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說來就來，上禮拜還只是早晚有點涼，一場西北風刮過，溫度計上的水銀柱就“噌”地縮下去一截。風吹在臉上跟小刀子似的，干冷干冷。這種天氣還惦記著釣魚的，基本只剩下鐵桿老釣友了。
劉沚裹得跟個球似的出現(xiàn)在垂釣園門口時，自己都覺得有點瘋。棉帽子、厚圍巾、大羽絨服，就露倆眼睛。釣桶和魚竿都快拿不住了，手凍得有點發(fā)僵。可沒辦法，又是卡文卡得死去活來的一個禮拜。上次的才完結(jié)，這次又開了新文——是個權(quán)謀文的布局，幾個勢力攪在一起，平衡點死活找不好，寫得她腦袋發(fā)木。宿舍暖氣雖然挺足，但那股憋悶勁兒更讓人難受，還不如出來讓冷風吹吹醒醒腦子。
小池子結(jié)了層薄冰，邊緣都凍上了，就中間還倔強地留著一片不太大的水域。岸邊的樹禿得光溜溜的，蕭索得很。釣友果然少得可憐，就三兩個裝備精良的老頭縮在防風的釣箱后面支著長竿，看著就裝備精良，耐寒抗凍。劉沚這身裝扮和他們一比，簡直像來冬泳順便打窩子的。
她呼出一大口白氣，環(huán)視一圈，竟然在熟悉的老位置——那棵光禿禿的柳樹下——又看到了那個戴著帽子的深灰色身影。傅詩淇。還真是風雨無阻？劉沚心里嘀咕了一句。她踩著凍硬的土地，咯吱咯吱地走過去，盡量離他遠點擺開陣勢，省得再出現(xiàn)甩竿纏線的烏龍。
天太冷了，組裝釣具都慢半拍。手指頭凍得不大利索，綁個魚鉤差點把鉤子戳自己手上。好不容易弄好，甩竿的動作也因為穿得太厚實顯得笨拙，水花濺起一點又迅速被冷空氣鎮(zhèn)住。坐下的時候，硬邦邦的馬扎冰得她差點彈起來。
看著那個紅綠漂孤零零地立在小小的未封凍水域中央，劉沚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圖啥呢？魚在水底下估計都冬眠了吧？冷風直往脖領(lǐng)子里鉆，寒氣像活的蟲子，順著褲腿往上爬?？ㄎ臅r的煩躁加上生理上的不舒服，雙重折磨，讓她有點坐立不安。腦子里那些爾虞我詐的情節(jié)，非但沒被冷風吹走，反而像被凍僵了似的，更卡殼了。她甚至開始盤算要不要直接收竿滾回宿舍，至少暖和。
旁邊的傅詩淇倒是穩(wěn)得很，架著竿，姿勢都沒怎么變，像個冰凍釣魚人雕塑。他似乎也沒啥收獲，浮漂同樣安靜如雞。唯一能證明他不是真的雕塑，大概就是他每隔一會兒會伸手拿一下旁邊地上的保溫杯，擰開喝一口，然后又放回去，動作利索，減少熱量散失。劉沚眼尖地看到那保溫杯口冒出的熱氣，白白的，看著就暖乎。
真會照顧自己。劉沚下意識地裹緊了自己有點單薄的棉襖，在心里腹誹了一句。她可沒這準備，出門太急，就灌了個溫水瓶，現(xiàn)在估計也涼了大半。
就在她凍得腳趾頭都有點發(fā)麻，考慮著要不要站起來跺腳活動一下的時候，左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一扭頭，傅詩淇拿著那個保溫杯，正朝她這邊走過來幾步。冷風里，他臉色似乎也被吹得有點發(fā)白，但眼神還像往常那樣溫和。
“給，喝點熱的，暖和暖和。”傅詩淇把保溫杯遞到她面前，杯蓋開著點小縫，冒著熱氣，杯壁看著就很保溫。他沒靠得太近，手臂伸著，保持在一種禮貌的距離。杯子是他的，蓋子沒擰開，他自己剛剛就是用這個喝過的。
劉沚一下愣住了，沒反應(yīng)過來。這……也太突然了。共享保溫杯？這親密程度對她來說完全超標了！她腦子里警報立刻拉響：不行不行！不熟！不衛(wèi)生！太近了！
她幾乎是本能地往后縮了一下，臉上也帶出點抗拒和驚愕：“啊？不用不用！我……我自己帶了水！” 語速很快，拒絕得斬釘截鐵，甚至還條件反射地舉了一下自己那個廉價的塑料水瓶，瓶身冰涼。
傅詩淇的動作頓住了。他看著她有點受驚似的反應(yīng)，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唐突了。他微微有點尷尬，但眼神很坦然，手也沒收回去。
“我這杯子干凈，”他解釋道，語氣放得更緩，像是怕嚇著她，“杯子蓋我沒沾嘴，杯口也擦過?！?他似乎為了證明，用另一只手屈起的手指在杯口邊緣虛虛劃了一下，“熱紅茶，剛泡的，喝了真管點用?！彼麖娬{(diào)著“熱”和“管用”。
寒風順著劉沚敞開的領(lǐng)口鉆進來，激得她一哆嗦。對面那雙看著她的眼睛，溫和、坦誠，沒什么算計，就是單純覺得你冷，想給你口熱水喝的意思。而且他那句“杯蓋我沒沾嘴，杯口也擦過”，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消除她的顧慮，又帶著點被拒絕后小小補救的笨拙。
劉沚那根緊繃的、關(guān)于安全和邊界的神經(jīng)，被他這份細微的考慮和純粹的好意輕輕撥動了一下。腦子里響起兩種聲音：一種尖叫著“不可以！跟不熟的人分享杯子！”另一種卻在說“人家都做到這份上了，拒絕是不是顯得太不近人情？好像嫌棄人家似的……”
時間似乎凍住了幾秒。冷風又一陣吹過，凍得她裸露在外的臉頰針扎一樣疼。保溫杯里的熱氣還在頑強地往上飄。
傅詩淇沒催促，就舉著杯子，保持著那個有點僵的姿勢看著她。他的手指頭露在外面，指關(guān)節(jié)有點凍紅了。
算了……劉沚心里那點防衛(wèi)的堡壘破了個小口子。人家都不介意，自己再矯情也太不識好歹了。主要……實在是太冷了！
“……那，謝謝了?！彼K于小聲開口，聲音有點干澀，慢慢伸出手。手指頭凍得不太靈活，小心翼翼地避開他拿杯子的手，只接過了保溫杯。金屬的杯壁入手溫熱，熱量瞬間傳到指尖。
“沒事，客氣啥。”傅詩淇看她接了，明顯松了口氣，臉上那點小尷尬褪去，又笑了笑，“快喝吧，一會兒涼了?！?/p>
劉沚捧著他那個深色、質(zhì)感很好的保溫杯，心里還有點怪怪的。但杯口傳來的熱氣和茶葉的隱約香氣實在誘人。她做賊似的，把圍巾往下扒拉一點，湊近杯口，快速抿了一小口。真燙！但滾燙的紅茶順喉嚨滑下去，一股暖流立刻從胃里彌漫開，讓她舒服地無聲吐了口氣。
她又喝了一兩口，沒敢多喝，怕顯得自己太饞。熱度驅(qū)散了一點指尖的僵硬感，連帶著緊繃的心也松了一點。她把杯子遞還回去：“謝謝，暖和多了?！?/p>
“嗯，管用就行?！备翟婁拷舆^杯子，很自然地擰上蓋子，放回原處。他回到自己位置重新坐下，沒再看她，姿態(tài)重新放松下來，像是剛才那點小插曲沒發(fā)生過。
劉沚捧著還殘留一點余溫的塑料水瓶，覺得這熱水瓶真是白帶了。她低頭看著自己那個廉價的瓶子，又看看人家放回地上那個一看就不便宜的專業(yè)保溫杯，心里那點怪怪的感覺還在翻騰——有點不好意思接受了人家的善意，又有點奇怪自己剛才反應(yīng)那么抗拒是不是小題大做了？還有，那個茶的味道，好像還真不錯。
她再次看向自己一動不動的浮漂，心思卻不像剛才那么飄了。旁邊的傅詩淇存在感好像強了一點。她忍不住側(cè)眼悄悄看他。他就安靜地坐著，專注地看著水面。帽檐下的側(cè)臉線條顯得有些沉靜，露在冷風里的耳朵尖也有點紅。剛才遞杯子時他指關(guān)節(jié)凍紅的畫面一閃而過。
自己好像……被照顧了？被一個就見過幾面、連具體工作都沒搞清楚的釣魚鄰居。這份純粹的、不帶目的的小善意，讓她感覺挺……挺特別的。卡文的煩惱似乎被這口熱茶沖淡了一個小角。她下意識地又裹了裹圍巾，身體好像真的沒那么冷了。
魚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劉沚決定再坐一小會兒就撤。這次“透氣”雖然沒釣到魚，腦子里的結(jié)也沒解開，但好歹沒那么憋得慌了。還有那口茶，算是意外收獲。
她偷偷活動了下凍僵的腳趾，目光不經(jīng)意又飄向左邊那個深灰色的身影。心里模糊地劃過個念頭：這個傅總傅詩淇，雖然名字挺唬人，但好像……人還不錯？至少挺細心也挺實在的。搞藝術(shù)的都這樣？還是就他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