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龍氣初現(xiàn)晨霧還未散盡的川西壩子上,呂洞陽反穿著羊皮襖蹲在田坎邊,
九節(jié)藤杖插在泥里竟生出幾簇嫩芽。這個白須垂胸的老道看似醉眼朦朧,
實則正盯著水田里某個閃爍的暗紋——那是昨夜雷雨后殘留的龍氣。
"老神仙賞臉抽口葉子煙?"他故意晃了晃黃銅煙鍋,驚得水面上逡巡的魚鷹撲棱棱飛起。
田里七個戴筍殼斗笠的莊稼漢無人應(yīng)答,
只有叫二牛的后生甩過來半截濕漉漉的火鐮:"莫耽擱開秧門!
"栓子媳婦最先發(fā)現(xiàn)田坎上的異常。那雙八成新的千層底布鞋沾著嘉陵江畔特有的紅泥,
鞋幫上"鎮(zhèn)江"二字繡得工整,卻偏偏少了個左腳的。她正要彎腰去撿,
忽聽得藤杖點地的脆響,那鞋竟自己翻了個身,露出鞋底用朱砂畫著的八卦圖。"借火是假,
找鞋是真吧?"人群里最年長的吳老漢瞇起昏花老眼。
他年輕時在重慶碼頭見過這種做派——三十年前涪江決堤那晚,
也有個反穿蓑衣的道人在潰壩處插了九根這樣的藤杖。正午的日頭曬得人發(fā)昏時,
呂洞陽的葫蘆突然自己跳了起來。他一把按住躁動的法器,
指縫里漏出的酒香竟讓方圓十丈的秧苗齊刷刷轉(zhuǎn)向西北。
這個細節(jié)被躲在桑樹后的栓子媳婦瞧得真切,她分明看見老道袖口滑出半片青鱗,
那色澤與二十年前沖走她娘親的洪水一模一樣。2 蛟影驚魂"要變天啰。
"道人突然對著空蕩蕩的田埂說話。話音剛落,藤杖頂端鑲嵌的八卦銅鏡閃過一道青光,
照得那雙草鞋騰起三尺高的水汽。栓子媳婦后來跟村塾先生比劃時說,
那水汽里浮著艘破舊的渡船,船頭站著的無臉人穿著和草鞋配套的布襪。
當?shù)谝坏斡暝以诙5墓饧沽荷?,七個莊稼漢才想起老輩的訓誡:開秧門當日見反穿裘衣者,
需以米酒潑地敬神。可他們抄起的秧盆還沒沾到水,
整塊田突然像被無形大手掀起般倒扣過來——混著魚腥味的浪頭里,
那雙草鞋正化作丈余長的青影。"是蛟!"吳老漢的慘叫淹沒在雷聲里。
呂洞陽此時才真正亮出手段,藤杖往濁浪中一攪便分出條旱路,
杖頭銅鏡上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銘文。栓子媳婦在昏迷前最后看到的,
是老道從懷里掏出的半本《呂祖勸農(nóng)經(jīng)》,
發(fā)黃的紙頁間夾著片與她娘親陪嫁銀鐲同款的龍鱗。二牛的鋤頭在秧田深處磕到硬物時,
整塊水田突然"咕嘟咕嘟"泛起硫磺味的黃色泡沫。那塊嵌在黑膠泥里的青鱗不過銅錢大小,
邊緣卻布滿鋸齒狀的裂痕,像是被蠻力從某種龐然大物身上撕扯下來的。
烈日下鱗片折射出七彩光暈,
暈里竟有十二條首尾相銜的小魚在游動——這景象與去年端陽節(jié)鎮(zhèn)上戲班演的《白蛇傳》里,
法海收妖用的紫金缽盂如出一轍。3 符咒之謎"快看鱗片背面的字!
"栓子媳婦用秧苗掃去淤泥,
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鱗面陰刻著三行扭曲的符咒:首行是巴蜀船工特有的"鎮(zhèn)江令"變體,
中行竟與栓子媳婦娘親銀鐲內(nèi)側(cè)的鏨花完全吻合,末行則刻著"戊寅五月初五"的模糊字樣。
吳老漢的旱煙桿"啪嗒"掉進水里,
的老眼突然暴睜:"光緒二十三年涪江決堤前夜..."他哆嗦著從懷里掏出塊殘破的瓦當,
那上面用血畫著的紋路與鱗片符咒形成鏡像對稱。此時田埂邊的桑樹無風自動,
樹皮上滲出帶著龍涎香味的透明樹脂,在泥地上拼出個殘缺的八卦圖形。
那尾憑空出現(xiàn)的青魚總在未時三刻準時現(xiàn)身,魚眼泛著不似活物的青銅光澤。
每當呂洞陽的八卦銅鏡光斑掃過水面,魚身便如吹氣般暴漲三寸,
背鰭上漸漸顯出鎖鏈狀的暗紋——細看竟是嘉陵江古航道圖的微縮版,
十二個紅點標記處都對應(yīng)著歷年穿單只草鞋浮尸的發(fā)現(xiàn)地。
4 異稻奇香七個莊稼漢追著魚影從芒種追到夏至,三分水田竟跑出了十八道彎的架勢。
二牛后來在村志補充頁寫道:"七月初七子時,眼見那魚在田東頭被圍住,
轉(zhuǎn)身卻從西頭冒出來。更奇的是..."墨跡在此處突然暈染成鱗片狀,
后續(xù)文字變成了誰也看不懂的"水書"古文字。
栓子媳婦另有驚人發(fā)現(xiàn):但凡魚尾掃過的秧苗,夜間會發(fā)出螢火蟲般的微光。
她偷偷藏了幾株在灶王爺畫像后,三天后米缸里竟憑空多出半斗帶著鱗片紋的糯米。
蒸煮時滿屋異香,吳老漢嘗了口便臉色大變——這分明是當年鎮(zhèn)水祭司特供的"龍涎香糯"。
呂洞陽再出現(xiàn)時,八卦銅鏡的"坎"位卦象正滲出帶著鐵銹味的露珠。
老道用九節(jié)藤杖蘸著這水在田坎畫符,每一筆都引得地皮顫動如驚龍翻身。
當?shù)谄叩婪渫瓿蓵r,
鏡面突然映出三十年前的畫面:5 時空交錯光緒二十三年的涪江渡口,
穿"鎮(zhèn)江"草鞋的船夫?qū)l(fā)光青鱗縫進孕婦的襁褓;戊寅年暴雨夜,
少女時期的栓子娘親在洪水中抓住片逆流而上的龍鱗,耳后灼出鎖鏈狀胎記;現(xiàn)今雷暴中,
呂洞陽的藤杖裂開,露出里面纏繞著的半截龍筋,
筋絡(luò)上串著七枚刻有莊稼漢生辰八字的銅錢..."孽畜!"老道突然將銅鏡按入水中,
鏡背太極圖開始逆向旋轉(zhuǎn)。眾人聽見水下傳來鎖鏈繃斷的錚鳴,
后的黑痣與魚鰓上的黑痣同時滲出淡金色血珠;吳老漢的瓦當殘片自動飛向青鱗缺失的缺口,
嚴絲合縫,"原來不是追魚..."二牛去撈銅鏡的手突然僵住,
他在鏡中看見自己變成了穿草鞋的船夫,正把青鱗塞進栓子媳婦的衣領(lǐng)。而秧田深處,
那尾青魚的背鰭已完全化作青銅鎖鏈,鏈環(huán)上鏨著的七個名字正逐個亮起猩紅血光。
呂洞陽的藤杖突然自行插入秧田中央,杖身浮現(xiàn)出與當年鎮(zhèn)水碑相同的銘文:"鎖蛟七世,
因果輪回"。暴雨傾盆而下,每一滴雨珠里都映出個穿草鞋的模糊人影。
6 水鏡幻影栓子媳婦彎腰舀水時,半瓢混著鱗片的濁水突然變得澄澈如鏡。
水面映出兩張重疊的臉——她自己的面容下,隱約浮著個戴鎮(zhèn)江草帽的婦人。
那婦人左耳后的鎖鏈胎記正滲著血珠,與栓子媳婦昨日被稻葉劃傷的脖頸位置分毫不差。
"哐當!"吳老漢的煙鍋砸在瓢沿濺起火星。老人盯著水中倒影,
突然想起光緒二十三年涪江撈尸隊的舊事——那具纏滿水草的無名女尸,
右腳穿著青布千層底,左腳卻套著只男人的草鞋。此刻水中的草帽婦人緩緩抬頭,
嘴唇開合間吐出串氣泡,二牛驚覺那口型竟是在叫自己的乳名。"你們看魚鰓!
"栓子媳婦突然尖叫。青魚鰓邊那道月牙疤,在八卦銅鏡的照射下漸漸顯露出藤杖紋理。
懸浮在半空的銅鏡突然瘋狂旋轉(zhuǎn),鏡背"乙未年五月,蛟食渡者,
雷誅其形"的銘文滲出猩紅液體,滴在水面化作十二條游動的小蛇。
7 龍魄復(fù)蘇被魚尾掃過的七株異禾開始違背時令瘋長。栓子媳婦半夜起來解手時,
聽見田里傳來"簌簌"的絮語聲。她提著油燈靠近,
竟聽見娘親的嗓音在哼《薅秧歌》:"五月栽秧稗子多,
扯把稗子喂龍婆..."調(diào)子忽轉(zhuǎn)凄厲,最后一句變成了"鎮(zhèn)江郎君食言肥,
把我女兒推下河!"次日雞鳴時分,吳老漢發(fā)現(xiàn)所有稻穗都齊刷刷朝青城山方向彎曲。
穗尖凝著的露珠在晨光中宛如珍珠,老漢忍不住舔了舔,
舌尖頓時嘗到嘉陵江汛期特有的咸澀。更奇的是,那些露珠落地竟不破碎,
而是像水銀般滾向呂洞陽昨夜畫的符咒中央。當異禾結(jié)出龍眼大的青穗時,
老道用煙鍋燙開最飽滿的一粒。谷殼里滾出半片銀鐲殘件,與栓子媳婦箱底那支拼合后,
"鎮(zhèn)江"二字的金絲掐痕里突然游出條透明的小魚,眨眼間便鉆進了二牛的鼻孔。
8 草鞋怨魂夏至子時的月光格外慘白。二牛家谷倉突然傳出"咚咚"悶響,
那雙草鞋竟自行撞開樟木箱飛出。鞋底朱砂八卦亮如烙鐵,在泥地上烙出焦黑的卦象。
與此同時,栓子媳婦的銀鐲劇烈震顫,鐲身"咔嗒"裂開,
露出內(nèi)層刻著的血色小字:"祭女阿秀,戊寅年鎖"。當草鞋與銀鐲同時在銅鏡前相碰,
三十年前的幻象如琉璃般轟然破碎:渡口船夫為求河神息怒,將懷孕的妻子推入洪水,
女子掙扎時扯下了丈夫的半截龍筋腰帶;呂洞陽的雷符劈中救人蛟龍,龍魂爆裂成七片,
最大那片鉆進船夫遺落的草鞋;眾人追捕的"青魚",實為當年那縷帶著怨氣的龍魄,
它每隔三十年就要附體七人完成復(fù)仇。"轟——"呂洞陽的藤杖插入田心,
杖身裂縫涌出的清泉沖散了所有幻象。水霧中,那雙草鞋靜靜漂在月牙形的水洼里,
鞋幫上"鎮(zhèn)江"二字褪成了淡褐色,像是被淚水浸泡了百年。秋收的青米裝了整整三斗,
七戶人家分食時滿村飄著類似檀香的異香。病榻半年的吳老漢喝下半碗粥,
竟赤腳跑到曬谷場,跳了段年輕時在重慶碼頭學的薅秧舞。
后來《灌縣志》載:"光緒三十三年,大面鋪產(chǎn)異稻,穗垂若柳,療水蠱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