一遍蜂路笛就收工。結(jié)果走到梯田頂頭,發(fā)現(xiàn)墨鏡男帶著兩個幫手,
已經(jīng)用繩索下到懸崖半截。我腦袋嗡的一聲,像有人在我腦殼里敲銅鑼?!澳銈兏缮叮?/p>
”我吼。墨鏡男抬頭,墨鏡反光,看不見眼睛:“小兄弟,你不帶我,我自己也能找。
五千塊,我照給。”我抄起地上的竹竿就扔過去,竹竿砸在巖壁上,彈回來擦過我的耳朵,
火辣辣地疼?!澳鞘俏姨珷敔?shù)姆溟T!”我嗓子劈了。墨鏡男沒理我,繼續(xù)往下。
我眼睜睜看著他們點燃艾草,白煙順著洞口往里灌。蜂群炸了。先是三五只,
接著是成百上千只,像被捅破的金色氣球,呼嘯著沖出洞口。墨鏡男他們慘叫著往上爬,
臉上脖子上瞬間鼓起密密麻麻的包。我蹲在崖邊,喉嚨發(fā)緊,吹響了蜂路笛。笛聲穿過煙霧,
像一根細線,把蜂群往我這邊引。蜂群在我頭頂盤旋,卻不蜇我。它們認出了笛聲,
也認出了我。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像站在風暴眼,四周全是嗡嗡的憤怒,
而我手里只有一根竹管。墨鏡男逃了,皮卡車在土路上揚起一串黃塵。我癱坐在懸崖邊,
腿軟得像煮過頭的面條。等我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洞口還在冒煙。我爬下去,
洞里一片狼藉:蜂巢被割走大半,殘留的蜜糖混著灰,像一灘灘凝固的血。更可怕的是,
古洞石壁上太爺爺?shù)拿直粺熝冒l(fā)黑,幾乎認不出。我跪在洞里,抱著一塊蜂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