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東攥著那張銀行卡,指節(jié)都在發(fā)白。他突然明白,自己以前總覺得“情義”是負擔,可真到了難的時候,能拉他一把的,還是這些講情義的人。只是這情義,得用在正道上,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當成糊涂賬來算。
那天晚上,陳立東在車間待到很晚。老周帶著技術員們正在調試設備,火花濺在他們臉上,映出專注的光。陳立東看著那些熟悉的機床,突然覺得它們就像東辰的筋骨,雖然生了銹,可只要好好打磨,照樣能挺直腰桿。
他掏出手機,給歸元觀的老道發(fā)了條短信——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老道的號碼,只是憑著記憶,輸了個模糊的號碼,發(fā)了句:“謝謝您的鏡子。”
發(fā)完他就笑了,覺得自己有點傻??伤恢溃丝淘诔墙嫉臍w元觀里,老道正看著手機上的短信,捻著胡須笑了:“孺子可教,只是這鏡子,還得常擦啊?!?/p>
第一批改良后的新能源配件試產那天,陳立東比誰都緊張。他一早就守在車間,看著老周帶著工人調試設備,手心的汗把工裝褲都浸濕了。李大海在一旁來回踱步,嘴里念叨著:“可千萬別出岔子,千萬別出岔子……”
張梅也來了,手里提著一籃剛煮好的雞蛋,給工人挨個分:“都別急,慢慢來,就當是給自己家干活。”她的眼圈還是紅的,可臉上卻帶著笑——昨天她去稅務局,把湊來的錢交了,人家說只要后續(xù)按時報稅,就不追究以前的責任了。
“開始吧。”老周喊了一聲,按下了啟動按鈕。機床“嗡”地轉起來,鐵屑像雪花似的飛出來,落在地上,發(fā)出“叮叮當當”的響聲。陳立東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正在加工的零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一個零件下線時,老周親自拿卡尺量了量,然后把卡尺舉到陳立東面前:“看清楚了,0.03毫米,在公差范圍內?!?/p>
陳立東的手猛地一抖,差點把手里的圖紙掉在地上。他湊過去,盯著卡尺上的數字,看了又看,突然咧開嘴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李大海在一旁拍著他的肩膀,笑得比他還大聲:“成了!陳哥,咱成了!”
可沒等他們高興多久,意外就來了。下午三點多,一個質檢員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手里拿著個零件,臉色發(fā)白:“周工,陳總,你們快看!這個零件的內壁有裂紋!”
老周接過零件,用放大鏡看了半天,眉頭越皺越緊:“怎么會這樣?材料和工藝都沒變啊……”
陳立東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他拿過零件,翻來覆去地看,突然發(fā)現裂紋的位置很奇怪,不像是材料本身的問題,倒像是被什么東西硬砸出來的?!罢l負責這個工序的?”他的聲音沉了下去。
“是……是小王。”質檢員囁嚅著說,“他是上個月剛招的,以前在別的廠子干過……”
陳立東沒說話,轉身就往車間走。小王正在角落里玩手機,見他過來,慌忙把手機揣進兜里,站起來搓著手:“陳總,您找我?”
“這個零件,是你做的?”陳立東把有裂紋的零件遞過去,眼睛死死盯著他。
小王的臉一下子白了,眼神躲閃著:“是……是我做的,怎么了?”
“怎么了?”老周在一旁吼道,“你自己看!內壁有裂紋!你是不是沒按規(guī)程操作?”
“我……我按了啊?!毙⊥醯穆曇舭l(fā)顫,“可能是材料不好吧,跟我沒關系……”
陳立東突然注意到,小王的手指上有塊新鮮的燙傷,不像是被機床燙的,倒像是被什么東西燙的。他心里一動,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他路過車間時,好像看到有個人影在里面晃,當時沒在意,現在想來,說不定就是小王。
“把你的手機給我看看。”陳立東伸出手。
小王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往后退了一步:“我手機……沒什么好看的啊?!?/p>
“給我!”陳立東的聲音提高了八度,李大海已經上前一步,按住了小王的胳膊。小王掙扎著,可哪里是李大海的對手,手機“啪”地掉在地上,屏幕碎了,從里面滑出一張SIM卡。
陳立東撿起手機,打開一看,里面全是和一個陌生號碼的聊天記錄:“東辰在試產新能源配件,我已經按你說的,在材料里加了東西”“什么時候給錢?”“等他們把這批貨送出去,出了問題,錢立馬打給你”……
“這個人是誰?”陳立東指著那個陌生號碼,聲音冷得像冰。
小王癱在地上,渾身發(fā)抖:“是……是鼎盛的王老板讓我干的……他說只要我搞黃你們的試產,就給我十萬塊,還讓我去他廠里當領班……”
陳立東的腦子“嗡”的一聲,像被重錘砸了一下。王強!那個他從小玩到大的兄弟,那個說“等你想明白了,咱再喝頓酒”的兄弟,竟然在背后捅他這么一刀!
“陳哥,我去找他算賬!”李大海氣得眼睛都紅了,攥著拳頭就要往外沖。
“別去。”陳立東攔住他,聲音出奇地平靜,可手卻在微微發(fā)抖,“現在去找他,有用嗎?只會讓別人看笑話?!彼紫律?,看著小王,“你走吧,以后別再干這種缺德事了?!?/p>
小王愣了:“你……你放我走?”
“放你走?!标惲|站起身,“但你得把王強讓你做的事,一五一十地寫下來,簽字畫押?!?/p>
小王哆哆嗦嗦地寫了供詞,簽了字,拿著手機灰溜溜地走了。車間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機床還在“嗡嗡”地轉著,像是在替陳立東嘆氣。
“立東,現在怎么辦?”張梅的聲音帶著哭腔,“零件出了問題,王強又在背后使壞,咱……”
“改?!标惲|拿起那個有裂紋的零件,眼神突然變得堅定,“老周,你帶著人,重新檢查所有材料,把有問題的都挑出來。李大海,你去倉庫,把所有能用上的材料都盤點一遍。張梅,你聯系供應商,看看能不能加急調一批新材料過來,錢不夠,我去借?!?/p>
他頓了頓,看著車間里的工人,聲音提高了些:“兄弟們,我知道大家跟著我受委屈了。但今天我把話放這,東辰要是能活下來,我陳立東絕不虧待大家;要是活不下來,我欠大家的工資,砸鍋賣鐵也會還上!”
工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有人喊了一聲:“陳總,我們信你!”接著,越來越多的人跟著喊起來,聲音在車間里回蕩,震得陳立東的耳朵嗡嗡作響。
那天晚上,陳立東又去了歸元觀。老道還是在石桌旁下棋,見他來了,指了指對面的石凳:“坐?!?/p>
“道長,我不明白?!标惲|坐下,聲音有些沙啞,“我已經改了,也請了明白人回來,為什么還是有人跟我作對?”
老道拿起一顆黑子,放在棋盤上:“劉備請了諸葛亮,不還是有人反他?龐統(tǒng)死在落鳳坡,關羽丟了荊州,這世上哪有一帆風順的事?你現在要學的,不是怎么讓別人不害你,是怎么在別人害你之后,還能把棋下下去?!?/p>
他指了指棋盤上的黑子:“你看這黑子,被白子圍得死死的,可只要找到一個眼,就能活。東辰現在缺的,就是一個‘眼’——一個能讓你立住腳的東西。”
“什么是‘眼’?”
“你自己想?!崩系佬α诵?,“想明白了,你就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走了?!?/p>
陳立東在石凳上坐了很久,直到月亮升起來,才站起身。下山的路上,他看著遠處城市的燈火,突然明白了老道的意思——東辰的“眼”,不是某一個零件,也不是某一個客戶,而是人心。是工人們愿意跟著他干的人心,是老周愿意幫他的人心,是張梅愿意陪著他的人心。只要這人心還在,東辰就還有救。
只是他沒想到,那個藏在暗處的眼睛,不僅僅是王強。還有更大的風暴,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