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診所的掛鐘指向下午三點整。
我攥著林小雨給的名片,坐在候診室的淺藍色沙發(fā)上,手腕上重新戴好的斷鏈隨著脈搏微微顫動。診室門開時,飄出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
"舒志?"一位扎著低馬尾的女醫(yī)生向我招手,"我是陳醫(yī)生,請進。"
診室的布置出奇地溫馨——米色地毯,原木書架,窗臺上的多肉植物在陽光下泛著嫩綠。
這種溫暖與我來此討論的陰暗話題形成鮮明對比。
"林小雨說你在經(jīng)歷'煤氣燈探戈'?"陳醫(yī)生翻開筆記本,聲音像溫過的牛奶。
我怔了怔:"探戈?"
"煤氣燈操控就像雙人舞。"她的圓珠筆在紙上輕輕點著,"一方引導(dǎo),另一方跟隨,最終共同陷入扭曲的舞步。"她推過來一張示意圖:兩個剪影在煤氣燈搖曳的光影中糾纏,像極了我和藍秀的關(guān)系。
接下來的五十分鐘里,我講述了鎖鏈、定位軟件、擅自簽署的租房合同,以及藍秀那些甜蜜的威脅。
陳醫(yī)生的眉頭越皺越緊,當我說到藍秀用水果刀劃傷自己時,她突然打斷我:
"你知道韓國神棍夫婦案嗎?"
見我搖頭,她調(diào)出一則新聞——韓國薩滿教巫師利用"煤氣燈效應(yīng)"控制寡婦全家19年,安裝13個監(jiān)控攝像頭,強迫家庭成員互相虐待甚至**。
"操控者的手段驚人地相似。"陳醫(yī)生指著新聞里的關(guān)鍵詞,"孤立受害者、制造恐懼、經(jīng)濟控制...你的女友雖然沒到這種程度,但已經(jīng)展現(xiàn)出典型的'威脅型操控者'特征。"
我的后背滲出冷汗。
藍秀腳踝上那條與我同款的鎖鏈,此刻想來更像犯罪團伙的標記。
"我該怎么辦?"我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
陳醫(yī)生合上筆記本:"第一步,重建你的'現(xiàn)實感'。"她遞給我一個練習冊,"每天記錄三件你確信真實的事,對抗她對你認知的扭曲。"
走出診所時,長沙的夕陽正斜斜地掛在湘江大橋上。
我翻開練習冊,在第一頁寫下:
1.我的手腕被鎖鏈磨出了紅痕
2.藍秀擅自簽了我的租房合同
3.牛奶杯底有未溶解的白色顆粒
這些冰冷的文字像刀子,劃開我長久以來的自欺欺人。
回到公寓已是晚上八點。推開門,藍秀正跪坐在地毯上擺弄一個方形設(shè)備,聽到聲響立刻用抱枕蓋住它。
"回來了?"她笑得像只偷腥的貓,"醫(yī)生怎么說?"
我渾身血液瞬間凍結(jié):"你...跟蹤我?"
"猜的。"她歪著頭,"你身上有診所的薰衣草味。"她的指尖劃過我的襯衫領(lǐng)口,"還有,你換了襪子——診所要脫鞋對吧?"
這種近乎恐怖的觀察力讓我毛骨悚然。我注意到她的手機屏幕亮著,上面是實時更新的銀行賬單——我的銀行卡消費記錄。
"你監(jiān)控我的消費?"
"關(guān)心你呀。"她晃了晃手機,"150元咨詢費,好貴呢。"突然她撲過來抱住我,"不過沒關(guān)系,我們舒志只是暫時被壞人迷惑了。"
她的懷抱溫暖柔軟,我卻像被毒蛇纏住。推開她時,我瞥見抱枕下露出的設(shè)備一角——是個微型攝像頭。
"這是什么?"我猛地掀開抱枕。
藍秀的反應(yīng)比我更快,抓起攝像頭塞進連衣裙口袋:"生日禮物!本想給你驚喜的..."
"對著床的驚喜?"我聲音發(fā)抖。
空氣凝固了幾秒。藍秀的表情從慌亂逐漸變得冰冷,最后定格在一種詭異的平靜上。
"你都知道了。"她陳述道,從口袋里掏出攝像頭擺在茶幾上,"對,我裝了三個,臥室、客廳、浴室。"
這個坦白的殘忍程度超出我的想象。我沖向臥室,在空調(diào)出風口找到第一個攝像頭;掀開浴室鏡柜,第二個正閃著紅光。
"為什么?"我攥著攝像頭的手直發(fā)抖。
藍秀慢慢走近,手指撫上我的臉頰:"因為愛你呀。"她的指甲突然用力,在我臉上留下四道白痕,"愛你愛到...想把你泡進福爾馬林,永遠保存起來。"
這句話終于撕碎了所有偽裝。我后退幾步,抓起車鑰匙就往外沖。藍秀沒有追,只是站在玄關(guān)輕聲說:"記得回來吃藥,我在牛奶里加了助眠劑。"
電梯門關(guān)上的瞬間,我聽見公寓里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
我在江邊的長椅上度過了一夜。清晨五點半,手機震動,藍秀發(fā)來37條消息和15個未接來電。最新一條是張照片——她左手腕纏著滲血的紗布,右手拿著我送她的銀項鏈。
「你回來,還是我死?」
這句話像根鐵釘,將我釘在道德審判的十字架上。我想起陳醫(yī)生說的"情感末日"——操控者用自殘或自殺威脅,迫使受害者屈服。江面泛起魚肚白時,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公寓。
門沒鎖。藍秀蜷縮在沙發(fā)上睡著了,左手腕的紗布滲出暗紅,茶幾上擺著半杯凝固的牛奶。我輕輕取下她握著的項鏈,發(fā)現(xiàn)吊墜背面刻著新的字——「LX的SZ」。
這個占有標記讓我胸口發(fā)悶。正當我準備去拿醫(yī)藥箱時,藍秀突然睜開眼,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抓到你了。"她的聲音帶著勝利的顫抖,"你終究舍不得我。"
紗布下的傷口猙獰地裂開,但她仿佛感覺不到疼,只顧著檢查我的手機:"刪掉心理醫(yī)生的聯(lián)系方式,不然我再割深一點。"
我看著她手腕上結(jié)痂的舊傷和新鮮的血跡,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藍秀的自殘不僅是威脅,更是一種儀式——用疼痛證明愛的儀式。
"好,我刪。"我當著她的面操作,卻在云備份里悄悄留存了號碼。
藍秀滿意地笑了,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她拉著我去浴室,親手幫我洗掉一夜的風塵。溫水沖過肩膀時,她突然說:"我退租了。"
"什么?"
"這里不安全,總有人想拆散我們。"她擠了過量沐浴露,泡沫溢出水池,"我在岳麓山附近找了新房子,今天搬家。"
這個決定如此突然,卻又符合藍秀一貫的風格——當控制出現(xiàn)漏洞,就徹底重置環(huán)境。我看著她忙碌的背影,想起韓國案例中那個被囚禁19年的家庭——操控者會不斷切斷受害者與外界的聯(lián)系。
搬家過程像場默劇。藍秀指揮工人打包,我坐在陽臺抽煙,看著樓下她新買的SUV——后窗貼著不透光的黑膜,像口移動的棺材。中午時分,她突然奪走我的手機:"先放我這里,免得丟了。"
這是要徹底切斷我與外界的聯(lián)系。我摸了摸褲袋里的備用機——昨天從宿舍偷帶的舊手機,慶幸自己留了后手。
新公寓位于岳麓山腳一個老舊小區(qū),電梯貼著"故障"告示。我們爬樓梯到九樓,藍秀打開903的房門——一間幾乎沒有任何軟裝的空房子,窗簾是厚重的遮光布,墻上留著上個租客的掛鉤痕跡。
"喜歡嗎?"藍秀轉(zhuǎn)著鑰匙,"沒有鄰居,隔音很好。"
這句話的潛臺詞讓我不寒而栗。趁她整理行李時,我借口買煙溜下樓,在小區(qū)便利店用備用機聯(lián)系了小王。
"臥槽!你沒事吧?"小王的聲音炸響,"藍秀找你找瘋了,差點報警!"
"聽著,"我壓低聲音,"新地址是岳麓山小區(qū)3棟903,如果三天內(nèi)聯(lián)系不上我..."
電話突然被掐斷?;仡^看見藍秀站在便利店門口,手里拿著兩包煙,臉上帶著失望的悲傷:"又騙我。"
回公寓的電梯里,她靠在我肩上輕聲說:"為什么要逼我?"她的手指劃過我的鎖骨,"明明我們可以很幸福的..."
那天晚上,藍秀做了豐盛的晚餐。紅酒燉牛肉的香氣彌漫在空蕩的客廳里,燭光在墻上投下?lián)u晃的影子。她穿著我第一次見她時的紅色筒裙,頭發(fā)編成辮子,像個純潔的壯族少女。
"干杯。"她舉起高腳杯,紅酒像血一樣晃動。
我警惕地看著杯子:"你沒加?xùn)|西吧?"
藍秀笑了,交換我們的酒杯一飲而盡:"現(xiàn)在放心了?"
這頓飯吃得異常平靜。藍秀講著她家鄉(xiāng)的歌圩節(jié),說壯族少女會向心上人拋繡球。她的聲音越來越輕,眼皮慢慢垂下,最后趴在桌上睡著了。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酒杯邊緣有白色粉末殘留——她給自己下了藥,就為讓我放下戒心。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既震驚又心疼,輕輕抱起她放到床上。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她手腕交錯的傷疤上。我拿出備用機,拍下這些證據(jù),然后點開陳醫(yī)生的聯(lián)系方式。短信編輯到一半,藍秀突然睜開眼——她根本沒睡。
"又在背叛我。"她聲音清醒得可怕,猛地撲過來搶手機。我們扭打中撞翻床頭柜,她的額頭磕在桌角,鮮血頓時流進眼睛。
我慌忙去拿毛巾,卻被她拽住褲腳:"別走..."血和淚在她臉上混成淡粉色,"我只有你了..."
這一刻,我分不清她是操控者還是受害者。就像陳醫(yī)生說的,煤氣燈探戈需要兩個人共舞——藍秀的偏執(zhí)需要我的縱容,我的軟弱助長她的瘋狂。
岳麓山的輪廓在月光下像頭蟄伏的獸。
我坐在床邊,看著熟睡的藍秀,想起她手機里那張租房合同——租期一年,足夠把一個人變成提線木偶。
備用機在掌心震動,是小王發(fā)來的消息:「林小雨報警了,堅持住」
我刪掉短信,望向床頭柜上的銀鎖鏈。
鎖頭內(nèi)側(cè),"LX"兩個字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