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砸出來的鐵皮一角，震驚道：“你這運氣，有點逆天了吧，我們找了這么久，什么線索都沒有，你隨手一砸，砸出一個鐵皮箱，搭把手，這箱子埋得淺，底下指定有東西！”
指尖剛觸到鐵皮下的帆布，就覺出那布料爛得只剩筋骨，稍一用力便簌簌掉渣。里頭裹著的牛皮日記沉甸甸的，封皮上的徽章被潮氣浸得發(fā)烏。我捏著泛黃的紙頁，指尖輕蹭發(fā)黏的油墨，一字一頓地念出聲：“光緒廿七年，秋。陳村族長允我軍暫駐祠側，言明‘魂契’已定，我軍亡靈可寄于祠中，受陳氏血脈供奉，換此地安寧。然……”
“然”字后的筆畫突然像被狂風扯過的線，歪歪扭扭斷在紙頁邊緣。我指尖一頓，猛地想起在特管局檔案室找到舊案——光緒廿七年恰是辛丑年，那年陳村周邊確實有過駐軍失蹤的傳聞，經(jīng)過多次找尋，未發(fā)現(xiàn)駐軍的線索。往后翻時，紙頁簌簌作響，下一頁的字跡抖得幾乎要沖破紙背：“陳氏篡改陣眼！原契言‘能量共通，合作共贏’，今卻以符文鎖我軍，只抽不補！士兵怨氣漸生，已有三人化為‘魂靈’”
“魂靈……”我喉結滾了滾，指尖按在那兩個字上，特管局發(fā)的《奇人異士見聞錄》里的字句突然撞進腦子里：“魂靈，亡靈生物失控后，便會化作魂靈，無實體，無法物理度化，只能慢慢凈化，讓其恢復神智?！?
再往后翻，日記里畫著的符文讓我呼吸一窒。那歪歪扭扭的線條，竟和今天下午去祠堂找線索時，在供桌下摸到的凹槽紋路幾乎重合！旁邊的小字被水漬洇得發(fā)腫，我湊近了才看清：“此為‘鎖魂符’，陳氏先祖所刻，專吸能量。若要破，需‘活性能量’沖陣，最好是……”后面的字爛成了一團灰，只剩“混血”兩個字像釘子似的嵌在紙上。
混血？我抬眼看向陳硯，他正盯著日記上的徽章出神，側臉在樹影里明明滅滅。沒等我開口，他忽然低低地說：“我好像就是混血。”聲音發(fā)飄，“我媽說過，她們那支祖上是‘外鄉(xiāng)人’，當年逃難來的，村里沒人知道根在哪兒。小時候我總覺得她那邊的親戚眼睛怪得很，顏色比常人淺，像蒙著層霧……”他頓了頓，喉結動了動，“現(xiàn)在想來，那霧色竟和這山里的灰霧有幾分像?！?/p>
我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前晚在祠堂守夜，陳硯對著燭火發(fā)愣時，眼白處確實泛著層極淡的灰，當時只當是光線問題。正想說什么，身后的潭水突然“嘩啦”一聲翻涌起來，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底下翻了個身。
我猛地拽住陳硯往后退，視線掃過水面時，渾身的汗毛瞬間豎了起來——水面上浮著個模糊的影子，穿的破爛軍裝被水泡得發(fā)脹，后背對著我們，正一沉一浮地往上冒。最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是他手腕上那串銅鈴，晃悠間發(fā)出的聲音，竟和祠堂檐角那些風鈴是一個調(diào)子。
“走！”我拽著陳硯轉身就跑，他手上的銅戒突然燙得像塊烙鐵，隔著布料都能感覺到灼意。跑出沒幾步，我腳下踢到個硬東西，彎腰一摸，指腹觸到片冰涼的骨殖——是節(jié)指骨，上面套著的銅戒歪歪扭扭刻著個“李”字。
“是李伯的！”陳硯的聲音發(fā)顫，“他失蹤前總說夜里有人叫他名字，還說手腕上多了串鈴……我們當時都笑他老糊涂了……”
我捏著那節(jié)指骨，指腹能摸到戒圈內(nèi)側磨出的包漿——李伯以前是陳家村的老獵戶了，可有一次進山之后，就再也沒回來，村里組織人手去搜尋，卻一無所獲。正怔忡著，四周的白霧突然濃得化不開，細碎的銅鈴聲從霧里鉆出來，“叮鈴、叮鈴”，像是貼在耳邊響。
“跑！”我拽著陳硯往祠堂方向沖，身后的“啪嗒”聲越來越近，那聲音黏糊糊的，像是有人穿著濕透的鞋在追。我回頭瞥了一眼，白霧里晃過串銅鈴的影子，離我們不過丈遠。
撞開祠堂木門的瞬間，我反手抓過門閂“咔嗒”扣死，后背抵著門板大口喘氣。眼角余光瞥見地上的東西，彎腰撿起來時，指尖觸到《陳氏血脈譜》冰涼的紙頁——李伯的名字旁，那點朱砂褪得只剩慘白，像極了他失蹤前那雙失神的眼。而陳硯的名字周圍，銀灰色的暈圈又擴了些，邊緣已經(jīng)快爬到字的筆畫上，像要把整個名字吞掉。
陳硯掏出銅戒時，我湊過去，戒面的反光里赫然映著門口的石階——不知何時多了串濕漉漉的腳印，從后山方向蜿蜒過來，正正停在門檻外。腳印邊散落著幾片銀灰色的東西，我瞳孔一縮：“是魂羽！亡靈能量凝結的，特管局檔案里見過，這玩意兒出現(xiàn)，說明有亡靈靠得極近?！?/p>
陳硯翻著日記，指尖在“混血”二字上反復摩挲，突然抬頭：“我好像明白了，族老非要我回來守契了，是因為我身上的血脈，可能是打破這一切的關鍵?！?/p>
他話音剛落，供桌下的凹槽里突然傳來細微的響動。我蹲下身，看見昨夜那層黏膩的能量正慢慢蠕動，聚成個小小的旋渦。旋渦中心，一點銀灰色的光緩緩浮起，亮得像顆被揉碎的星，卻帶著股說不出的寒意。
“魂靈需‘活性能量’安撫……”陳硯盯著那光點，聲音發(fā)沉。
“活性能量？”我猛地站起身，心臟突突直跳，“特管局的資料里提過這東西，說是生靈最本源的能量，極難控制，稍有不慎就會被亡靈反噬——我們哪兒找去？”
陳硯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手，掌心對著那光點。我瞳孔驟縮，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他的皮膚下像有什么東西在發(fā)燙：“你瘋了？！特管局有個案子，二十年前有人想用自身活性能量安撫亡靈，最后被啃得連骨頭都沒剩下！”
他轉頭看我，眼底那層灰霧比剛才更濃了些，卻異常清明：“但這是唯一的辦法了?！?/p>
我盯著他掌心慢慢泛起的微光，又看了看那枚銀灰色的光點，突然想起李伯慘白的名字，想起門檻外的腳印，想起日記里的魂靈。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最終還是松開了手，聲音啞得厲害：“我跟你一起。”說著從背包里摸出特管局發(fā)的應急符紙，咬破指尖按上去，“我是特管局的人，按規(guī)矩，不能讓你一個人冒險。”
符紙在我掌心燃起幽藍的光，映著供桌下那個漩渦，也映著陳硯掌心越來越亮的活性能量——百年前的契約，百年后的失衡，或許真要在這一刻，由我們兩個截然不同的人，一起扯斷那根纏了太久的線。