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水晶吊燈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發(fā)酸,無數(shù)細碎的光斑在視野邊緣跳躍。
空氣里浮動著昂貴的香水味、頂級香檳的甜膩氣泡,還有一種無聲的、黏膩的審視。
我站在宴會廳中央,像一件被精心擦拭后擺上展臺的瓷器,承受著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
那些目光里混雜著羨慕、嫉妒、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今天本該是我沈微的訂婚宴,
與陸家唯一的繼承人陸沉舟。手指無意識地撫過頸間那條冰涼的祖母綠項鏈。
據(jù)說這是沈家祖?zhèn)髦?,價值連城,是“母親”今早親手為我戴上的。她當時眼圈微紅,
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微微,戴著它,沈家的女兒,就該有這樣的體面。
”指尖傳來的觸感堅硬冰冷,沉甸甸地墜在鎖骨之間,像一道無形的枷鎖,
鎖住了這二十年來名為“沈家千金”的幻夢?!拔⑽ⅲ俊标懗林鄣统恋穆曇粼谏韨?cè)響起,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我抬眼看他,他今天穿著剪裁完美的深色禮服,身姿挺拔,
英俊得無可挑剔,是無數(shù)名媛夢中情人的標準模板??纱丝蹋铄涞难垌钐帲?/p>
卻沒有映出我這個“未婚妻”應有的影子。那里面翻涌著一種復雜難辨的情緒,
像是某種巨大的決心在破土而出前的焦躁,又像是一種冰冷的、即將宣判的決絕?!霸趺戳??
”我試圖彎起唇角,維持體面的笑容,但臉頰的肌肉有些僵硬。他沒有立刻回答,
目光卻越過我的肩膀,投向宴會廳入口的方向。人群里起了一陣細微的騷動,
如同平靜湖面投入一顆石子,竊竊私語聲像潮水般涌起又落下。我順著他的視線回頭。
入口處,璀璨的光暈里,站著一個身影。是沈疏月,家里之前找回來的真千金!
她穿著一件式樣簡潔至極的白色長裙,沒有任何繁復的裝飾,
卻將她清冷孤絕的氣質(zhì)襯得淋漓盡致。裙擺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拂過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
發(fā)出幾不可聞的沙沙聲。她的頭發(fā)隨意挽起,露出優(yōu)美而脆弱的脖頸線條。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唇色很淡,唯有一雙眼睛,沉靜得像兩泓深不見底的寒潭,
里面清晰地映著這滿場的衣香鬢影,也映著我和陸沉舟的身影。那目光里沒有怯懦,
沒有初入豪門的局促,只有一種近乎審視的平靜。她是一個人來的,沒有沈家夫婦的陪同,
像個突兀闖入華麗舞臺的幽靈。我的心猛地一沉,某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藤蔓,
瞬間纏繞上來,越收越緊。頸間那條沉甸甸的祖母綠項鏈,此刻更像是一條冰冷的毒蛇,
緊緊勒住了我的喉嚨,讓我?guī)缀醮贿^氣。陸沉舟放在我臂彎里的手,毫無預兆地抽走了。
那點僅存的、用以維持表面和諧的溫度驟然消失,留下皮膚上一片冰涼的虛空。他向前一步,
越過我,徑直走向宴會廳中央那支早已準備好的麥克風。他的腳步很穩(wěn),背脊挺得筆直,
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然。整個宴會廳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帶著驚疑、好奇和看好戲的興奮。香檳的氣泡在精致的高腳杯里無聲地破裂。
陸沉舟的手指握住了冰冷的麥克風桿,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深吸了一口氣,
那氣息通過麥克風的擴音,在整個死寂的空間里被無限放大,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沉重。
“各位尊貴的來賓,”他的聲音響起,低沉、清晰,像淬了冰的刀刃,刮過每個人的耳膜,
“感謝大家百忙之中,蒞臨我和沈微的訂婚典禮?!蔽业拿直凰逦啬畛鰜恚?/p>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宣判的意味?!暗?,”他話鋒陡然一轉(zhuǎn),冰冷而鋒利,沒有絲毫猶豫,
“我必須在此,糾正一個持續(xù)了二十年的錯誤?!蔽业难悍路鹪谶@一刻凝固了。
周圍的空氣被徹底抽干,巨大的嗡鳴聲在腦子里炸開,蓋過了一切。我僵立在原地,
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看著他薄唇開合,吐出那些將我打入地獄的字句?!吧蛭?,
”他的目光終于落在我臉上,那里面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
只有徹底的、冰冷的、毫不掩飾的厭棄,“她并非沈家真正的血脈!
她只是一個卑劣的、偷竊了他人人生的贗品!”“轟”的一聲,無形的巨浪在人群中炸開。
無數(shù)道震驚、鄙夷、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利箭,瞬間將我釘死在原地。
那些目光穿透我昂貴的禮服,穿透我精心修飾的妝容,穿透我試圖維持的最后一點尊嚴,
將我赤條條地釘在恥辱柱上。陸沉舟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冰冷得如同機械:“而真正的沈家明珠,被這樁骯臟的偷竊所蒙蔽、所傷害的,
是這位”他的手臂猛地抬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直直地指向入口處那個清冷的身影,“沈疏月小姐!”聚光燈,瞬間追隨著他的手指,
牢牢地鎖定了沈疏月。她站在那片刺眼的光暈里,蒼白的面容被映照得近乎透明。
她微微抿著唇,長長的睫毛垂著,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陰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
她站在那里,像一株風雪中獨自綻放的寒梅,脆弱,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不為所動的堅韌。
“真相,不容玷污。明珠,終將歸位?!标懗林鄣穆曇翮H鏘有力,
帶著一種自以為是的正義感,“因此,我,陸沉舟,在此鄭重宣布——”他頓了頓,
目光掃過全場驚愕的面孔,最后落回沈疏月身上,那眼神瞬間切換,變得專注而充滿占有欲。
“今天,在這里,我真正要與之訂婚、攜手一生的人,是沈疏月!”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宣告勝利的亢奮,“她才是配得上陸家少夫人這個位置的人!
她才是值得我付出一切去守護的珍寶!”話音落下的瞬間,死寂被打破。
巨大的嘩然聲浪幾乎要掀翻宴會廳華麗的天花板。閃光燈瘋狂地亮起,咔嚓聲不絕于耳,
貪婪地捕捉著這戲劇性的一幕。而陸沉舟,在宣布完這個石破天驚的決定后,
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大步走向沈疏月。他的步伐堅定,目標明確。他走到沈疏月面前,
在無數(shù)雙眼睛的注視下,以一種極其強勢的姿態(tài),伸出手臂,環(huán)住了她的腰,
將她半強迫地攬入自己懷中。沈疏月似乎輕微地掙扎了一下,身體有些僵硬,
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玉雕。陸沉舟卻將她摟得更緊,低頭,
用一種近乎耳語的、卻足以讓周圍人聽清的音量,對著她蒼白的耳廓,
吐出一句冰冷刺骨的話:“贗品,就該待在垃圾堆里?!彼穆曇舨淮?,
卻清晰地回蕩在突然安靜下來的空氣里,每一個字都淬著劇毒,“你,才是我的明珠。
”這句話,如同最響亮的耳光,狠狠地、公開地甩在我的臉上。不僅僅是對我的侮辱,
更是對沈疏月的一種宣告和禁錮,他把她當成了他的所有物,
一件用來彰顯他“撥亂反正”的珍貴戰(zhàn)利品。我的視線,在極度的屈辱和冰冷中,
下意識地掃向主桌的方向。那里,坐著我的“父親”沈國峰和“母親”趙婉容,
我喊了二十年爸媽的人。沈國峰端坐在那里,臉上沒有任何震驚,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他甚至微微頷首,仿佛對陸沉舟的“撥亂反正”表示贊許。趙婉容則微微側(cè)過臉,
避開我的目光,用一方精致的絲帕,輕輕按了按眼角。那動作優(yōu)雅依舊,
卻連一絲真正的淚意都沒有,更像是一種撇清關(guān)系的表演。沒有憤怒,沒有維護,
沒有一絲一毫對養(yǎng)育了二十年的“女兒”的憐憫。只有徹底的拋棄。他們無聲地,
加入了這場對我的公開處刑。用他們的沉默和姿態(tài),為陸沉舟的宣言,
蓋上了最權(quán)威、最冷酷的印章。最后一絲支撐轟然倒塌。頸間那條沉甸甸的祖母綠項鏈,
仿佛瞬間變成了燒紅的烙鐵,灼痛著我的皮膚。
一股無法抑制的悲憤和冰冷的絕望猛地沖上頭頂。我甚至來不及思考,
手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抬起,狠狠抓住了頸后的搭扣!“啪嗒!”一聲清脆的斷裂聲,
在驟然寂靜下來的背景音里,顯得格外刺耳。那條象征著沈家女兒身份、價值連城的項鏈,
被我生生扯斷!冰涼的翡翠珠子和金屬鏈扣脫離了束縛,驟然崩散,它們?nèi)缤毁x予了生命,
帶著絕望的弧線,狠狠地、爭先恐后地砸向大理石地面!“噼里啪啦”。
珠子瘋狂地彈跳、滾動,發(fā)出密集而清脆的碎裂聲,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冰雹,
砸碎了滿場的浮華幻夢。碧綠的碎片在璀璨的燈光下四散飛濺,
折射出無數(shù)道刺眼、冰冷的光斑,如同我此刻被碾碎的自尊和過去二十年的虛假人生。
滾燙的液體終于沖破眼眶的堤壩,洶涌而下,
模糊了眼前那些或震驚、或鄙夷、或幸災樂禍的扭曲面孔,溫熱的淚水滑過冰冷的臉頰。
我沒有去看陸沉舟摟著沈疏月是什么表情,沒有去看沈家夫婦是否有一絲動容,
更沒有再去看地上那些象征著“沈家千金”身份的、破碎的翡翠碎片。我猛地轉(zhuǎn)過身,
用盡全身力氣推開擋在面前、似乎想要攔住我詢問些什么的侍者。
高跟鞋的細跟敲擊著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發(fā)出急促而慌亂的“噠噠”聲,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又像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逃離!我要逃離這個華麗的地獄!身后,
是死寂之后重新爆發(fā)的巨大喧囂。議論聲、驚呼聲、拍照聲匯成一股巨大的、嘲弄的洪流,
緊緊追隨著我狼狽的背影。我沖出宴會廳厚重的大門,
將那片令人窒息的璀璨和冰冷徹底甩在身后。深秋的寒風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
瞬間穿透單薄的禮服,刺入骨髓。身體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
分不清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那深入骨髓的屈辱和絕望。
一輛黑色的轎車無聲地滑到我面前停下。司機老王是我在這個沈家唯一還覺得熟悉的人,
他沉默而快速地打開后車門,臉上帶著一絲來不及掩飾的復雜情緒,是同情、還是別的什么。
“大小姐?!彼吐晢镜?,聲音艱澀。我沒有回應,幾乎是跌撞著撲進后座,
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甩上車門?!芭?!”車門隔絕了外面凜冽的寒風,
也隔絕了宴會廳里隱約傳來的喧囂。
但隔絕不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耳邊反復回蕩的、陸沉舟淬毒般的聲音:“贗品,
就該待在垃圾堆里?!避噧?nèi)的暖氣開著,明明很溫暖,卻絲毫無法溫暖我冰冷的四肢百骸。
我蜷縮在后座冰冷的真皮座椅上,雙臂緊緊環(huán)抱住自己,像一只試圖縮回殼里的蝸牛,
卻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無殼可歸。淚水無聲地洶涌,滾燙地灼燒著皮膚,視線一片模糊。
窗外的城市霓虹飛速倒退,流光溢彩,卻像一片冰冷而陌生的深海,將我徹底淹沒。
世界轟然倒塌,而我,沈微,被精準地定位在了廢墟的最底層——垃圾堆。
2時間失去了明確的刻度,像一灘粘稠的、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淤泥,緩慢而沉重地流淌。
我被困在這座曾經(jīng)象征著我全部榮光的別墅里,如同一件被主人遺棄的舊家具,
被遺忘在布滿灰塵的角落。沈家夫婦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一次也沒有。別墅里的傭人,
那些曾經(jīng)對我畢恭畢敬、笑臉相迎的面孔,如今也變得微妙起來。
眼神里充滿了小心翼翼的審視、難以掩飾的疏離,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他們依舊按時送來食物,打掃衛(wèi)生,但動作變得格外輕悄,仿佛生怕驚擾了什么,
又像是急于完成一項令人不快的任務,然后迅速離開。這種無處不在的沉默和疏離,
比直接的辱罵更令人窒息。它無聲地宣告著我的“不配”,宣告著我在這里的格格不入。
我拒絕出門,厚重的窗簾終日緊閉,將外面那個充滿惡意和嘲笑的世界徹底隔絕。
房間里光線昏暗,只有手機屏幕發(fā)出的幽光,是唯一的光源,也是連接外界的唯一通道。
屏幕亮著,刺眼的光線映著我蒼白憔悴的臉,社交媒體的推送像一場永不停歇的凌遲。
頭條新聞赫然掛著陸沉舟與沈疏月并肩的照片,標題觸目驚心:“豪門撥亂反正!
陸少情定真千金,假鳳凰黯然退場!”下面的評論更是污穢不堪,
充斥著“小偷”、“冒牌貨”、“活該”、“垃圾”,這些字眼如同毒針,
密密麻麻地扎進我的眼底。
另一則報道詳細描繪了陸沉舟如何大手筆地為沈疏月購置房產(chǎn)、豪車,
甚至將陸氏旗下一個頗具潛力的新興科技公司直接劃歸到她名下?!懊髦闅w位,
陸少傾情以待!”字里行間洋溢著對這段“佳話”的贊美。而關(guān)于我的“沈家”,
報道則輕描淡寫地提及沈國峰在某個商業(yè)論壇上發(fā)言,語氣平淡地表示“尊重事實,
尊重年輕人的選擇”,對“養(yǎng)育了二十年的女兒”只字未提。
趙婉容則被拍到在慈善拍賣會上,笑容溫婉地拍下一件古董首飾,姿態(tài)優(yōu)雅,生活如常,
仿佛從未有過一個叫“沈微”的女兒。
一條最新的推送彈了出來:“陸少攜真千金出席慈善晚宴,破不和傳聞,甜蜜互動羨煞旁人!
”附帶的視頻片段里,陸沉舟體貼地為沈疏月拉開椅子,沈疏月穿著一身月白色長裙,
清冷依舊,對著鏡頭微微頷首,嘴角似乎有一絲極淡的、公式化的笑意。
陸沉舟則全程護在她身側(cè),眼神專注,帶著一種昭示主權(quán)的得意。視頻自動播放著,
陸沉舟那帶著笑意的聲音清晰地傳出來:“疏月她不太習慣這種場合,但心地善良,
很支持慈善事業(yè)。”畫面里,沈疏月微微側(cè)頭,目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掃過鏡頭。那一瞬間,
我仿佛捕捉到她眼底深處飛快掠過的一絲疲憊或者別的什么,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我猛地按滅了屏幕,房間里陷入徹底的黑暗。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著,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無邊無際的痛楚和冰冷入骨的恨意。陸沉舟的得意,媒體的狂歡,
沈家的冷漠,沈疏月那看似平靜的“歸位”,這一切像一張巨大的、沾滿毒液的蛛網(wǎng),
將我牢牢困在其中,越收越緊,幾乎窒息?!摆I品、垃圾堆!
”陸沉舟冰冷的聲音和媒體刻薄的詞匯在腦海中瘋狂交織、回響。恨意如同滾燙的巖漿,
在冰冷的絕望底層翻涌、咆哮,尋找著爆發(fā)的出口。我不能就這樣爛在這里!
我不能讓那些人渣如愿以償?shù)乜粗腋癄€!可我能做什么?
一個失去了“沈家千金”光環(huán)、被整個圈子唾棄的“贗品”,連這所棲身的別墅都搖搖欲墜,
隨時可能被收回。我還有什么籌碼?除了這滿腔幾乎要燒毀自己的恨意?
就在這極致的黑暗和窒息中,一個念頭如同鬼魅般悄然滋生,冰冷而帶著玉石俱焚的瘋狂,
陸沉舟、沈家,你們把我踩進泥里,視如草芥。那好,我就用我這身“垃圾”,
點燃一場大火!就算燒不死你們,也要讓你們沾一身洗不掉的污穢和惡臭!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纏繞住我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
它帶來了毀滅的沖動,也帶來了一種奇異的、病態(tài)的支撐力。至少,
它讓我不再僅僅是那個被動承受痛苦的可憐蟲。我猛地從床上坐起,
黑暗中摸索著打開了床頭燈?;椟S的光線驅(qū)散了一小片黑暗,
照亮了梳妝臺上散落的、那些曾屬于“沈微”的昂貴首飾。它們躺在那里,依舊璀璨,
卻散發(fā)著一種虛假的、令人作嘔的光芒。就在這時——“篤、篤、篤。
”3三聲清晰而克制的敲門聲,突兀地在死寂的別墅里響起。心臟驟然一縮!這么晚了,
會是誰?傭人絕不會在這個時間點來打擾我,難道是沈家派來的人來通知我卷鋪蓋滾蛋?
或者,是那些無孔不入的狗仔?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像一只受驚的刺猬豎起了全身的尖刺。手不受控制地摸向梳妝臺上一個沉重的黃銅擺件,
冰涼的觸感傳來,稍微平復了一下狂亂的心跳?!昂V、篤、篤?!鼻瞄T聲再次響起,
不急不緩,帶著一種奇異的耐心和篤定。我赤著腳,悄無聲息地走到門邊,
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我拉開一個門縫,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走廊壁燈的光線有些昏暗,
勾勒出門外站著的那個人影的輪廓。高挑,清瘦,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風衣,
幾乎與走廊的陰影融為一體。是沈疏月!她微微低著頭,幾縷碎發(fā)垂在額前,
遮住了部分眉眼。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玉雕。只有那雙眼睛,
在昏暗中抬起,直直地看向我!那目光,沉靜得像兩泓深不見底的寒潭,
里面沒有勝利者的得意,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只有一種近乎審視的、冰冷的洞悉?
仿佛早已看透了我此刻的狼狽絕望和內(nèi)心翻騰的毒焰。她怎么會在這里?陸沉舟知道嗎?
她來做什么?看我笑話?還是奉陸沉舟或沈家之命,來下達最后的驅(qū)逐令?
無數(shù)個念頭在腦海中炸開,握著黃銅擺件的手心沁出冰冷的汗水。
門外的沈疏月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無聲地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空氣凝滯得如同鉛塊。最終,那冰冷的、玉石俱焚的恨意壓倒了恐懼和猜疑。
不管她來做什么,我已經(jīng)沒什么可失去的了!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我徹底打開了門,
幾秒鐘的死寂,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她開口了,聲音很輕,像初冬夜晚凝結(jié)在枯枝上的霜花,
帶著一種獨特的清冷質(zhì)感,清晰地送入我的耳中:“沈微?”她準確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不是“假千金”,不是“贗品”?!昂献鲉幔俊彼⑽⑼nD了一下,薄唇輕啟,
吐出的字句如同冰錐,帶著致命的誘惑和寒意,“讓陸家破產(chǎn)那種。”空氣仿佛凝固了。
我握著門把手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
才勉強讓我確信這不是一場絕望中產(chǎn)生的幻聽。讓陸家破產(chǎn)?這四個字,
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間在我被仇恨和絕望填滿的胸腔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它精準地戳中了我內(nèi)心最深處那點瘋狂燃燒的毒焰,幾乎要沖破喉嚨呼嘯而出!
我死死地盯著她,試圖從她那雙深不見底的寒潭般的眼眸里,
找出任何一絲戲謔、試探或者陰謀的痕跡。沒有。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殘酷的認真。
“你”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像砂紙摩擦,“什么意思?陸沉舟剛把你捧上天?!薄芭跎咸??
”沈疏月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更像是一個嘲諷的標記,“然后呢?摔下來的時候,才會粉身碎骨。”她的聲音壓得更低,
帶著一種冰冷的金屬質(zhì)感:“他把我當戰(zhàn)利品,當證明他‘撥亂反正’的工具,
當一件可以隨意擺弄的收藏品。沈家?呵?!蹦锹曒p“呵”里,是毫不掩飾的憎惡,
“把我找回來,不過是為了填上那個‘真千金’的空缺,維持他們豪門體面的遮羞布罷了。
你以為,他們對我,會有半分真心?”她的話像一把淬毒的解剖刀,
精準地剖開了陸沉舟和沈家虛偽溫情下的真實目的,也瞬間擊碎了我心中殘存的一絲僥幸。
原來,她這個“真千金”,也并非表面那般風光無限,同樣是這華麗牢籠里的囚徒。
“那你找我做什么?”我依舊保持著警惕,身體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看我笑話?
還是想替他們來清理我這個‘垃圾’?” “垃圾”兩個字從我齒縫里擠出來,帶著血腥味。
沈疏月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能穿透我強裝的冷硬:“因為你恨陸沉舟。
”她的陳述句沒有一絲疑問,“恨到骨子里。而我,需要這份恨?!彼囊暰€越過我的肩膀,
掃了一眼我身后昏暗、凌亂的房間,語氣帶著一種冰冷的篤定:“你被困在這里,除了恨,
一無所有。而我,現(xiàn)在擁有陸沉舟的‘寵愛’,擁有沈家‘失而復得的女兒’的身份,
擁有他們暫時賦予我的一點便利?!北憷??我瞬間捕捉到了這個詞背后潛藏的可能性。
陸沉舟送給她的公司?沈家為了面子可能給她的資源?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便利”!
“但這遠遠不夠?!鄙蚴柙路路鹂创┝宋业南敕?,眼神變得極其危險,“陸家根深蒂固,
沈家虛偽狡詐。我一個人,力量有限。我需要一個足夠恨他們、足夠了解他們規(guī)則、并且,
”她微微停頓,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評估,“足夠聰明、足夠能忍的人,
在外面策應?!彼蚯拔⒉豢刹斓剡~了半步,那股清冷的氣息混合著夜風的寒意撲面而來。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吐信:“我們聯(lián)手。你我明面上,
為‘沈家繼承權(quán)’斗得你死我活,水火不容,讓陸沉舟和沈家那對‘好父母’安心看戲。
暗地里,”她的唇幾乎貼到了我的耳邊,冰冷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廓,
吐出的字句卻帶著地獄熔巖般的熾熱:“我們聯(lián)手,做空陸家。讓陸沉舟親眼看著他的帝國,
是怎么在我們手里,一寸寸、土崩瓦解,灰飛煙滅的?!弊隹贞懠?!4這四個字如同魔咒,
帶著毀滅性的誘惑力,瞬間點燃了我血液里所有冰冷的恨意!
想象著陸沉舟從云端跌落、一無所有、像條狗一樣搖尾乞憐的樣子,
一股近乎戰(zhàn)栗的快感席卷全身,壓倒了所有的恐懼和猶豫。我猛地抬眼,
撞進她深不見底的眸子里。那里沒有溫度,只有一片燃燒著復仇烈焰的冰原,
和我心中的地獄景象,如出一轍。沒有多余的言語。在這條堆滿虛偽和背叛的豪門死路上,
兩個被當作棋子和垃圾的女人,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彼此眼底的深淵。我握著門把手的手指,
緩緩松開。緊繃的身體,也一點點松懈下來,不是放棄,而是將所有的力量,
都凝聚到了那冰冷的決意之中。我側(cè)過身,讓開了門后的空間,聲音低沉而清晰,
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平靜:“進來說?!鄙蚴柙聨淼?,并非空泛的復仇口號,
而是一份冰冷、詳細、足以將陸沉舟打入萬劫不復之地的證據(jù)。一份加密的電子文檔,
通過一個極其隱蔽的渠道發(fā)送到我的備用郵箱。文檔的核心,是一份清晰的資金流向圖。
一筆筆數(shù)額驚人的款項,像蜿蜒的毒蛇,從陸氏集團旗下數(shù)個子公司隱秘流出。
它們流經(jīng)數(shù)個離岸的空殼公司,如同穿過精心布置的迷宮,最終的目的地,
指向一個名字——陸沉舟在開曼群島設(shè)立的一個私人基金?!斑@只是冰山一角,
他利用職務之便,在陸氏收購‘鼎峰科技’的過程中,虛抬收購價格,中飽私囊。
賬面做得很漂亮,但資金鏈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危險的縫隙。他挪用集團資金填補自己的窟窿,
拆東墻補西墻,這個游戲玩不了多久了?!彼那閳缶珳实每膳?,不僅指出了陸沉舟的命門,
更提供了撬動這個命門的關(guān)鍵支點——鼎峰科技收購案中的巨大財務漏洞。
“我需要你做的事情很簡單,”沈疏月繼續(xù)道,語氣冷靜得像在部署一場外科手術(shù),
“利用你‘沈家棄女’的身份,制造一個看似合理的接觸點。沈家那個老狐貍沈國峰,
最近不是想從陸氏手里搶‘南灣’那塊地嗎?陸沉舟為了拿下鼎峰,在南灣項目上投入不足,
資金鏈繃得很緊。沈國峰一直在暗中尋找陸氏的破綻。
計劃如同精密齒輪般咬合:由我“無意間”向沈國峰泄露陸沉舟資金鏈緊張的“內(nèi)部消息”,
暗示陸沉舟在鼎峰收購中可能存在問題。沈國峰這條老鯊魚聞到血腥味,必然會窮追猛打,
瘋狂攻擊陸氏南灣項目,給陸沉舟施加巨大的外部壓力,迫使他從別處抽調(diào)更多資金填補,
從而加速他內(nèi)部資金鏈的斷裂,將他逼到懸崖邊緣。而我“泄密”的動機?
自然是出于對陸沉舟的恨意,以及對沈疏月這個“搶走一切”的真千金的報復。
“沈國峰會相信一個‘棄女’?”我提出質(zhì)疑?!八恍枰耆嘈拍?,
”沈疏月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他只需要一個理由,
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對陸家動手的理由。你的恨意,就是最好的導火索。他會去查,而我們,
會讓他‘查’到他想要的東西?!?她顯然已經(jīng)準備好了后續(xù)的“證據(jù)鏈”。計劃的第一步,
就在沈國峰常去的私人高爾夫俱樂部實施。
我穿著幾個月前購置的、如今已略顯過季的香奈兒套裝,戴著寬大的墨鏡,
出現(xiàn)在俱樂部會所。我知道沈國峰的習慣,
每周三下午他固定在這里和幾個商業(yè)伙伴打球、談事。我刻意選在他必經(jīng)的咖啡廊外徘徊,
手里拿著一份財經(jīng)報紙,目光卻失神地落在遠處,營造出一種失魂落魄、心有不甘的假象。
當沈國峰的身影出現(xiàn),被幾位商業(yè)伙伴簇擁著走來時,我“恰好”抬起頭,
目光與他短暫相接。那一瞬間,我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驚慌、怨毒,然后猛地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